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任頭一件事-《尋訪畫兒韓》
第(2/3)頁
“不要放松階級斗爭這根弦:”涂國生大義凜然地說,“科學沒有階級性,可要看被哪個階級所掌握,對他們這些人首要問題是改造!”
趙承志心想找保衛科談,未必比找大夫更順心。算了,吃點藥堅持一下吧。堅持了幾天,越發不行了,不僅頭暈,而且頭痛得像孫悟空戴上了緊箍咒。他又去衛生所。徐大夫不在。姚護士從藥房的窗口探出個頭來問:“老趙,你要看病嗎?”
趙承志湊到桌前,說了一下自己難以忍受的癥狀。
“徐大夫不定什么時候才能來,我開個轉院單,你上職工醫院吧。”小姚說完,向趙承志輕輕地擠了一下眼,把她打抱不平的心情泄露了出來。趙承志感激地點點頭。
趙承志來到醫院。大夫拿血壓計一量,吃驚地問:“你們的徐老大又走后門去了吧,就這樣的血壓也用往院里轉?他判斷不了?”
趙承志張口結舌,不知又出了什么毛病。
“血壓這么高,你不能上班!你干什么工作?高空作業!低空也不行,連地下工程現在也不能干!回去對徐大夫說……”
一聽還要找徐大夫,趙承志頭皮直發炸,趕緊問:“你給我開個假條不就完了嗎?還非找徐大夫不可嗎?”
“最近規定,我們醫院只有權開短期休假證,七天以上要你們單位行政領導、衛生所聯合簽字。唔,像你這樣的人還要有保衛科點頭!”
“我有七天休假怕也夠了!”
“你的病不是一天發展成的,七天就恢復正常!那成了神仙一把抓了。我給你寫個回診單,你轉回去叫他們開假,一會我給徐老大打個電話談談我們的意見。”
已經到了中午,趙承志拿著醫院開的回診單先回家吃飯。
趙承志的老伴在賓館小賣部工作,這兩天也有點小病,沒上班。見老頭忽然中午回來了,先是嚇了一跳。等一問,仍是老病,這才放心。
“那我早點弄飯給你吃,吃完就躺下,今天下午不要再出去了。”
“不出去了?我的病假條還沒開呢,病是醫院看的,可假條還要回公司衛生所開,還要找那個徐老大!”
“管他什么老大,難道還大過醫院的證明去?”
趙承志也心想,有醫院的證明,免除了徐老大的責任,這回總不會像上次那樣碰硬釘子了。上衛生所去時,就比上午多了點勇氣。
衛生所里很安靜,只徐老大一個人把大腿搭在二腿上看一份衛生什么報。趙承志進去,他抬了一下眼皮,可隨著又把眼神落回報上。
趙承志也不說話,把醫院的回診單放在老大面前的桌上,就坐在一旁等候。
老大看完一段報,從抽屜里拿出煙來,叼好、點著,這才拿起回診單,卻又不看,用一個手指點著桌子說:“血壓是高一點,可血壓高并不等于就是高血壓癥,這還要觀察一個階段,我先給你開三天假休息一下,三天后再來檢查。”
“好。”
老大明知屋里無人,卻仍然放低了聲音說:
“你這個情況,我對你卡緊點是保護你,你要三天兩頭歇班,什么時候才能改造好呢。”
徐國生打開了休假證明,把剩下的煙頭往煙灰缸里按著說:“現在辦什么事都困難。就說抽煙吧,沒個熟人,連好煙都買不來,聽說賓館小賣部有,咱又沒熟人。”
趙承志看了徐老大一眼,沒吭聲。
徐老大一邊說著,一邊開好了假條。遞給趙承志說:“三天以后,你再來診查,如果臨時發現有什么不好受,你可以在晚上到我家去,我住在有福巷12號。”說完,神秘莫測地沖趙承志笑了笑。幾年來趙承志頭一次見徐老大笑,他覺得后脊梁直發冷。
老伴站在家門口的唐械樹下向建筑公司方向了望,一見趙承志回來了,就急忙迎上去問:“這么快就回來了,看樣子還順利?”
“觀察!只給開了三天的假,說要觀察!”
