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經過運動以后,喬旎旎也累了。她閉上眼睛準備睡覺,漂亮的洋娃娃擺在她的枕邊。 “白祈玉,我準備睡覺了,晚安。” “晚安。” 男人還在洗手間清洗她的衣服,門里傳來他清冽的聲音。 “我喜歡你。” 門外,突然傳來她這樣一句話。 男人洗衣服的手頓了頓。 下一秒,他僵硬的唇又有些無奈的笑了出來, “我也喜歡你。” 她現在的喜歡,是最純粹的喜歡,卻不是他想要的那種喜歡。 他明白,但他的喜歡她或許永遠不會明白。 “不,我是很喜歡很喜歡你…的那種喜歡。” 喬旎旎躺在床上,背對著他,黑色的長發鋪在枕頭上面就像一條蜿蜒的黑河,柔順有光澤。 白祈玉從門框里看到的就是那樣一頭漂亮的黑發,猶如初見時,他還記得他們第一夜,他五指從她發間穿過的觸感…… “那就一直這樣喜歡。” “嗯……好啊……” 喬旎旎說了幾個字,聲音輕了下去,就這樣慢慢走入她的夢鄉。 但臨睡前最后一個念頭,卻是他們不能這樣一直下去的,因為她明天就要注射了。 這是她在人間最后一晚了。 一滴眼淚從眼尾流出,劃過她的肌膚,最后消失在鬢角之間。 …… 喬旎旎半夜是被雷聲驚醒的,轟隆隆,撕裂天空,她一下子就驚覺而起, 她原本神經就要比別人敏感,現在更是忍受不了這樣的驚嚇,剎那間就拉緊了床單, 黑暗中,一只手有力的包裹住了她, “我在,不怕。” 她渾身發抖,一下一下的喘息,在一片漆黑中看著床對面靜止的窗簾和一道道白色的閃電, “我不喜歡打雷,我害怕。”喬旎旎說著,然后嘗試去尋找那個男人的存在。 其實以前在北京的時候,盛夏暴雨,也經常會有猛烈的雷聲。那時候在紫府別墅,白祈玉都會親自幫她捂住耳朵,就這樣捂整整一夜。 這一晚,他顯然也是一直幫她捂著的,只是這里是山區,哪怕他明明捂著,還是讓她驚醒了, 她不是怕雷,就是怕很響的聲音,整個人蜷了蜷,最后完全縮進白祈玉的懷抱里,如同一個嬰兒, 白祈玉的胸口很溫暖,也有一股專屬于他的氣息,有人說過嗅覺的記憶是最長久的。有那么一瞬間記憶里有什么東西要噴薄而出, 然而她想不起來了, 她所能想起來的,就是接二兩三本能的動作。 “不怕,我幫你捂著,你睡……” 男人話還沒說完,就覺得兩瓣柔軟濕潤的嘴唇含住了他, 喬旎旎兩只手握成拳頭放在他的胸口,很乖巧的舔了舔他的嘴唇,然后又親了親他的下巴, 做這些的時候,她一直睜著黑溜溜的眼睛,清澈,純真,沒有什么情-欲的味道,就只是鬼使神差這么做了, 夜色中,男人漂亮的喉結上下滑了滑, 沉默了一會,他才有些緊繃的說,“你睡吧,雷很快就……” 這一次,她的舌尖直接送入他的齒中, 白祈玉只覺得腦子里最后那根弦也斷了, 喬旎旎又動了動,膝蓋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地方,只覺得那里僵硬又溫熱,她閉上了眼睛,兩只手依然緊緊握著,橫亙在他們中間, 白祈玉的呼吸慢慢變得沉重,然后握住她的手,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腰后,讓她抱住自己, 這下,兩具身體,緊緊相貼。 窗外雷聲大作,可喬旎旎已經不太聽得到了,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男人粗重的呼吸聲和她急亂的心跳, …… 白祈玉做了一場夢,夢里是所有和她在一起的場景。他到后來甚至根本數不清他們到底糾纏了多少次,只覺得三年以來所有思念,都翻涌在這一夜, 喬旎旎本來不是一個多主動的人,但是那一晚,她出奇的熱情。熱情到他到后來都無法分辨她是否已經記起了他。 人生好月圓,大概也不過如此, ——如果他不知道,她是在燃燒自己的生命,來度過他們的這最后一晚。 …… 第二天, 白祈玉這一覺睡得很昏沉。睜眼的時候房間里還是一片昏暗。 他有些艱難的睜眼,手下意識的一抱,發現床側空無一人。 他眉頭皺了皺,然而沒想那么多,只是有些含混的喊道, “旎旎……” “……” “喬旎旎?……” “……” 沉默,一點一點把他拉回清醒。白祈玉慢慢睜開眼睛,直到看清床側放著的洋娃娃和那張紙條,琥珀色的眸子徹底結了層層疊疊的寒冰。 【謝謝你陪我走完生命最后一程,接下來讓她來陪你吧。幫我照顧好她。:)】 洋娃娃寂靜的躺在床邊。 歪歪扭扭的字體,就像剛學會寫字的小學生,可以看出她為了寫出這段話做出了多大的努力,也可以想象她是怎么趁他熟睡時躡手躡腳就這么離開了這里。 白祈玉一下子掀開被子,直接下床沖了出去。 走廊, 接近一米九的男人穿著寬松的睡衣,發絲凌亂,拖鞋凌亂,就連腳下的步伐都是一片凌亂,他慌不擇路的從走廊那頭沖出來,直接走到手術執行的地方, 嘭! 他一腳踢開門,只見三四個瑞士醫生站在床邊,他的女人躺在床上, 合同上原本執行注射的時間是今早九點,而現在已經是九點零三分。 白祈玉看到主治醫生手里長長的針頭,剛從她靜脈里取出來,正對著陽光發出冰冷的光。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男人整個人都踉蹌了一下,下一秒,他直接跪倒了在白色的病床邊, 他握住了她的手,手里還有余溫,只是再也不會挪動,他能感覺到她生命里最后的流逝,一如在他夢里,一模一樣。 她甚至連一句遺言都沒能親口對他說。 男人就這么跪著,肩膀微弱的顫抖,病房里的區分寂靜到死寂。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直接站起來, 他動作很快,幾乎是一秒的時間,那根針就被他從主治醫生的手里奪走了。