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陶鎮變陶縣-《八月十五是清秋》
第(2/3)頁
二哥指了指河對岸的老陶鎮說:“只有對面那片兒還叫陶鎮,后面再加一個字:區,陶鎮區;我們現在站著的這片叫榮新區。
我看了一眼老陶鎮,又轉身看了看九山。
陶鎮四面環山,九山只是其中之一,與九山相連的是八座連綿逶迤的山峰,從河對岸望過來,整個山脈活像一條巍然盤踞的神龍,陶鎮先人故而為其取了一個極其響亮的名字:龍脈。龍脈又按山峰的高矮順序依次取名,最高的龍尾,海拔近二千米,叫做一山;次高的龍背,叫二山;臨河的龍首最矮,海拔不過五六百來米,是為九山。曾經的九山上有九道山澗溪流,一路飛珠濺玉,唦唦地自山頂飛流而下,像九條飄飏的雪白紗簾,一路飄進山腳不息不歇的九河里,現在也全部不見了蹤影,連一道都沒留下。
從布滿爬墻虎,外觀浪漫內里寒酸的茅草屋,到樸素實用,圍著木樁柵欄的清新小木屋,到正中建有四方天井,四時都有不同風景的紅磚青瓦房,再到今日堅固結實的鋼筋混凝土鄉村小別墅,二十幾年間,我們四兄妹住的屋子經歷了如同從原始部落到現代文明的非凡過渡,然而文明的代價也顯而易見:地還是那塊地,地勢卻遠非比從前了。小茅屋曾位于九山半山腰,春花秋葉,夏雨冬雪,無論什么季節,總有風景,或盎然,或蕭瑟,或縹緲,或蒼涼,站在屋外片刻,哪怕是胸中郁結,也多少能舒緩排遣一些。現如今屋子卻掉落到了山腳,剩下這被鏟了一半的九山,瞧著就像是據了腿的駱駝,看著莫名地有些凄慘。消失的那一半被一種叫挖掘機的科技工具夷為了平地,平地上雨后春筍一般,豎起了鱗次櫛比的幢幢新樓:商場、住宅、銀行,政府機關,學校,醫院,戲院甚至還有酒店,高高矮矮,密密麻麻。政府把這一片區規劃為陶鎮新區,而河對岸那片歷經幾百年滄海桑田,陵遷谷變而來的古老的陶鎮現下已經淪落成了清冷寂寥的老城區,不免讓老人們感嘆。
“那原來的玉竹縣呢?還在嗎?”
“并入五林市了。”二哥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答道。
哈欠會傳染,我也跟著打了個哈欠。“我也有點困了,回去吧!”
“不去其他地方逛逛了?”二哥問。
我搖了搖頭:“差不多了,以后我一個人出來應該能找到回家的路。”
二哥也不勉強,我若想逛,自己也可以,問題只在于我想不想,愿不愿。到現在為止,家里人誰都沒問我為什么會來,回來多久,大概覺得這兒是我的家,我想回來就回來,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當然,跟以前一樣,我若想走,也不用留。
穿過馬路,回到山腳,我突然想起了件重要的事,“對了,吃人樹呢?地都被鏟平了,吃人樹還在嗎?”
“你猜!”二哥不著痕跡地瞄了我一眼,好似早料到我會問。
不知道為什么,我以前老覺得我跟那棵樹是同類:它吃人,我害人。以前我只要不開心了,就會去吃人樹下坐坐,跟它聊會兒天,我認為它聽得懂。后來,我發現我每一次去,二哥都會遠遠地守著我,他大概怕我走上那年年三十那紅衣姑娘的老路,把自己給獻出去。而我每去一次,他就會偷偷地斬斷一條樹枝,他威脅吃人樹,若是我出了什么事兒,它就不只是少幾條樹枝那么簡單,他一定把它連根拔了做柴燒。
我抿起嘴想了想說:“被鏟了?”
二哥緩緩地搖了搖頭。
“還在?”我瞪大雙眼。
二哥還是搖頭。
“莫不是被風刮倒了吧?”本是一句玩笑話,沒想到二哥竟然答說,“差不多吧!”
“那差的不多是什么?”我越發聽糊涂了。
“當時政府是打算要鏟了它的,后來孟家莊的人把樹給圍了起來,揚言‘樹在人在,樹死人亡’,若要鏟他們的神樹,鏟土機得先把他們全村的人都鏟了才行,幾次協商不成,就把樹留下了。可沒過多久,那棵樹就開始干枯了,湊巧一陣大風,把它給連根拔了。”
我揚起眉,玩笑似的說:“不是神樹么?怎么也這么不經事兒?”
“孟家莊的人認為是四周的建筑影響了神根神氣,以至于神樹枯竭,要求賠償。”二哥語無波無瀾。
“賠了嗎?”我問。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