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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們還為城里的幾個(gè)大家族在這些地上種糧、種豆子。你往西邊看，一片地——過幾天就要種上豆苗。麻豆榨油，油渣豆餅是給那些佃戶的報(bào)酬。白豆送去京華附近的莊子提色——大慶尚白嘛。”

    “這些東西……才是你所說的主糧。我們尋常吃的主糧，才是那些佃戶的上好副食。”

    劉老道聽得目瞪口呆：“這……這些人，竟真至于如此？”

    “你覺得他們苦？還這是好的，是在渭城、是在渭城附近——慶國第一城啊。更偏遠(yuǎn)些的你想不到，我卻能想象得到。”不知不覺李云心已經(jīng)和他沿路走出好遠(yuǎn)，身后的渭城都快變成青色的影子了，“不過不怪你。就算是我那個(gè)時(shí)……嗯，別的有些地方，你同一個(gè)人說有官員每月兩千枚大錢——合一兩銀的收入、還會(huì)有大把不知世情的人跳出來譏諷你才‘不知世情’——怎么可能有人收入那么低——卻不曉得他們生活的那個(gè)城市、地區(qū)，可并不能代表全世界。”

    李云心起了談性，滔滔不絕。但劉老道聽得目瞪口呆。一則因?yàn)椴粫缘眯母鐑宏P(guān)心這些做什么——他看起來可不像憂國憂民的人。二則是感嘆……心哥兒竟然真會(huì)用心去了解這些、且這樣詳細(xì)。他一個(gè)神仙似的人物，竟不怕辱沒了自己的身份。

    等李云心頓了頓，也轉(zhuǎn)頭往身后瞥一眼，劉老道才得空問：“心哥兒所說的這些……我從前都不知曉。可嘆心哥兒你這樣的人物都比我更清楚些。只是……打算做什么？心哥兒先前去了于府，是打算……為那些百姓討些好處嗎？”

    “想多了。我可管不了他們——自古變法沒有好下場，我可不趟這渾水。何況我說這些，也不是因?yàn)槭裁疵耖g疾苦——只是讓你明白，豆種的重要性。”

    李云心停下腳步。他們先前拐上了一條岔路，如今幾已看不見渭城高大的城墻了。倒是西邊隱隱約約有些村莊的輪廓，但房舍低矮，遠(yuǎn)談不上漂亮。

    那是因?yàn)槟谴迩f之后便是野原山。

    凌空子與白云心爭斗，一條野原山洗悉數(shù)被焚毀了。雖說如今山上重冒了草芽出來，然而樹木卻是需要十幾、幾十年的時(shí)間來重新生長的。

    而沒了樹木——原本山中那些飛禽走獸幾乎盡數(shù)被殺死、擊死，大概之后十幾年，這一條山都會(huì)是一座荒山了。

    山下，村莊旁，還有著大片的田地。田中生著些不知名的作物，但遠(yuǎn)沒有渭城附近的沃野那樣遼闊、豐美。

    李云心便同劉老道停在這田埂上。他們腳下有一條水渠，很淺。渠中多是淤泥，只有一點(diǎn)可憐的渾水洼。渠邊路旁的青草也無精打采、蔫蔫地耷拉著葉子。

    李云心便用折扇往遠(yuǎn)處一劃，將這些田地都攏起來：“這些田，現(xiàn)在長的是黃蒿。你看已經(jīng)枯了。過幾天點(diǎn)一把火，將這些黃蒿都燒了、然后就開始犁地。犁地三四天之后……你猜猜要做什么？”

    劉老道接口：“播豆種。”

    “嗯。播豆種。”李云心嘆息，“但是還要等天時(shí)。倘若能下一場大雨、將這土地澆透了，這就意味著十有八九是一個(gè)豐年。尤其今年——”

    “林子被燒了。他們采不了野菜、打不到野味。更沒法兒砍柴去渭城賣柴火——想不餓死人，只能靠這一次豆種。”

    “你也看到了灌渠。都是這樣子的水渠——已經(jīng)是村莊里所能做到的極限了。官府也興水利，但是興在哪里？興在渭城外那些豪門世家的田里。”

    “說一件事，你說好不好笑——”李云心瞇起眼睛看著遠(yuǎn)處的小村莊，“渭城緊鄰渭水，渭水邊還有個(gè)洞庭。這片田、這些田，距離渭水不過十幾里，但是……缺水。”

    “因?yàn)樘锴沁吺呛篱T世家的田地。他們開源放水灌溉了，這邊才能接到從上游流下來的一點(diǎn)水。其實(shí)渭水缺水嗎？不缺。為什么不多進(jìn)水？世家說怕多進(jìn)了水浸壞秧苗。實(shí)際上是——這些人靠著自己的田地吃飽了，誰還有心思去打理他們的田、貪圖那些油渣豆餅？”

    之前劉老道聽了他的話，倒是有一般的心思感慨心哥兒“怎么會(huì)知道這些”。到這時(shí)候雖然這樣感覺更加強(qiáng)烈了，但同時(shí)也有另一種情緒油然而生——

    這些人活得當(dāng)真是不容易。

    見他這么直勾勾地看著自己，李云心攤手微微搖頭：“你吃驚我怎么知道這么多——吃驚就對(duì)了。渭城里的讀書人能知道這么多、能想要知道這么多的也沒幾個(gè)。不過我呢，是從前讀的書多、看的事情多。”

    “所以說這些農(nóng)戶，灌渠不是很能指望得上。”

    “往年也指望不上，收成不會(huì)好，但是還有山。靠山吃山。野菜野味總能填填肚子。”

    “而且這慶國啊……在內(nèi)陸。照理說這么大的一塊大陸，唉，這么大……到了慶國這地方，應(yīng)該相當(dāng)干旱了。但是就靠著縱橫交錯(cuò)的內(nèi)陸水系、還有——”李云心指了指自己，“像我這樣、自稱各地龍王的精怪、妖魔，生生地?fù)瘟讼聛恚谷贿€會(huì)出幾個(gè)魚米之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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