手術室里登時尖叫一片,拼了命的想把這個已經悲痛欲絕的男人拉開, “白先生,白先生你冷靜點!” 白祈玉沒有嘶喊,而是冷冰冰地笑了出來,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會讓她放棄注射,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所有損失我來承擔?!!” 他一字一頓地說著,語氣緩慢而雙目猩紅,甚至陰冷到讓人不敢靠近, 他拿著針管,一步步朝給她注射的醫生走近, “告訴我,是誰指使你的?……誰?!” “白先生……請您冷靜點,埃文先生在我們診所工作三十年了,他不會做您說的那種事!是今天早上喬小姐求我們執行……” “閉嘴!!” 白祈玉一下吼了出來,琥珀色的瞳眸仿佛隨時都要殺人。 那個說話的護士一下往后退了三步,她不僅是為那股殺氣所震,而且也被那股從靈魂深處透出來的絕望所撼, 只見男人一笑,拿著針管抵住埃文先生的大動脈,“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大,成全了這么多人在這個世上最后的心愿,是不是?” “——要不要讓我也來成全成全你?!” “白先生!” “白先生!” “不要啊!!” 屋內頓時尖叫一片,幾個女護士甚至已經哭了出來。他們的警察距這里不到五米,可男人手中的針管距動脈處只有一毫米, “不好!”不知道是誰一聲喊,“病人狀況異常!心跳異常!血壓異常!” 注射這種藥物,三十秒后,病人就陷入深度睡眠;三分鐘后,心臟停止跳動。儀器指標原本都是按照常規進行的,然而現在顯示器上心電圖突然又波動了起來。 眾人皆知,安-樂死致之所以安樂,是因為并不會讓病人感受到痛苦。但是如果過程中出現差錯,那種人體所不能承受的痛苦還是會一分不少的在身體里猖獗起來, 直至折磨至死為止。 “不好了,埃文先生……” 埃文先生第一個摘下聽診器走過去,仔細開始一一檢查脈沖和血壓, 像這種注射藥物后“起死回生”的狀況不是沒有發生過,只是幾率非常低,而且非常的痛苦。 白祈玉眼睜睜看著這一切,整個人都僵住了。他腦子里有一瞬間的空白,接下來的想法也只有一個—— 所以,他的旎旎,就算選擇死亡,也要經歷這么殘忍的過程么? “對不起,白先生……”不知道過了多久,埃文先生很抱歉的說, “這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但是……醫療上euthanasia注射失敗并不是前所未有……” “她大概還有十五分鐘的時間,您陪陪她吧……也許她還能聽見。” 您陪陪她吧,也許她還能聽見。 十五分鐘,很短,但是對于痛苦來說,真的太長, 抽筋,窒息,痙-攣……這種級別的痛感就無法堅持十五分鐘,更別說像這種注射, 白祈玉的世界徹底靜下來了,就這么靜靜的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痛苦得連眉毛都無力氣皺起的女人,眼淚從他冰冷的,鋒利的眼睛里一顆一顆地掉下來,落在這張面無表情精致的臉上。 仿佛隔了世紀般漫長,他終于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再注射一次吧。” [我會一直陪你到盡頭,但你的盡頭顯然不在這里。] [我不會讓你接受注射,永遠不。] 那些話依依在記憶里掠過,成為男人此生無法商量也無可商量的底線,哪怕是讓他死千次萬次,他都不會想有一天會改變主意,哪怕也許也只是下一秒,他都不可能說這樣的話、做這樣的決定, 可是此時此刻,他就是已經這樣開口了。 再注射一次吧。 走吧。 如果一定要走,就別那么痛苦的走了。 萬蟻噬心的痛苦就留給我,萬壽無疆的痛苦,也留給我, 你幸福就好了。 …… 空氣中靜了靜,幾位醫生相互看了幾眼,最后埃文先生還是重新做了決定,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重新注射一次,為喬小姐結束痛苦……” 他說著,最后上前一步,在白祈玉身側攤開了手心。 高大的男人還很年輕,他背對著他們,不用看也大概能猜測他現在的悲慟, 大概又過了幾秒鐘,他終于把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針管還給了他…… 物品交遞的一瞬,病房里幾個控制力稍弱的醫生失聲哭了出來。 他們見過很多生死,也不乏聽說過愛人因愛成全、痛下割愛的唯美故事,可當親眼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卻從來不知道是這種感受, 尤其是,明明剛才那樣一個戾氣森森反對注射的男人,突然親口做了這樣的決定,甚至親手“送”她上路,這種反差,極其迅速也極其悲慟, 該是要怎樣的深愛,才能塑造出這樣一個男人? “白先生,對不起……這次我們一定不會失誤……” 埃文說著,聲音里也有些沙啞,他的眼睛也紅了。隨后重新灌注了藥劑。 針頭靠近的時候,白祈玉是沒有那個承受能力去親眼見證,可是如果他就這樣移開了視線,他又不舍得少看她一眼, “等等!不要!”就在這時,門口突然闖進來一個德國醫生, 白祈玉皺了皺眉,下意識回頭,原來是那日在論壇門口巧遇的韋伯先生, “白先生,放松,不要輕舉妄動,”韋伯先生喘著氣,一張臉跑得通紅,隨即轉身對埃文說,“埃文,把針放下!!” 