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頁 “娘,我不嫁…” “你不嫁他,你也不嫁旁人,你要如何?”季菀看著女兒,只覺得心力交瘁,“你爹說,兒女都是父母的債。或許這就是我欠你的,當初我執意將你關在家里,不許你出去闖蕩。如今,終究是關不住,你走吧。我也看出來了,晏子期,他對你一番癡心,將來也會善待于你。你們夫妻恩愛,和和睦睦,我和你爹,也就安心了…” “不,娘,我不嫁,我不嫁了…” 陸知鳶滿目惶然與失措,抓著她的裙擺,道:“我不離開您,也不離開京城,我就留在這兒,我…我不嫁晏子期,我嫁…您上次說的那位寧家公子,他很好,我嫁他,我嫁,娘,我嫁…“ 季菀一把拂開她的手,喝道:“天家賜婚,豈能由得你這般任性?不嫁,也得嫁!” 她目光有淚,卻努力忍著。 “婚期已定,明年二月。你的嫁妝,我早就給你準備好了,還有幾個月的時間,安排大婚事宜也來得及。” 她道:“梓水那邊,陛下已尋了風水寶地修建王府,等你們完婚,再趕過去,也差不多修葺完工。好了,從現在開始,你便留在家里,待嫁吧。” “娘…” 陸知鳶看著母親遠去的背影,大大的眼睛,終于落下淚來。 她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痛不欲生。 陸知桓站在門口,看著她這個素來清冷寡淡的姐姐,此時跪趴在地上,淚如泉涌。 他偏開頭,看著母親寂寥落寞的背影,不知當初自己的隱瞞,是對,還是錯。 …… 陸知鳶就這么嫁了。 恭王來迎親那日,堂前之上,季菀道:“我不認識什么恭王什么皇子,你既娶了我女兒,便是我陸家女婿。我養了她十六年,余生便交給你了。你若讓她受了半分委屈,我陸家的家法,也是不會為你開先例的。” 恭王跪下,鄭重的對夫妻兩人磕了三個頭。 蓋頭下陸知鳶目光含淚,語氣哽咽,“爹,娘,女兒不孝,今日出閣,日后不能承歡膝下,望你們…多保重。” 季菀手指握了又松,道:“哭什么?今日大喜之日,只準笑,不準哭。我陸家的女兒,出嫁是不許父兄相送的。” 她深吸一口氣,“走吧,別誤了吉時。” 鑼鼓聲天,鞭炮齊鳴。 陸知鳶走了。 她一步步,踏出堂屋,走過院子,跨過大門。 季菀終于忍不住,猛然起身,追出去數步。 陸非離緊隨其上,看著她在門口停了下來,目光卻還盯著花轎。 他摟著妻子,道:“她會幸福的。” 季菀隱忍多時的眼淚,奪眶而出。 她靠在丈夫懷里,輕輕道:“孩子長大了,還是要走的。” 是啊,總是要走的。這一走,就是十多年。 這些年里,長輩們一個個去世。 先是陸老夫人。 在陸昭瑗會說話,會叫太祖母的時候,她安詳的閉上了眼睛,溘然長逝。 享年,七十二。 她一走,莊老姨娘也大病一場,沒多久跟著去了。 莊老姨娘是已故老國公有名無實的妾,靠著先老太君的關系,才留在府中。老安國公去世后,陸老夫人傷懷了好長一段時間,莊老姨娘天天都來看她,兩個老人互相作伴,關系越發親近了。 陸老夫人這一走,還不到六十的莊老姨娘便倒下了,熬了兩個月,還是走了。 陸非離將她風光葬了。 她無兒無女,但陸府的小輩們,都為她披麻戴孝送行,這輩子也是無憾了。更值得一提的是,唐靜閑也來為她送終。 唐靜閑也四十多了,兒孫滿堂,日子過得還不錯。 她早年剛入國公府的時候動過些歪心思,險些走入歧途,虧得莊老姨娘耐心開導,她才頓悟嫁人。可以說,她有今日,全仗莊老姨娘大恩。靈前,除了孩子們,就她一個人哭得最為情真意切。 直到莊老姨娘下葬,她才離開。 又一年,季菀的繼父,蕭時病逝。周氏也病了一場,兒孫們孝敬,日日陪伴,幾個媳婦輪流伺候照顧,她也漸漸心情舒緩。可到底年紀大了,又熬了兩年,也去了。 之后那幾年,季菀的兩個舅舅,還有季家伯父伯母,都相繼去世。 孩子們漸漸長大,她卻越發覺得寂寞起來。 近幾年,她越發思念遠在梓水的小女兒。對鏡梳妝的時候,看見鏡中自己白發越來越多,總是擔心哪一日自己也如長輩們那樣,老死病死,卻還是見不到小女兒一面。 大底是上天聽到了她的心聲,終于在她五十五歲這一年,心愿得償。 