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罷、歌舞!-《肝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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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就算不出手,以裴琚手下自己苦心**的護衛之能,加上胡玉旨胡先生在側,應該也可以應付得了這一場危局吧?
可,蒼華的手指忽然狠狠摳進了自己的掌心里:裴琚他現在要的不是保命,而是安定!在目前已暗湍急急的江西,給萬生眾姓以一個安寧,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是送與東密與他朝中政敵的可乘之機。他的江西,目下不能亂,他是一向平大禍于未發之前的,這是他立身當朝最讓上下交稱的一樣政績。如有騷亂,縱可壓服,已失顏面。以后裴琚所渴望的升遷也就會變得很難很無望的。
而蒼華,他是一直想憑己之力,護住裴琚,托起他一朝真的可以縱翮而飛的。
蒼華心里冰炭交催,然后他一注目,卻見裴琚在看罷那名刺時忽一抬頭的目光,目光難得的一現悠遠。
——他的心頭在想起自己——蒼華心中熱血一沖,裴督爺此時的心頭想起的是自己。
媽的!不管了,不管了!什么家累族規,什么蒼九爺的嚴命!他要幫他,因為他正想到自己,幫那個只屬于他一個人景仰的裴琚!
閣內外的人根本來不及看到什么,只聽到半空里忽然響起一聲鷹鳴。那一聲突然傳來,底氣蒼華,聲音嘹厲。
眾人心頭一驚之際,只覺得被那一聲叫得茫茫一失。然后有反應快的人一抬頭,只見半空中似乎正有一頭大鷹劃過。那只鷹張翅撲襲,一身上下全是黑的。
不會有人認得那是蒼華在弋陽蒼家中獨得的‘附物役形’的鷹隼大法。那蒼鷹般的影子直撲向騰王閣最高處倒數第二層,中間只在一棵老槐樹上微微借了一下力,然后它憑空下襲,只聽得有人‘啊’了一聲,全沒及看清楚前,那個‘滿芳樓’端魚的伙計已被它一抓而起,直向閣外的湖邊飛掠而去。
眾人卻根本來不及想到什么,只見到地上一個摔碎的盤子與那條熱氣騰騰的魚。
騰王閣下本伺伏的四個喬裝殺手的面色卻變了,閣上的那個鄉紳和他的兩個隨從面色也變了。他們悄不出聲,于眾人抬頭仰望之際,悄悄退出人群,就向湖邊疾追而去。
好半晌,才有一個嘶啞而興奮的童音尖叫道:“那是什么?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卻聽一個中年人喃喃應道:“鷹!好大的鷹,好大的一頭鷹抓了滿芳樓的一個伙計去!”
鷹?——裴琚心頭靈光一閃,然后臉上就難測其深心地笑了起來。
他一擺手,那底下一層的閣內,一班裴府的青衣班子就已拈笙按竽,清吹小唱起來。
不一時,騰王閣內外就已恢復了平靜。
在江西,他就是一尊神,護住千家萬戶衣食安穩的一尊神。在下民面前,他不會表現出一絲猶疑。雖然他今天還是有意地表現出一點軟弱無力。
——這個世界,你處于其中,其實絕不可能真正的安如磐石的,但你起碼要看起來似乎是安如磐石。所有的爭斗且讓它暗隱于地下,練達如他,也不可能以一人之力理清人世間所有的是非對錯。所以,他一定要借助一點這樣的日子,一點虛華的熱鬧給平時在欲望途中爭競慣了的小民牲靈們一點普天同慶的假象與休憩。
——政治政治,政治對于他來說,不只是那些險惡的朝爭廷斗,還包括一定要適時給這蒼涼天下,危亂時局涂抹上一層金粉的。粉飾后的太平會一定程度上會熄滅人心里那一份思亂之欲,給人們一個虛幻的假象,他們才會聽話地跟著你走。不要試圖給人看到什么真的真相,沒有人當得住的,他們要求的快樂不就是當政者可以讓他們安安心心地一生一世活在一個虛假的夢里。
裴府的小戲在江西一地可謂名貫一時,平常人等閑也聽聞不到,所以這時,不管懂得的不懂得的,一時不由人人噤口,豎著耳朵,聽那半空里飄來的清音細韻。
裴府的小戲果然非凡,只聽這時,笙簫俱住,裴府戲班的當家正末正在唱起一出《趙氏孤兒》:
這孩兒未生時絕了親戚,懷著時滅了祖宗,便長成人也則是少吉多兇。他父親斬首在云陽,他娘呵死在冷宮,那里是有血腥的白衣相?則是個無恩念的黑頭蟲。
〔程嬰云〕趙氏一家全靠著這小舍人,要他報仇哩。
〔正末唱〕你道他是個報父母的真男子;我道來則是個妨爺娘的小業種!