埃文皺眉,“韋伯,人命關天,你如果想要與我辯論,請不要在手術室里說!” “白先生,您聽我說……剛才喬小姐注射下去的并不是戊巴比妥鈉,所以,千萬千萬不要讓他們重新注射……” 韋伯說著,因為喘氣所有發音有些斷斷續續。白祈玉俊眉深皺,直接從床邊站了起來, “你說什么?” “喬小姐,剛才注射的不是戊巴比妥鈉……是我,我把他們的藥劑換成了普通的麻醉劑……” “jesus!!” 病房里頓時尖叫一片,“韋伯,你怎么可以這樣?!你怎么連偷換藥劑的事也敢做?!你就不怕以后在醫壇被人唾棄嗎?!!” “被人唾棄就唾棄,我說過,我永遠反對安-樂死合法化!” “上帝……” 背后的爭執前所未有激烈,白祈玉卻沒有再繼續聽下去。他重新握住喬旎旎的手,發現那上面還是一片溫涼的觸感。 是的,是溫涼,而不是冰涼。 一種絕處逢生的喜悅在他內心深處埋下很深很深的種子,雖然還沒有萌芽開,但已經靜靜的埋了下去,填補了空缺,注入了生命。 …… “白先生,您快帶著喬小姐離開這里吧!這家黑心的診所遲早要……” “韋伯,你究竟在胡說八道什么!!!” “白先生,您快走吧!……” 白祈玉有些哭笑不得,這個韋伯先生,行徑膽大包天不說,出言還相當不遜。活生生就是要來砸場子的架勢。 不過,關于這項技術的爭論熱度,學術界一直高居不下,爭論了這么多年,也沒有爭出個是非之分。白祈玉對他們的恩怨糾葛沒有什么興趣,他心里只有他的妻子。 她,不能注射,那就是了。 “韋伯先生,謝謝你。”說著,白祈玉直接把喬旎旎橫抱起來,離開了病房。 “誒!白先生,您不能走……” “您這是違約行為!” 背后醫生呼喚的聲音不絕于耳,他們大概是想追出來,無奈卻被韋伯肥胖的身體死死堵在門內。一點辦法也沒有。 ……………… 北京,市中心的私人公寓。 喬旎旎注射的是適量的麻醉劑,醫生說十個小時內就可以醒來。 但是可能由于她心理狀態的原因,她多睡了一會兒,白祈玉又叫了醫生過來重新檢查一遍,反復確認后他才半信半疑她是真的沒有事。 他這才稍微放心了一點,渾身慢慢放松下來,他一個人到窗前準備抽煙, 剛把煙摸出來,他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回頭看了眼還在床上恬靜的女人,又重新把煙放了回去。 劃了劃手指,撥通了電話。 “喂?白總?” “是我。” 電話里陳統的聲音焦頭爛額,“白總,您可算接電話了……您知不知道……”這幾天白祈玉手機不接一直關機,別說外面的人會怎么想,他自己都慌成狗。 “公司還好嗎?” “好……” 公司當然是好的。就算白祈玉不在,他們也不敢讓cl怎么樣的。 而且他離開的時間不算久,幾乎可以算是沒什么影響。 窗前,男人背影優雅頎長,“幫我去聯系一位德國醫生,現在應該還在瑞士……名字叫韋伯,他之前因為一些舉動可能會受到業界排斥,” “對,我想聘請他做家庭醫生。” “一切在他自愿的基礎上……” 白祈玉淡聲的吩咐著,外面的夜色正濃,過了一會,他突然轉變了話題, “過一會你記得把公司最近幾個月的盈利報表發給我。” 陳統,“……” 這一問問得毫無防備,別說自從總裁夫人消失后,總裁都多久沒仔細看過報表了,就算是放在三年之前,他也很少去一字一句的斟酌那些數據, 倒是……總裁夫人以前幫他看過不少。 今兒個這是怎么了,突然對公司這么上心。 “好的……白總,您……” “嗯?” 陳統,“……沒,沒什么,就是…我挺高興的……您準備回來了么?” “嗯,回來賺錢養家了。” …… 電話結束后,白祈玉重新回到床邊去看著他的女人, 他輕輕撫摩著她的黑發,心里莫名想起那句話——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覺得落日余暉最美,遇到你之后,方知,這世上,唯有你吻我的表情最動人。 他們的未來還有很長。 (全文完) 一個下午,安靜美好。晚飯結束后,白祈玉甚至帶她去園里散步了一個小時,完全沒有病人臨死前的氣氛。 經過運動以后,喬旎旎也累了。她閉上眼睛準備睡覺,漂亮的洋娃娃擺在她的枕邊。 “白祈玉,我準備睡覺了,晚安。” “晚安。” 男人還在洗手間清洗她的衣服,門里傳來他清冽的聲音。 “我喜歡你。” 門外,突然傳來她這樣一句話。 男人洗衣服的手頓了頓。 下一秒,他僵硬的唇又有些無奈的笑了出來, “我也喜歡你。” 她現在的喜歡,是最純粹的喜歡,卻不是他想要的那種喜歡。 他明白,但他的喜歡她或許永遠不會明白。 “不,我是很喜歡很喜歡你…的那種喜歡。” 喬旎旎躺在床上,背對著他,黑色的長發鋪在枕頭上面就像一條蜿蜒的黑河,柔順有光澤。 白祈玉從門框里看到的就是那樣一頭漂亮的黑發,猶如初見時,他還記得他們第一夜,他五指從她發間穿過的觸感…… “那就一直這樣喜歡。” “嗯……好啊……” 喬旎旎說了幾個字,聲音輕了下去,就這樣慢慢走入她的夢鄉。 但臨睡前最后一個念頭,卻是他們不能這樣一直下去的,因為她明天就要注射了。 這是她在人間最后一晚了。 一滴眼淚從眼尾流出,劃過她的肌膚,最后消失在鬢角之間。 …… 喬旎旎半夜是被雷聲驚醒的,轟隆隆,撕裂天空,她一下子就驚覺而起, 她原本神經就要比別人敏感,現在更是忍受不了這樣的驚嚇,剎那間就拉緊了床單, 黑暗中,一只手有力的包裹住了她, “我在,不怕。” 她渾身發抖,一下一下的喘息,在一片漆黑中看著床對面靜止的窗簾和一道道白色的閃電, “我不喜歡打雷,我害怕。”喬旎旎說著,然后嘗試去尋找那個男人的存在。 其實以前在北京的時候,盛夏暴雨,也經常會有猛烈的雷聲。