陛下年紀大了,身體大不如前,兒子們來侍疾,他就忍不住自己還有一個兒子,遠在千里之外。 于是他下了一道恩旨,讓恭王攜妻兒回京。 季菀得知這個消息,恍惚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她看著身邊同樣耳鬢花白的丈夫,“阿鳶…要回來了?” “是。” 陸非離握住她的手,“我們的女兒,馬上就要回京了。” “回來了,終于要回來了…”季菀喃喃自語,念了好幾遍,又哭又笑,“阿鳶要回來了,我的阿鳶,終于要回來了…” 這一年,她的長孫女華姐兒出閣。 陸知鳶和晏子期入京那日,正好趕上華姐兒回門。 他們夫妻要趕進宮謝恩,回來的時候和陸知行陸知桓一道。 季菀剛喝了孫女孫女婿的敬茶,然后就聽下人說,五姑奶奶回來了。 她手上一顫,抬頭望過去。 三十歲的女兒,穿著一身大紅色的騎馬裝,疾步而來,容顏已不如少時年輕,卻美麗依舊,像極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陸知鳶入了堂,猛的跪下。 “不孝女陸知鳶,拜見父親,拜見母親。” 她努力克制,卻仍掩不住哭腔。 季菀眼中含淚,臉上卻在笑。 “好,好,起來,都起來。”她顫顫的起身,去扶女兒,陸知鳶抬頭,滿臉淚花。 季菀看著她,不知怎的,眼淚嘩啦啦就落了下來。 她抱住女兒,終是忍不住哭出聲來。 “十四年了…十四年了…” 陸知鳶十六出嫁,今年三十,整整十四年。 母女倆抱頭痛哭,晏子卉,陸昭華,以及早年分家的墨泠夫妻和特意趕回來的陸知曦,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男人們不哭,目光卻都有動容之色。 陸非離站起來,拍拍妻子的肩,“好了,今日重逢,乃大喜,哭什么?” 母女倆好容易分了開來,陸知鳶望著頭發已近全白的父親,又是一聲悲啼。 “父親…” 陸非離已是花甲之年,大半生風雨都挨過來了,年老了,卻受不住女兒一聲帶著哭腔的父親。 他眼中微含淚光,笑起來皺紋掩不住。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他連說了兩遍。然后看向女婿晏子期,雖未言語,目光里卻有認可滿意之色。 哭過以后,陸知鳶便將一雙兒女推至父母跟前。 “父親,母親,這是你們的外孫,慎哥兒和槿姐兒。”又對一雙兒女道:“快叫人。” 兄妹倆跪下來,乖巧的喚,“拜見外祖父,拜見外祖母。” 季菀含笑的目光掠過兩個外孫,突然定住。 她看著外孫女晏懷槿,怔怔的,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陸非離也是看得一怔。 這個孩子,和十二歲的季菀,太像了。 十二歲啊,那年季菀剛遇上陸非離。到的現在,兩人已走過大半生。 夫妻倆對視一眼,又各自一笑。 熱熱鬧鬧的晚宴過后,一家人聚在一起說話,季菀拉著晏懷槿,問她有什么愛好,書讀得如何,喜歡吃什么。 晏懷槿一一回答。 第二天,女兒們都要各自離開。 分別十四年好不容易相見,陸知鳶依依不舍。季菀道:“都回京了,以后多的是機會見面。回去吧,等王府一切事宜安頓好了,再回家。” 陸知鳶含淚點頭,又讓兩個孩子磕頭道別。 季菀目送他們一家人離開,直至身影消失不見,才道:“那個孩子,今年也剛好十二歲呢。” 陸非離道:“當初你我秀山初遇,你也是這般年紀。” 季菀笑笑,“是啊。轉眼四十三年,我老了,頭發也快白完了,成了個又老又丑的老婆子。” “不。” 陸非離握著她的手,道:“你依舊十二歲,可我已經六十了。” 季菀看著他老去的容顏,卻依舊溫柔的眉眼,輕輕道:“不,你應該是,十七歲。” 陸非離低頭看著她的眼睛,四十三年歲月從他們的目光掠過,時光在一剎那倒退。斑斑皺紋隨著時光的倒退消失,滿頭白發化為青絲如墨。 那一年,她十二。 那一年,他十七。 (完) 第(3/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