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許允很猶豫。畢竟現在的小日子,有酒有菜過得還不錯,一旦參加政變,要不飛黃騰達要不身首分離。這紙詔書,他要不就接了欣欣然地去向曹芳報到,要不就交給司馬師,還能討個功勞。 只是這個許允也是個有文化的人,立身清高。他的好朋友桓范已經在高平陵政變里被誅了三族,他再告密,學生們的偶像夏侯玄恐怕也得腦袋不保,他也不愿意做這種事情。況且,萬一他們的政變成了,他這一告密豈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許允思來想去,沒有一點決斷,最后干脆慌慌忙忙把那紙詔書給燒了。許允的老婆阮氏看見火光,一聲長嘆,心想,他呀,將來會因為這一燒燒出死罪來。阮氏是個有名的丑女,但是特別聰明。當年結婚,許允被老婆的丑陋嚇得不敢進洞房,還是經過桓范的協調才勉強進去行了周公之禮。 許允這邊點了個“啞炮”,不甘心的李豐又想到一招——暗殺。嘉平六年,有一次司馬師要單獨進宮,不帶軍隊。李豐想要在宮內把他捉住殺掉,便將這個計謀告訴了張緝和皇帝身邊的黃門監蘇鑠等人。蘇鑠嘴上說著好好好,轉頭就向司馬師告發了。 李豐把這計劃告訴夏侯玄的時候,夏侯公有點遲疑,問了一句,還有更詳細周全的計謀嗎?李豐還沒來得及告訴夏侯玄詳細規劃,就忽然被司馬師招去說有要事。李豐有點緊張,但轉念想了想,自己的計謀萬無一失,司馬師就算聽見風吹草動,自己來個抵死不認他也沒有證據,于是整整衣服,還是去了。這一去便沒有回來,被司馬師解決了個干凈利落。 本來,朝廷大臣犯罪要交給廷尉審理,可是廷尉鐘毓卻怎么也不肯接受李豐的尸體。顯然是司馬師之前打好了招呼,這件事情不要進入國家程序,不立案也就不用查案不用呈堂證供和當庭辯論,減少了政治震動又鏟除了危險因子。李豐一死,司馬師再也忍不住,立刻派人去抓夏侯玄,抓張緝。但這回,司馬師丟給了鐘毓一個燙手山芋:沒有證據,只是別人的告密,抓了人來,你讓我怎么判罪啊? 被捉進廷尉府的夏侯玄好整以暇地看著比他還著急的審判長鐘毓,不禁就想笑。鐘毓看見他笑,更是急得都快哭了。司馬師那邊的死命令是一定找個理由把夏侯玄殺了,可是國家的法律在這里,夏侯玄不肯招供,怎么殺他啊?于是一直仰慕夏侯玄的鐘毓幾乎是哀求一樣對夏侯玄說:“我其實是很敬佩你的,但是上面要殺你,我也沒有辦法。你能不能就招了呢?算是幫我一個忙吧!” 夏侯玄又笑。真是一場鬧劇,他是,鐘毓是,司馬師是,連高平陵政變之后不久就死去的司馬懿也是。他們心驚膽戰地拼膽氣智謀,為了家國理想嗎,還是為了這過家家一樣的改朝換代?不過是給后人留下一個談資而已。笑了好一會兒,夏侯玄才云淡風輕道:“那么你來編吧,編得差不多我簽字就是了。” 鐘毓愣了一愣——做廷尉,審犯人是常事,但他還真沒有審過這樣的犯人。人心都有一桿秤,自然向往那些從容高貴的人。行為與言語常有身不由己,可是再緊密的利益聯盟,再精明的利害選擇,也無法反駁人內心做出的道德判斷。況且鐘毓是大書法家鐘繇的兒子,家學淵源、鑒賞能力并不差。夏侯玄真的是他的偶像,可是此時為了自己活命不得不殺。鐘毓一邊編造著夏侯玄的罪狀,一邊忍不住就真的哭了。那句詩,說的何嘗不是他們?二十年前,坐在一起開沙龍的時候,誰又想過會落到如今,一個是法官一個是囚徒呢? 真是,相煎何太急。 夏侯玄家傳的軍人氣質每每在他面對困厄的時候便顯示出來。是年輕時候在雷雨天的潑墨丹青,也是在廷尉府里的鎮定自若。夏侯公最后完美的謝幕是在刑場上。他不像嵇康那么文藝腔地要彈琴,只是從容地走過去,臉色安靜得像是星空下的海。仿佛他走過的只是一段普通的路程,一段通向生命最終的必經之路。 不久,諸葛誕在揚州城起兵反對司馬師,他的那些士兵們恐怕都聽說過夏侯玄的故事。幾百人被俘后,司馬師一個個問過去,卻沒有一個肯投降。于是后面一個看著前面一個人頭落地,再重復說一遍,“不降”,遂引頸就戮。 這恐怕是屬于軍人的密語。就算人生是一場鬧劇,也絕不允許自己演成一個丑角。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