那時候在紫府別墅,白祈玉都會親自幫她捂住耳朵,就這樣捂整整一夜。 這一晚,他顯然也是一直幫她捂著的,只是這里是山區,哪怕他明明捂著,還是讓她驚醒了, 她不是怕雷,就是怕很響的聲音,整個人蜷了蜷,最后完全縮進白祈玉的懷抱里,如同一個嬰兒, 白祈玉的胸口很溫暖,也有一股專屬于他的氣息,有人說過嗅覺的記憶是最長久的。有那么一瞬間記憶里有什么東西要噴薄而出, 然而她想不起來了, 她所能想起來的,就是接二兩三本能的動作。 “不怕,我幫你捂著,你睡……” 男人話還沒說完,就覺得兩瓣柔軟濕潤的嘴唇含住了他, 喬旎旎兩只手握成拳頭放在他的胸口,很乖巧的舔了舔他的嘴唇,然后又親了親他的下巴, 做這些的時候,她一直睜著黑溜溜的眼睛,清澈,純真,沒有什么情-欲的味道,就只是鬼使神差這么做了, 夜色中,男人漂亮的喉結上下滑了滑, 沉默了一會,他才有些緊繃的說,“你睡吧,雷很快就……” 這一次,她的舌尖直接送入他的齒中, 白祈玉只覺得腦子里最后那根弦也斷了, 喬旎旎又動了動,膝蓋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地方,只覺得那里僵硬又溫熱,她閉上了眼睛,兩只手依然緊緊握著,橫亙在他們中間, 白祈玉的呼吸慢慢變得沉重,然后握住她的手,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腰后,讓她抱住自己, 這下,兩具身體,緊緊相貼。 窗外雷聲大作,可喬旎旎已經不太聽得到了,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男人粗重的呼吸聲和她急亂的心跳, …… 白祈玉做了一場夢,夢里是所有和她在一起的場景。他到后來甚至根本數不清他們到底糾纏了多少次,只覺得三年以來所有思念,都翻涌在這一夜, 喬旎旎本來不是一個多主動的人,但是那一晚,她出奇的熱情。熱情到他到后來都無法分辨她是否已經記起了他。 人生好月圓,大概也不過如此, ——如果他不知道,她是在燃燒自己的生命,來度過他們的這最后一晚。 …… 第二天, 白祈玉這一覺睡得很昏沉。睜眼的時候房間里還是一片昏暗。 他有些艱難的睜眼,手下意識的一抱,發現床側空無一人。 他眉頭皺了皺,然而沒想那么多,只是有些含混的喊道, “旎旎……” “……” “喬旎旎?……” “……” 沉默,一點一點把他拉回清醒。白祈玉慢慢睜開眼睛,直到看清床側放著的洋娃娃和那張紙條,琥珀色的眸子徹底結了層層疊疊的寒冰。 【謝謝你陪我走完生命最后一程,接下來讓她來陪你吧。幫我照顧好她。:)】 洋娃娃寂靜的躺在床邊。 歪歪扭扭的字體,就像剛學會寫字的小學生,可以看出她為了寫出這段話做出了多大的努力,也可以想象她是怎么趁他熟睡時躡手躡腳就這么離開了這里。 白祈玉一下子掀開被子,直接下床沖了出去。 走廊, 接近一米九的男人穿著寬松的睡衣,發絲凌亂,拖鞋凌亂,就連腳下的步伐都是一片凌亂,他慌不擇路的從走廊那頭沖出來,直接走到手術執行的地方, 嘭! 他一腳踢開門,只見三四個瑞士醫生站在床邊,他的女人躺在床上, 合同上原本執行注射的時間是今早九點,而現在已經是九點零三分。 白祈玉看到主治醫生手里長長的針頭,剛從她靜脈里取出來,正對著陽光發出冰冷的光。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男人整個人都踉蹌了一下,下一秒,他直接跪倒了在白色的病床邊, 他握住了她的手,手里還有余溫,只是再也不會挪動,他能感覺到她生命里最后的流逝,一如在他夢里,一模一樣。 她甚至連一句遺言都沒能親口對他說。 男人就這么跪著,肩膀微弱的顫抖,病房里的區分寂靜到死寂。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直接站起來, 他動作很快,幾乎是一秒的時間,那根針就被他從主治醫生的手里奪走了。手術室里登時尖叫一片,拼了命的想把這個已經悲痛欲絕的男人拉開, “白先生,白先生你冷靜點!” 白祈玉沒有嘶喊,而是冷冰冰地笑了出來,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會讓她放棄注射,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所有損失我來承擔?!!” 他一字一頓地說著,語氣緩慢而雙目猩紅,甚至陰冷到讓人不敢靠近, 他拿著針管,一步步朝給她注射的醫生走近, “告訴我,是誰指使你的?……誰?!” “白先生……請您冷靜點,埃文先生在我們診所工作三十年了,他不會做您說的那種事!是今天早上喬小姐求我們執行……” “閉嘴!!” 白祈玉一下吼了出來,琥珀色的瞳眸仿佛隨時都要殺人。 那個說話的護士一下往后退了三步,她不僅是為那股殺氣所震,而且也被那股從靈魂深處透出來的絕望所撼, 只見男人一笑,拿著針管抵住埃文先生的大動脈,“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大,成全了這么多人在這個世上最后的心愿,是不是?” “——要不要讓我也來成全成全你?!” “白先生!” “白先生!” “不要啊!!” 屋內頓時尖叫一片,幾個女護士甚至已經哭了出來。他們的警察距這里不到五米,可男人手中的針管距動脈處只有一毫米, “不好!”不知道是誰一聲喊,“病人狀況異常!心跳異常!血壓異常!” 注射這種藥物,三十秒后,病人就陷入深度睡眠;三分鐘后,心臟停止跳動。