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峨峨東岳高,秀極沖清天。 巖中間虛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復非匠,云構發自然。 氣象樂何物,遂令我屢遷。 拆將宅斯宇,可以盡天年。 這是當時流行的玄言詩,講究意在言外,于是詩句本身便晦澀起來,不好讀。六朝的詩歌無法跟唐詩的工整濃麗相比,只是看著這一句“拆將宅斯宇,可以盡天年”,你不會想到那句帶著豪情的“以天為蓋地為廬”嗎?后來那位寫出“采菊東籬下”的陶淵明也一定會將謝道韞引為同類,贈她一杯菊花酒。 女人寫詩常見,卓文君寫“白頭吟,傷離別”,左芬寫“何時當奉面,娛目于書詩。何以訴辛苦,告情于文辭”,寫得都好,只是終究氣宇不夠。除了丈夫和父母,她們的生活里沒有更多的主題,難免讓人覺得可惜,這不是才華的局限,而是視野的狹窄:波伏娃說女人之所以成為第二性,是她們把自我規定和認同為女人。把自己的關注點局限在瑣碎和家長里短之上,是閨秀,但成不了名士。 但謝道韞不一樣,她參加家庭的集會,聆聽當時最有才華和氣量的男人們的談話,甚至在青幃后面參加他們的辯論。她的小叔子王獻之曾經與人辯論,被她聽見,當時王獻之已經盡落下風,差一點落敗,卻沒想到謝道韞從青幃后出聲,將原先已經窮盡的詞理步步引申,最后居然讓客人詞窮,為王獻之贏得一局。 你大概會想,歲月如此靜好,慢慢變老也許是這個睿智的女子應得的從容,然而,在她的故事終將結局之前,是陡然的翻天覆地。這樣一個獨特的女子最后一次出現在史書上卻是一次驚心動魄的戰斗,只是那時候她已經沒有了王凝之的庇護。 隆安三年(公元399年),孫恩叛亂,攻到會稽,虔誠的五斗米教徒王凝之不組織守軍,反而胸有成竹地說他已經通告天上的神仙,孫恩蹦跶不了多久就要被收走了。王凝之倒不見得真的如此昏聵,只是熏染了一輩子名士溫雅的凝之從心里不相信,也不能想象孫恩真的敢把他怎么樣。然而結果卻是刀劍無情,孫恩真刀真槍地殺將進來,血濺了凝之的名士理想。 謝道韞和謝安一樣的堅韌和從容在此時體現了出來:聽到這個消息謝道韞立刻組織了一幫娘子軍,自己也佩刀殺將出去。雖然花拳繡腿不見得管用,卻向孫恩傳遞了一個堅強又勇敢的信號:作為謝家的女兒,王家的媳婦,她會代表這兩家高門抵抗到底。這不能不說是個讓孫恩再三思量的信號。 后來謝道韞的四個兒子都在此次叛亂中遇難,孫恩又想殺掉她的外孫的時候,已經年邁的謝道韞怒斥他,“事在王門,何關他族?此小兒是外孫劉濤,如必欲加誅,寧先殺我!” 孫恩聽說過謝道韞的才名,又剛見識過她的勇敢,再被怒斥一頓,想想不禁膽寒:王謝是當世大族,自己剛殺掉五個姓王的,再殺掉一個名滿江南的謝家女子,將來恐怕不見得有好果子吃,于是謝道韞的外孫因而免于一死。 每次看到這個故事,常會不自覺地想,是魏晉的自由和豁達成全了謝道韞,但也是這個亂世葬送了她精心選擇的生活。它讓一個女子名冠天下,卻也讓她晚景凄涼。謝道韞運用了她所有的才智給自己安排了一輩子的平庸:她知道,一個女子的幸福來源于她的平庸,那些在書本上留下傳奇的女子所經歷的跌宕和不幸,在現實中的重演會摧折女子本來敏感而溫暖的心。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