第(1/3)頁 “也是有好事的。” 說到這里,二牛似乎也覺得再講下去著實不妥,話音一轉,“當初白蓮教在這里的兩年,成嬸的一個侄子投奔了過來,就住在成嬸的家里。那段時間大家過的都還不錯.后來我們和朝廷的人馬打起來,成嬸的侄子還立了功,領了一頭牛呢!” 這個時代的牛是不折不扣的貴重資源,無故殺牛吃肉是觸犯律法的行為,一頭牛所代表的勞動力甚至能夠超出三四個成年人。 誰家里能有一頭牛,在村子里說話的腔調都能高上不少。 “就算是打仗的兩年半,成嬸過的也不算差.只是后來大家實在打不過了,只能繼續往后退。要撤的時候,牛帶不走,當然也不會給朝廷的人留下,便要宰了吃肉。” 二牛吸了吸鼻子,“那牛啊,有靈性,跪在地上流眼淚.只是沒有辦法啊,人都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怎么辦呢?多幾口牛肉,可能就多活幾條人命。當時成嬸好像醒了,趴在牛的身上,死活不肯讓人下刀。大家當然聽不了她的話——牛不殺留在這里,一個老婆子怎么看得住?這是在造反啊!人命都頂不住,何況是一個畜生?牛被殺了后,成嬸就又開始瘋了,一直在罵我們,誰都罵.” 面前的火堆已經沒有了火焰,僅剩下一塊塊紅色斑點狀又被裂隙分割開來的黑色余燼,一眼看上去像是未曾用過的木炭,實則只剩下了殘骸。 “再然后大家也就撤走了,村子里還活著的人也越來越少。我偶爾會過來看一看,也沒有什么用,成嬸是絕不肯離開的.就算接到那邊去,日子又能有多好過?三天兩頭就要撤離,成嬸的身子骨也是撐不住的。有時候我覺得,成嬸留在這里也挺好的,起碼還有個家,在外頭指不定還要再受什么罪不如不折騰了。” 二牛站起身,對著那堆火焰余燼狠狠的踩了幾腳,繁茂的火星自帶著污泥的腳掌下迸濺而出,好似千百朵微弱而渺小的流星劃過,但與流星一同飛舞的,還有鋪天蓋地般的粉塵濺射四方。 “其實也還好。這么些年,什么樣的事情沒有見過?成嬸的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無非是熟識一些。” 荀軻的嘴唇張了張,似是有什么話想說,但其實不用問也是明白的,可心中難免還有些期許,“成嬸的那個侄子呢?” “戰死了。” 二牛摸著臉上彎曲而猙獰好似蜈蚣一般的傷疤,“很多很多人都戰死了,大牛、二蛋、黑臀連小不點都戰死了。” 他從嘴中吐出一連串的名字,那些名字多多少少有些上不得臺面。 農村的人信奉賤命好養活,取得各種小名大抵不會往好聽上考慮,便是荀軻都有一個呆子的稱呼。 但那些并不中聽的名字,對應的是荀軻記憶之中的那些活生生的人,大家曾一起在私塾里上學,一起上樹摘果,一起跑到源河里玩水抓魚 強烈的,好似窒息般的感覺在胸膛中醞釀,荀軻數次張口,想說些什么,眼淚卻總是先一步滑落而下,打斷了那已無法脫口而出的話語。 這就是戰爭。 戰爭是要死人的。 無論認不認識,熟不熟,關系好不好,當一切臨頭而至,很多人都沒有的選。 純粹底層百姓的造反從來都不是什么光明的征途,他只是部分被壓迫到極致,饑餓到極致的憤怒的哀嚎和無奈的吶喊。 大部分未經組織的百姓所過之處照樣也是燒殺搶掠,成為流寇,受害的依然是普通的百姓。 災年又逢戰亂的百姓是最慘的,根本沒人給他們一條活路。 造反是死,普通的活著也是死,四處都是死亡,難以得見一星半點的希望。 算不盡蕓蕓眾生微賤命,便是如此。 荀軻少見的如此狼狽,那泛著晶瑩的目光看向顧擔,眼中滿是無助,他似乎在期待著什么。 這個曾經朝氣蓬勃想要改變世道的少年啊,在這個時候,還太過年輕,對一切都顯得是如此的無能為力。 “要結束了。” 顧擔盯著那雙晶瑩中泛著淚花的雙目,聲音一如既往的平實而篤定,他很認真的點著頭,重復道:“要結束了!” 他算不得什么天生圣人,一直以來把持的也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選擇,不惹事也不招事。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做到:非無安居也,我無安心也;非無足財也,我無足心也。是故君子自難而易彼,眾人自易而難彼。 但要說顧擔已經對世間種種慘劇司空見慣,又談何容易! 能夠感受到欣喜,自然也能體會到悲苦。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身在亂世,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走出門去,便會看到世界變得灰暗,像是潑了墨的水。 遍地哀鴻滿城血,無非一念救蒼生!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