“觀察!就觀察唄,要能三天好了,我們還求之不得呢。”
果然,三天過去了,高血壓雖然沒見壞,可也沒見好,可是因為夜晚沒蓋好,趙承志又得了感冒。他去衛生所復查時,就一路直打嚏噴。
屋子里又坐了好多人。整整等了四十分鐘,徐老大才叫趙承志的名。趙承志坐下后,徐老大并不問話,拿聽診器和血壓計匆匆量了一下血壓就說:“沒事,明天上班吧!上班再觀察觀察。”
“我還感冒了……”
“拿兩丸‘羚翹’!”
“可我這血壓……”
“上次我不跟你說了么?你不懂意思呀:血壓高不等于高血壓癥,要觀察,懂我的意思沒有?”徐老大用手在桌上把紙煙翻了個個兒,“靈活點,不能僵化!要不怎么說你們這批走資派思想僵化呢?”
老伴本來已經上班了。因為對老頭放心不下,中休息時趕回來看一下,一進門就感到氣氛不對,一個茶杯摔碎了扔在地上,她臨走做好的飯菜還都放在桌上。老頭像個關在籠子里的熊瞎子,從東頭走到西頭,鼻子快碰墻了,來了個向后轉,又從西頭走到東頭。
老伴膽戰心驚地問:“怎么樣?”
“混蛋!畜生!他公然向我勒索!舊社會我跟著我爸爸賣青菜,最恨的就是警察大兵勒索小民,我向往革命就從這里開始,沒想到參加革命三十多年之后我還要叫人勒索……”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這個徐老大,上次我看病去他就念秧給我聽,什么好煙買不著呀,聽說賓館小賣部有好煙,可又不認識人哪!我就假裝聽不懂,沒理他,沒想到今天就當真給我小鞋穿!話里話外還問我明白意思沒有?卑鄙!可恥!老子大不了死在腳手架上,決不受這份侮辱!”
“你受的侮辱還少嗎?這是頭一次嗎?”
“那總還是政治斗爭,可這,這是他媽的什么下賤事呀!這個不知羞恥的東西,還竟然厚著臉皮告訴我他家住在什么有福巷12號,你住地獄才好。”
老伴連說帶勸,總算叫趙承志剎住了火。勉強吃了口飯,早早躺下了。第二天一早起來,就感到頭重腳輕,趙承志不管這些,賭氣照常上班,路經衛生所連往那兒看都沒看一眼。
勉強支撐到下午,他鼻涕眼淚的叫同組的工人們看出來了。就去和組長商量,組長攔住他剛要推起的一車磚說:“磚夠用的了,不用推了。你到下邊看守磚堆吧,要是磚干了呢,你就拿水管澆點水,不干,你找個蔭涼地坐著就行了。”趙承志答應著順著馬道走下架子,一邊走一邊擦淚,這次的眼淚不像是感冒引起的,因為苦里還有絲兒甜味。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時間,趙承志已經燒得面紅耳赤,雙腿顫抖了。他摸到家,足走了一個小時,老伴還沒回來。他打開鎖進屋,一頭就撲到床上,連鞋都沒脫就昏昏地睡過去。等老伴把他推醒,已經亮了燈。
“我開會,回來晚了。”老伴說“你燒得這么厲害也沒去看看?”
“左不過是吃羚翹,看個什么勁!”
“那也去看看。萬一燒出別的病來呢!”
“我病死也沒有誰來負責的!”
老伴作了點掛面,強勸趙承志吃了,安排他睡下,說自己還要出去找同事研究點工作上的事,把門反鎖上走了。趙承志醒來天已大亮,老伴還睡著,不知她半夜什么時候回來的。
除去發燒、頭痛,又加上骨節酸疼,這一天趙承志耐不住了,只好又去衛生所。
“你是不是在發燒?”徐老大正給別人號著脈,一眼看到趙承志,便放下那人站了起來,上去摸一摸他的腦門:“哎呀,你高血壓,發燒得早點來,不然出了危險是你負責是我們負責?你有問題是有問題,看病是看病,我們是按科學辦事的,這也是體現政策,你有什么可顧慮的?”
徐老大一邊說著,一邊就開了處方,同時寫了張休息一個月的病假條,并告訴趙承志,以后不舒服,隨時來看。
趙承志回到家時,老伴又站在門口了望,老遠看見就過來攙扶他。
“病假開了?”
“開了,還一下就開了一個月,鬼知道徐老大抽什么瘋,態度嚇殺人的好。”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