儀器指標原本都是按照常規進行的,然而現在顯示器上心電圖突然又波動了起來。 眾人皆知,安-樂死致之所以安樂,是因為并不會讓病人感受到痛苦。但是如果過程中出現差錯,那種人體所不能承受的痛苦還是會一分不少的在身體里猖獗起來, 直至折磨至死為止。 “不好了,埃文先生……” 埃文先生第一個摘下聽診器走過去,仔細開始一一檢查脈沖和血壓, 像這種注射藥物后“起死回生”的狀況不是沒有發生過,只是幾率非常低,而且非常的痛苦。 白祈玉眼睜睜看著這一切,整個人都僵住了。他腦子里有一瞬間的空白,接下來的想法也只有一個—— 所以,他的旎旎,就算選擇死亡,也要經歷這么殘忍的過程么? “對不起,白先生……”不知道過了多久,埃文先生很抱歉的說, “這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但是……醫療上euthanasia注射失敗并不是前所未有……” “她大概還有十五分鐘的時間,您陪陪她吧……也許她還能聽見。” 您陪陪她吧,也許她還能聽見。 十五分鐘,很短,但是對于痛苦來說,真的太長, 抽筋,窒息,痙-攣……這種級別的痛感就無法堅持十五分鐘,更別說像這種注射, 白祈玉的世界徹底靜下來了,就這么靜靜的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痛苦得連眉毛都無力氣皺起的女人,眼淚從他冰冷的,鋒利的眼睛里一顆一顆地掉下來,落在這張面無表情精致的臉上。 仿佛隔了世紀般漫長,他終于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再注射一次吧。” [我會一直陪你到盡頭,但你的盡頭顯然不在這里。] [我不會讓你接受注射,永遠不。] 那些話依依在記憶里掠過,成為男人此生無法商量也無可商量的底線,哪怕是讓他死千次萬次,他都不會想有一天會改變主意,哪怕也許也只是下一秒,他都不可能說這樣的話、做這樣的決定, 可是此時此刻,他就是已經這樣開口了。 再注射一次吧。 走吧。 如果一定要走,就別那么痛苦的走了。 萬蟻噬心的痛苦就留給我,萬壽無疆的痛苦,也留給我, 你幸福就好了。 …… 空氣中靜了靜,幾位醫生相互看了幾眼,最后埃文先生還是重新做了決定,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重新注射一次,為喬小姐結束痛苦……” 他說著,最后上前一步,在白祈玉身側攤開了手心。 高大的男人還很年輕,他背對著他們,不用看也大概能猜測他現在的悲慟, 大概又過了幾秒鐘,他終于把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針管還給了他…… 物品交遞的一瞬,病房里幾個控制力稍弱的醫生失聲哭了出來。 他們見過很多生死,也不乏聽說過愛人因愛成全、痛下割愛的唯美故事,可當親眼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卻從來不知道是這種感受, 尤其是,明明剛才那樣一個戾氣森森反對注射的男人,突然親口做了這樣的決定,甚至親手“送”她上路,這種反差,極其迅速也極其悲慟, 該是要怎樣的深愛,才能塑造出這樣一個男人? “白先生,對不起……這次我們一定不會失誤……” 埃文說著,聲音里也有些沙啞,他的眼睛也紅了。隨后重新灌注了藥劑。 針頭靠近的時候,白祈玉是沒有那個承受能力去親眼見證,可是如果他就這樣移開了視線,他又不舍得少看她一眼, “等等!不要!”就在這時,門口突然闖進來一個德國醫生, 白祈玉皺了皺眉,下意識回頭,原來是那日在論壇門口巧遇的韋伯先生, “白先生,放松,不要輕舉妄動,”韋伯先生喘著氣,一張臉跑得通紅,隨即轉身對埃文說,“埃文,把針放下!!” 埃文皺眉,“韋伯,人命關天,你如果想要與我辯論,請不要在手術室里說!” “白先生,您聽我說……剛才喬小姐注射下去的并不是戊巴比妥鈉,所以,千萬千萬不要讓他們重新注射……” 韋伯說著,因為喘氣所有發音有些斷斷續續。白祈玉俊眉深皺,直接從床邊站了起來, “你說什么?” “喬小姐,剛才注射的不是戊巴比妥鈉……是我,我把他們的藥劑換成了普通的麻醉劑……” “jesus!!” 病房里頓時尖叫一片,“韋伯,你怎么可以這樣?!你怎么連偷換藥劑的事也敢做?!你就不怕以后在醫壇被人唾棄嗎?!!” “被人唾棄就唾棄,我說過,我永遠反對安-樂死合法化!” “上帝……” 背后的爭執前所未有激烈,白祈玉卻沒有再繼續聽下去。他重新握住喬旎旎的手,發現那上面還是一片溫涼的觸感。 是的,是溫涼,而不是冰涼。 一種絕處逢生的喜悅在他內心深處埋下很深很深的種子,雖然還沒有萌芽開,但已經靜靜的埋了下去,填補了空缺,注入了生命。 …… “白先生,您快帶著喬小姐離開這里吧!這家黑心的診所遲早要……” “韋伯,你究竟在胡說八道什么!!!” “白先生,您快走吧!……” 白祈玉有些哭笑不得,這個韋伯先生,行徑膽大包天不說,出言還相當不遜。活生生就是要來砸場子的架勢。 不過,關于這項技術的爭論熱度,學術界一直高居不下,爭論了這么多年,也沒有爭出個是非之分。白祈玉對他們的恩怨糾葛沒有什么興趣,他心里只有他的妻子。 她,不能注射,那就是了。 “韋伯先生,謝謝你。”說著,白祈玉直接把喬旎旎橫抱起來,離開了病房。 “誒!白先生,您不能走……” “您這是違約行為!” 背后醫生呼喚的聲音不絕于耳,他們大概是想追出來,無奈卻被韋伯肥胖的身體死死堵在門內。