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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瞇著眼睛走到往來的行人面前，先念幾句詩。詩不是他自己作的，也并不應(yīng)景。大概是從什么詩集當(dāng)中記下來的。隨后他再說幾句吉利話——如果那人一臉不耐煩地推開他，他也不糾纏。

    只有當(dāng)人微微停了停腳步，他才在說了話之后討些東西。

    李云心盯著他瞧了好一會兒，才跟人打聽這老乞丐。

    便知道這人，原本是個屠戶。祖祖輩輩都是屠戶，過得還算好。原本他家里也滿足于做一個屠戶，覺得以后還可以置些田地，升級為地主。

    但到了他這時候，他就動了別的心思——覺得總得做一番大事業(yè)，不可庸庸碌碌地過完一生。于是在老爹過世之后關(guān)了鋪?zhàn)樱茸x書。從二十歲開始讀，讀到二十八歲，連個童生都做不了。

    實(shí)則也不是不用心，只是足夠愚鈍——尋常人讀上三四年經(jīng)史就可以試著自己注釋，他一部千本詩讀了四年還未記全。又讀兩年到了三十歲的時候，棄筆從戎，去投軍。

    但大慶承平已久，哪里還有什么建功立業(yè)的機(jī)會。于是在軍籍耽擱了十年，連個伍長也沒有做到。

    最終心灰意冷，卸甲還家。但在路上遇到了劫匪——他畢竟是十年老軍，就斗在一處。最終殺了一個傷了一個。趕路的也不是他一人，還有幾個同鄉(xiāng)，但都瑟縮一團(tuán)。

    那匪徒也是烏合之眾。五六個，見死了人，就趕緊逃了。

    同行的人將他送回了渭城。當(dāng)年的知府知道此事，私底下賞賜了他五十兩銀。叫他安心養(yǎng)傷，等傷好，做本府的鄉(xiāng)勇教頭。

    但他傷得重，險些沒命。半年的時間總算將養(yǎng)過來，卻落下眼疾，只能影影綽綽地看見人了。等病將好，那知府卻又病了。病三個月一命嗚呼，再沒人提鄉(xiāng)勇教頭這事。

    此后他手腳不靈便，眼睛也不好用，慢慢耗光家財(cái)。到六十歲年紀(jì)的時候已徹底潦倒，捱了兩三年，終是上街乞討來。

    但畢竟覺得自己是個讀書人，又是老軍。且手刃過盜匪、差一點(diǎn)做了鄉(xiāng)勇教頭——該是有些風(fēng)骨的。于是……就變成了眼下這樣模樣。

    李云心聽完他的故事，就留意起他來。那給他說故事人便問，何不給這乞丐畫一張像？

    李云心也只是搖頭。

    又過一會兒，快要到晚飯的時候，有個小販推了車來賣酸湯子。這是一種用玉米面發(fā)酵之后制成的面食，在這個季節(jié)吃，相當(dāng)開胃。

    熱氣騰騰的攤位在金色的斜陽光里看起來很誘人，酸湯子里可以加酸菜、可以加青菜，還可炒來吃。趕了集的人來買，買了就蹲在一旁吃。

    這時候老乞丐歇在李云心旁邊不遠(yuǎn)處，看著那攤位喃喃自語。

    在嘈雜聲里別人聽不清，他卻能聽得清。

    老乞丐像是在對身邊的人說、但又像是喃喃自語：“當(dāng)年我啊，在武威堡戍邊。和兄弟伙兒在堡里待上一個月，一出來，就想吃酸湯子——那時候的酸湯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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