這一段,讓裴琚聽著,不知怎么總覺得有些觸心。趙氏孤兒,復仇伐命,他忽對著滿座縉紳呵呵笑道:“呵呵,趙氏孤兒,趙氏孤兒,沒想卻唱起了程嬰的故事。當今天下,不知有幾人還有胸懷——抱攬天下如攬孤兒。”
他口里說著,眼睛似看著在座的諸位,可目光卻似聚焦在不知有多空茫的遠處。他的腦中,這時想起的,居然是那個他自己也沒見過幾面的妹夫。
……肖愈錚,那么瘦撥而挺的身軀,那種真正的懷抱天下如攬孤兒的神態。他倒也真得當得上是一個、真男子。難怪欞妹,會對他傾心如許。耳中只聽程嬰唱道:
……向這傀儡棚中,鼓笛搬弄,只當做場短夢。猛回頭早老盡英雄。有恩不報怎相逢,見義不為非為勇,言而無信言何用!也不索把咱來廝陪奉,大丈夫何愁一命終,況兼我白發蓬松。
——愈錚死前似乎真的曾想把他的那個《肝膽錄》托付給自己,托寄天下有如托寄孤兒。可自己,能接下嗎?
當今之局,東密與清流社俱都虎視于側,已經夠亂的了。他必需要示之以弱一些吧?
只聽他喃喃道:“可是,縱有此心懷抱天下如攬孤兒,斯人已去,這孤兒之托,卻有幾個有肝膽者可以擔負得起?”
滿座縉紳象都沒明白他在說些什么。裴琚掃了他們一眼,卻知道,就在座中,這些南昌城中的世閥舊族,只怕就不有不少人與東密與清流社有著種種說不清的干系。他忽從懷里一掏,掏出了一個羊皮小卷——欞妹昨晚最后還是遣人來把這東西交付了他。
“我這些日子倒得了一本新的戲文,倒真是一出絕好的戲文了。文中盡有肝膽,可這天下,配唱的人只怕不多了吧?”
眾人望向那有些發黃的羊皮小卷,只見卷頭有三個字清撥孤挺,力透紙背,似乎只在那筆意中就可看出提字人的風骨。那三個字卻是:肝膽錄。
旁邊有一人承顏笑道:“聽說裴大人可有著一副好嗓子。加上以裴大人的風骨卓見,這天下,再好再有肝膽的戲文,只怕別人縱不配唱,裴大人也絕對配得唱上一曲了。”
說完,他一附掌,就準備哄動眾意,讓裴琚當筵歌上一曲。
卻見裴琚一擺手,悶聲道:“可惜我的嗓子早已倒了,這樣高亮雄壯之音是再也唱它不出了。”
說著他輕聲一嘆,“所以,這戲文只怕早已不適合存在于世。”
然后他一伸手,竟把那羊皮小卷徑自伸到桌上的那煨著“一品鍋”的木炭之上。座間只聞一陣焦臭發出,在座之人人人瞠目結舌,卻也無人敢勸,眼見著他把那一卷羊皮小卷燒成了灰燼。
耳中只聽裴琚輕聲一嘆:“肝膽一錄空垂世,又怎奈,世事冰雪而已?”
然后,他看起來很真誠的無力。
蒼華這一爪抓得極為用力。
他雙手十指洞穿了那個裝扮成伙計的人雙肩琵琶骨,那伙計肩頭的血登時急如泉涌。
可那伙計也當真兇悍,一路上在蒼華飛掠疾撲、全力要避開騰王閣內外耳目之際,一擰腰身,身子竟倒鉤而上,一雙腿向蒼華或鼻側,或會陰,或踢或踹,或以膝撞,或以踵擊,一下下全反攻向蒼華全身要害之地。
蒼華雙手俱占,一時無法反攻,只有全力扭身閃避他那一下下撞向自己會陰小腹的搏命反擊。
他出身鷹爪門,提縱之術本為拿手,可這樣的半空搏殺對于他而言也還是第一次。他不只要顧及那伙計的全力攻襲,眼睛還向下望去,只見前三后四,已有七個人影疾追而至。
看他們的身手,果然都足以當得上一流好手。蒼華心頭暗呼一聲‘僥幸’,若放任這幾人出手,今日騰王閣上,裴都督縱保無虞,那也是一場足以聳動江西的大亂了。
他這一下疾撲幾已耗盡已力,好容易才撲至湖畔一個雜樹叢中,四周無人,他雙手猛地用力一抓,只聽那伙計慘叫一聲——蒼華這一抓之下,已把他一雙琵琶骨已生生抓斷,連同好大兩塊血肉。那伙計身子已級失控,從丈許高處直向下跌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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