一點辦法也沒有。 ……………… 北京,市中心的私人公寓。 喬旎旎注射的是適量的麻醉劑,醫生說十個小時內就可以醒來。 但是可能由于她心理狀態的原因,她多睡了一會兒,白祈玉又叫了醫生過來重新檢查一遍,反復確認后他才半信半疑她是真的沒有事。 他這才稍微放心了一點,渾身慢慢放松下來,他一個人到窗前準備抽煙, 剛把煙摸出來,他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回頭看了眼還在床上恬靜的女人,又重新把煙放了回去。 劃了劃手指,撥通了電話。 “喂?白總?” “是我。” 電話里陳統的聲音焦頭爛額,“白總,您可算接電話了……您知不知道……”這幾天白祈玉手機不接一直關機,別說外面的人會怎么想,他自己都慌成狗。 “公司還好嗎?” “好……” 公司當然是好的。就算白祈玉不在,他們也不敢讓cl怎么樣的。 而且他離開的時間不算久,幾乎可以算是沒什么影響。 窗前,男人背影優雅頎長,“幫我去聯系一位德國醫生,現在應該還在瑞士……名字叫韋伯,他之前因為一些舉動可能會受到業界排斥,” “對,我想聘請他做家庭醫生。” “一切在他自愿的基礎上……” 白祈玉淡聲的吩咐著,外面的夜色正濃,過了一會,他突然轉變了話題, “過一會你記得把公司最近幾個月的盈利報表發給我。” 陳統,“……” 這一問問得毫無防備,別說自從總裁夫人消失后,總裁都多久沒仔細看過報表了,就算是放在三年之前,他也很少去一字一句的斟酌那些數據, 倒是……總裁夫人以前幫他看過不少。 今兒個這是怎么了,突然對公司這么上心。 “好的……白總,您……” “嗯?” 陳統,“……沒,沒什么,就是…我挺高興的……您準備回來了么?” “嗯,回來賺錢養家了。” …… 電話結束后,白祈玉重新回到床邊去看著他的女人, 他輕輕撫摩著她的黑發,心里莫名想起那句話——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覺得落日余暉最美,遇到你之后,方知,這世上,唯有你吻我的表情最動人。 他們的未來還有很長。 (全文完) 一個下午,安靜美好。晚飯結束后,白祈玉甚至帶她去園里散步了一個小時,完全沒有病人臨死前的氣氛。 經過運動以后,喬旎旎也累了。她閉上眼睛準備睡覺,漂亮的洋娃娃擺在她的枕邊。 “白祈玉,我準備睡覺了,晚安。” “晚安。” 男人還在洗手間清洗她的衣服,門里傳來他清冽的聲音。 “我喜歡你。” 門外,突然傳來她這樣一句話。 男人洗衣服的手頓了頓。 下一秒,他僵硬的唇又有些無奈的笑了出來, “我也喜歡你。” 她現在的喜歡,是最純粹的喜歡,卻不是他想要的那種喜歡。 他明白,但他的喜歡她或許永遠不會明白。 “不,我是很喜歡很喜歡你…的那種喜歡。” 喬旎旎躺在床上,背對著他,黑色的長發鋪在枕頭上面就像一條蜿蜒的黑河,柔順有光澤。 白祈玉從門框里看到的就是那樣一頭漂亮的黑發,猶如初見時,他還記得他們第一夜,他五指從她發間穿過的觸感…… “那就一直這樣喜歡。” “嗯……好啊……” 喬旎旎說了幾個字,聲音輕了下去,就這樣慢慢走入她的夢鄉。 但臨睡前最后一個念頭,卻是他們不能這樣一直下去的,因為她明天就要注射了。 這是她在人間最后一晚了。 一滴眼淚從眼尾流出,劃過她的肌膚,最后消失在鬢角之間。 …… 喬旎旎半夜是被雷聲驚醒的,轟隆隆,撕裂天空,她一下子就驚覺而起, 她原本神經就要比別人敏感,現在更是忍受不了這樣的驚嚇,剎那間就拉緊了床單, 黑暗中,一只手有力的包裹住了她, “我在,不怕。” 她渾身發抖,一下一下的喘息,在一片漆黑中看著床對面靜止的窗簾和一道道白色的閃電, “我不喜歡打雷,我害怕。”喬旎旎說著,然后嘗試去尋找那個男人的存在。 其實以前在北京的時候,盛夏暴雨,也經常會有猛烈的雷聲。那時候在紫府別墅,白祈玉都會親自幫她捂住耳朵,就這樣捂整整一夜。 這一晚,他顯然也是一直幫她捂著的,只是這里是山區,哪怕他明明捂著,還是讓她驚醒了, 她不是怕雷,就是怕很響的聲音,整個人蜷了蜷,最后完全縮進白祈玉的懷抱里,如同一個嬰兒, 白祈玉的胸口很溫暖,也有一股專屬于他的氣息,有人說過嗅覺的記憶是最長久的。有那么一瞬間記憶里有什么東西要噴薄而出, 然而她想不起來了, 她所能想起來的,就是接二兩三本能的動作。 “不怕,我幫你捂著,你睡……” 男人話還沒說完,就覺得兩瓣柔軟濕潤的嘴唇含住了他, 喬旎旎兩只手握成拳頭放在他的胸口,很乖巧的舔了舔他的嘴唇,然后又親了親他的下巴, 做這些的時候,她一直睜著黑溜溜的眼睛,清澈,純真,沒有什么情-欲的味道,就只是鬼使神差這么做了, 夜色中,男人漂亮的喉結上下滑了滑, 沉默了一會,他才有些緊繃的說,“你睡吧,雷很快就……” 這一次,她的舌尖直接送入他的齒中, 白祈玉只覺得腦子里最后那根弦也斷了, 喬旎旎又動了動,膝蓋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地方,只覺得那里僵硬又溫熱,她閉上了眼睛,兩只手依然緊緊握著,橫亙在他們中間, 白祈玉的呼吸慢慢變得沉重,然后握住她的手,把它放在了自己的腰后,讓她抱住自己, 這下,兩具身體,緊緊相貼。 窗外雷聲大作,可喬旎旎已經不太聽得到了,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男人粗重的呼吸聲和她急亂的心跳, …… 白祈玉做了一場夢,夢里是所有和她在一起的場景。他到后來甚至根本數不清他們到底糾纏了多少次,只覺得三年以來所有思念,都翻涌在這一夜, 喬旎旎本來不是一個多主動的人,但是那一晚,她出奇的熱情。熱情到他到后來都無法分辨她是否已經記起了他。 人生好月圓,大概也不過如此, ——如果他不知道,她是在燃燒自己的生命,來度過他們的這最后一晚。 …… 第二天, 白祈玉這一覺睡得很昏沉。睜眼的時候房間里還是一片昏暗。 他有些艱難的睜眼,手下意識的一抱,發現床側空無一人。 他眉頭皺了皺,然而沒想那么多,只是有些含混的喊道, “旎旎……” “……” “喬旎旎?……” “……” 沉默,一點一點把他拉回清醒。白祈玉慢慢睜開眼睛,直到看清床側放著的洋娃娃和那張紙條,琥珀色的眸子徹底結了層層疊疊的寒冰。 【謝謝你陪我走完生命最后一程,接下來讓她來陪你吧。幫我照顧好她。:)】 洋娃娃寂靜的躺在床邊。 歪歪扭扭的字體,就像剛學會寫字的小學生,可以看出她為了寫出這段話做出了多大的努力,也可以想象她是怎么趁他熟睡時躡手躡腳就這么離開了這里。 白祈玉一下子掀開被子,直接下床沖了出去。 走廊, 接近一米九的男人穿著寬松的睡衣,發絲凌亂,拖鞋凌亂,就連腳下的步伐都是一片凌亂,他慌不擇路的從走廊那頭沖出來,直接走到手術執行的地方, 嘭! 他一腳踢開門,只見三四個瑞士醫生站在床邊,他的女人躺在床上, 合同上原本執行注射的時間是今早九點,而現在已經是九點零三分。 白祈玉看到主治醫生手里長長的針頭,剛從她靜脈里取出來,正對著陽光發出冰冷的光。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男人整個人都踉蹌了一下,下一秒,他直接跪倒了在白色的病床邊, 他握住了她的手,手里還有余溫,只是再也不會挪動,他能感覺到她生命里最后的流逝,一如在他夢里,一模一樣。 她甚至連一句遺言都沒能親口對他說。 男人就這么跪著,肩膀微弱的顫抖,病房里的區分寂靜到死寂。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他直接站起來, 他動作很快,幾乎是一秒的時間,那根針就被他從主治醫生的手里奪走了。手術室里登時尖叫一片,拼了命的想把這個已經悲痛欲絕的男人拉開, “白先生,白先生你冷靜點!” 白祈玉沒有嘶喊,而是冷冰冰地笑了出來,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會讓她放棄注射,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所有損失我來承擔?!!” 他一字一頓地說著,語氣緩慢而雙目猩紅,甚至陰冷到讓人不敢靠近, 他拿著針管,一步步朝給她注射的醫生走近, “告訴我,是誰指使你的?……誰?!” “白先生……請您冷靜點,埃文先生在我們診所工作三十年了,他不會做您說的那種事!是今天早上喬小姐求我們執行……” “閉嘴!!” 白祈玉一下吼了出來,琥珀色的瞳眸仿佛隨時都要殺人。 那個說話的護士一下往后退了三步,她不僅是為那股殺氣所震,而且也被那股從靈魂深處透出來的絕望所撼, 只見男人一笑,拿著針管抵住埃文先生的大動脈,“是不是覺得自己很偉大,成全了這么多人在這個世上最后的心愿,是不是?” “——要不要讓我也來成全成全你?!” “白先生!” “白先生!” “不要啊!!” 屋內頓時尖叫一片,幾個女護士甚至已經哭了出來。他們的警察距這里不到五米,可男人手中的針管距動脈處只有一毫米, “不好!”不知道是誰一聲喊,“病人狀況異常!心跳異常!血壓異常!” 注射這種藥物,三十秒后,病人就陷入深度睡眠;三分鐘后,心臟停止跳動。儀器指標原本都是按照常規進行的,然而現在顯示器上心電圖突然又波動了起來。 眾人皆知,安-樂死致之所以安樂,是因為并不會讓病人感受到痛苦。但是如果過程中出現差錯,那種人體所不能承受的痛苦還是會一分不少的在身體里猖獗起來, 直至折磨至死為止。 “不好了,埃文先生……” 埃文先生第一個摘下聽診器走過去,仔細開始一一檢查脈沖和血壓, 像這種注射藥物后“起死回生”的狀況不是沒有發生過,只是幾率非常低,而且非常的痛苦。 白祈玉眼睜睜看著這一切,整個人都僵住了。他腦子里有一瞬間的空白,接下來的想法也只有一個—— 所以,他的旎旎,就算選擇死亡,也要經歷這么殘忍的過程么? “對不起,白先生……”不知道過了多久,埃文先生很抱歉的說, “這不是我們想要的結果,但是……醫療上euthanasia注射失敗并不是前所未有……” “她大概還有十五分鐘的時間,您陪陪她吧……也許她還能聽見。” 您陪陪她吧,也許她還能聽見。 十五分鐘,很短,但是對于痛苦來說,真的太長, 抽筋,窒息,痙-攣……這種級別的痛感就無法堅持十五分鐘,更別說像這種注射, 白祈玉的世界徹底靜下來了,就這么靜靜的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痛苦得連眉毛都無力氣皺起的女人,眼淚從他冰冷的,鋒利的眼睛里一顆一顆地掉下來,落在這張面無表情精致的臉上。 仿佛隔了世紀般漫長,他終于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再注射一次吧。” [我會一直陪你到盡頭,但你的盡頭顯然不在這里。] [我不會讓你接受注射,永遠不。] 那些話依依在記憶里掠過,成為男人此生無法商量也無可商量的底線,哪怕是讓他死千次萬次,他都不會想有一天會改變主意,哪怕也許也只是下一秒,他都不可能說這樣的話、做這樣的決定, 可是此時此刻,他就是已經這樣開口了。 再注射一次吧。 走吧。 如果一定要走,就別那么痛苦的走了。 萬蟻噬心的痛苦就留給我,萬壽無疆的痛苦,也留給我, 你幸福就好了。 …… 空氣中靜了靜,幾位醫生相互看了幾眼,最后埃文先生還是重新做了決定,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重新注射一次,為喬小姐結束痛苦……” 他說著,最后上前一步,在白祈玉身側攤開了手心。 高大的男人還很年輕,他背對著他們,不用看也大概能猜測他現在的悲慟, 大概又過了幾秒鐘,他終于把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針管還給了他…… 物品交遞的一瞬,病房里幾個控制力稍弱的醫生失聲哭了出來。 他們見過很多生死,也不乏聽說過愛人因愛成全、痛下割愛的唯美故事,可當親眼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卻從來不知道是這種感受, 尤其是,明明剛才那樣一個戾氣森森反對注射的男人,突然親口做了這樣的決定,甚至親手“送”她上路,這種反差,極其迅速也極其悲慟, 該是要怎樣的深愛,才能塑造出這樣一個男人? “白先生,對不起……這次我們一定不會失誤……” 埃文說著,聲音里也有些沙啞,他的眼睛也紅了。隨后重新灌注了藥劑。 針頭靠近的時候,白祈玉是沒有那個承受能力去親眼見證,可是如果他就這樣移開了視線,他又不舍得少看她一眼, “等等!不要!”就在這時,門口突然闖進來一個德國醫生, 白祈玉皺了皺眉,下意識回頭,原來是那日在論壇門口巧遇的韋伯先生, “白先生,放松,不要輕舉妄動,”韋伯先生喘著氣,一張臉跑得通紅,隨即轉身對埃文說,“埃文,把針放下!!” 埃文皺眉,“韋伯,人命關天,你如果想要與我辯論,請不要在手術室里說!” “白先生,您聽我說……剛才喬小姐注射下去的并不是戊巴比妥鈉,所以,千萬千萬不要讓他們重新注射……” 韋伯說著,因為喘氣所有發音有些斷斷續續。白祈玉俊眉深皺,直接從床邊站了起來, “你說什么?” “喬小姐,剛才注射的不是戊巴比妥鈉……是我,我把他們的藥劑換成了普通的麻醉劑……” “jesus!!” 病房里頓時尖叫一片,“韋伯,你怎么可以這樣?!你怎么連偷換藥劑的事也敢做?!你就不怕以后在醫壇被人唾棄嗎?!!” “被人唾棄就唾棄,我說過,我永遠反對安-樂死合法化!” “上帝……” 背后的爭執前所未有激烈,白祈玉卻沒有再繼續聽下去。他重新握住喬旎旎的手,發現那上面還是一片溫涼的觸感。 是的,是溫涼,而不是冰涼。 一種絕處逢生的喜悅在他內心深處埋下很深很深的種子,雖然還沒有萌芽開,但已經靜靜的埋了下去,填補了空缺,注入了生命。 …… “白先生,您快帶著喬小姐離開這里吧!這家黑心的診所遲早要……” “韋伯,你究竟在胡說八道什么!!!” “白先生,您快走吧!……” 白祈玉有些哭笑不得,這個韋伯先生,行徑膽大包天不說,出言還相當不遜。活生生就是要來砸場子的架勢。 不過,關于這項技術的爭論熱度,學術界一直高居不下,爭論了這么多年,也沒有爭出個是非之分。白祈玉對他們的恩怨糾葛沒有什么興趣,他心里只有他的妻子。 她,不能注射,那就是了。 “韋伯先生,謝謝你。”說著,白祈玉直接把喬旎旎橫抱起來,離開了病房。 “誒!白先生,您不能走……” “您這是違約行為!” 背后醫生呼喚的聲音不絕于耳,他們大概是想追出來,無奈卻被韋伯肥胖的身體死死堵在門內。一點辦法也沒有。 ……………… 北京,市中心的私人公寓。 喬旎旎注射的是適量的麻醉劑,醫生說十個小時內就可以醒來。 但是可能由于她心理狀態的原因,她多睡了一會兒,白祈玉又叫了醫生過來重新檢查一遍,反復確認后他才半信半疑她是真的沒有事。 他這才稍微放心了一點,渾身慢慢放松下來,他一個人到窗前準備抽煙, 剛把煙摸出來,他突然想起了些什么。回頭看了眼還在床上恬靜的女人,又重新把煙放了回去。 劃了劃手指,撥通了電話。 “喂?白總?” “是我。” 電話里陳統的聲音焦頭爛額,“白總,您可算接電話了……您知不知道……”這幾天白祈玉手機不接一直關機,別說外面的人會怎么想,他自己都慌成狗。 “公司還好嗎?” “好……” 公司當然是好的。就算白祈玉不在,他們也不敢讓cl怎么樣的。 而且他離開的時間不算久,幾乎可以算是沒什么影響。 窗前,男人背影優雅頎長,“幫我去聯系一位德國醫生,現在應該還在瑞士……名字叫韋伯,他之前因為一些舉動可能會受到業界排斥,” “對,我想聘請他做家庭醫生。” “一切在他自愿的基礎上……” 白祈玉淡聲的吩咐著,外面的夜色正濃,過了一會,他突然轉變了話題, “過一會你記得把公司最近幾個月的盈利報表發給我。” 陳統,“……” 這一問問得毫無防備,別說自從總裁夫人消失后,總裁都多久沒仔細看過報表了,就算是放在三年之前,他也很少去一字一句的斟酌那些數據, 倒是……總裁夫人以前幫他看過不少。 今兒個這是怎么了,突然對公司這么上心。 “好的……白總,您……” “嗯?” 陳統,“……沒,沒什么,就是…我挺高興的……您準備回來了么?” “嗯,回來賺錢養家了。” …… 電話結束后,白祈玉重新回到床邊去看著他的女人, 他輕輕撫摩著她的黑發,心里莫名想起那句話——遇到你之前,我一直覺得落日余暉最美,遇到你之后,方知,這世上,唯有你吻我的表情最動人。 他們的未來還有很長。 (全文完)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