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畫81-《國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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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朱懷鏡回到家里,香妹仍然不太理他。他已習(xí)慣兩個人不說話,也就無所謂了。晚飯冷冷清清地吃了,朱懷鏡去了辦公室。他準(zhǔn)備快些寫好給紀(jì)檢委的報告,早些交差早些了卻心事。可是打開電腦,真不知怎么寫了。關(guān)于同玉琴的事,怕白紙黑字讓人抓住鐵的把柄;關(guān)于同皮杰的事,也怕措詞不注意讓人鉆了空子。兩樁事情都很簡單,本來兩三千字就可以交代清楚,他卻一稿再稿,反復(fù)斟酌,仔細(xì)推敲。直到深夜兩點多鐘,這份三千來字的報告才讓自己滿意。打印一份出來,再仔細(xì)檢查一次,覺得已經(jīng)過得去了,便將電腦里的原稿刪除了。望著電腦屏幕上一片空白,朱懷鏡仍是疑神疑鬼,便又刪除了備份文件,心里這才安穩(wěn)。他找來信封封好報告,放進自己隨手帶著的公文包里。他仍不想馬上回家去,靠在沙發(fā)上閉目沉思。感覺背膛陣陣發(fā)寒,才知道辦公室的暖氣早停了。其實晚上十點辦公室就停止供暖了,朱懷鏡在寒氣襲人的辦公室里呆了四個小時。這時他感覺特別冷,渾身顫抖。不能再堅持下去了,便夾上公文包回家去。
仍然是一個人睡覺。被子冷得像潑了水,朱懷鏡縮作一團,忍不住輕聲地嗨嗨叫喚。被窩慢慢暖和了,才好不容易睡去。
第二天醒來,感覺頭痛腦熱。他知道自己病了。他不想讓香妹知道,想勉強撐著起來。可是,在他下床穿褲子時,突然兩眼一黑,重重地栽了下去。香妹聽得響聲不對勁,忙趕了過來。其實摔下去以后也就清醒了,朱懷鏡卻閉著眼睛不想馬上起來。香妹沒說話,蹲下來扶他。摸著他的身子,燙得像炭火似的。香妹也就不再賭氣了,說:“你是病了。感覺怎么樣?”
“沒什么,可能只是感冒。”朱懷鏡說著,就讓香妹扶著起來了。他還想穿好衣服,香妹卻不讓他穿了,扶他仍躺到床上去。
香妹一再堅持要去醫(yī)院,朱懷鏡也就同意了。他也正想躺在那里好好休息幾天。香妹打了個電話,小陳馬上開車趕了過來。
走的時候,朱懷鏡讓小陳把公文包帶上。去醫(yī)院一檢查,他患的是重感冒,高燒四十一度。醫(yī)生說朱局長體質(zhì)好,耐熱,要不一般人到這么高的體溫,早發(fā)狂了。朱懷鏡勉強笑笑,感覺卻是越來越不行了,發(fā)現(xiàn)眼前的人都有幾個腦袋。診斷完畢,醫(yī)務(wù)人員都走了,香妹也去了醫(yī)生值班室,朱懷鏡叫過小陳,“我公文包里有個信封,你拿出來。來,讓我看看……對對,就是這個。麻煩你送到紀(jì)檢委去,交給明副書記。你說我病了,住院了,就不親自送了。”
小陳走后,朱懷鏡就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朱懷鏡隱隱約約聽見有很多人在床邊說話,他想睜開眼睛打招呼,眼皮卻重如千鈞。
“朱局長太辛苦了。”
“對對,他這人就是只顧工作,不講休息。”
“昨天晚上,他工作到深夜。”
“就是住院了,還要帶著公文包來。他高燒四十一度,人都糊涂了,還不忘記要我把一個報告送到紀(jì)檢委去。”
朱懷鏡腦子一震,像是一下子清醒了。他終于聽出最后一個聲音是小陳。完了,不知圍在他床邊的都有哪些人。局長?哪幾位副局長?還有一些處長?朱懷鏡就像進入一個很熟悉的夢境;他想逃跑,雙腳卻像棉花做的,軟綿綿的提不起來。
朱懷鏡住了一個星期的醫(yī)院。他體內(nèi)的感冒病毒慢慢清除了,而關(guān)于他的一些謠言卻像暴發(fā)性傳染病的病毒,正以幾何倍數(shù)裂變。幾乎全局上下都在交頭接耳,說朱局長被檢察院和紀(jì)檢委找去談了話,他的問題很嚴(yán)重。至于什么問題,自然有很多種說法。說法再多,也是萬變不離其宗,無非金錢和女人。就像任何偉大的真理,從圣地傳播出去之后,就是真理的變種了。種種源自財政局的消息,在外面打了一個轉(zhuǎn),就豐富多了,精彩多了。最精彩的說法是朱懷鏡被關(guān)起來了。有人還津津有味地說到了朱懷鏡被逮捕時的情節(jié),很有戲劇性。說是檢察官進了朱懷鏡的住宅,問,請問你是朱懷鏡嗎?其實提問的這位檢察官就是朱懷鏡的同學(xué),提問只是法律程序。朱懷鏡回答,我是朱懷鏡。檢察官便出示了逮捕證,說,朱懷鏡,你因涉嫌受賄罪、流氓罪,被逮捕了。請你在逮捕證上簽字吧。朱懷鏡擺著領(lǐng)導(dǎo)架子,輕蔑地看了檢察官一眼,在逮捕證上簽了字。然后,朱懷鏡就像視死如歸的革命者一樣,問,檢察官先生,可以給我一支煙嗎?檢察官遞給他一支煙,并替他點了火。朱懷鏡吸著煙,從容地往窗前走去。他雙手叉在腰間,凝望著遠(yuǎn)方,就像革命者在默默祝福遠(yuǎn)方的革命同志。他伸手去推窗戶,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可是,就在他抬手的時候,幾位檢察官一擁而上,將他掀翻在地,喀嚓!給他銬上了手銬。原來,檢察官以為他想跳樓。可憐朱懷鏡這番大義凜然的表演最后以狼狽就擒而告終。
朱懷鏡自然聽不到關(guān)于他的種種謠言。他這次雖是小病一場,人卻像從另一個世界回來的。他有種不好準(zhǔn)確表達的感受,好像一切都發(fā)生了某種玄妙的變化,包括部下的笑容和眼神。他把這種感覺深藏起來,臉上依然是和藹的微笑。人們又在電視里看見了朱懷鏡,仍然器宇軒昂的樣子。有人便以為原來關(guān)于朱懷鏡的種種說法都是謠言。有人卻說朱懷鏡不是沒問題,只是一時弄不倒他。只要有靠山,再大的問題都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香妹在他住院的時候?qū)λ€算體貼,自他出了院,她又冷冷的了。這些天,香妹想必又在外面聽說什么話了,回家以后臉色更是難看,只是照樣不太同朱懷鏡搭腔。朱懷鏡在外面聽見的都是同工作有關(guān)的話,別的什么也聽不到了,就連平時喜歡開幾句玩笑的部下見了他也只是干干地笑幾聲。從局長和幾位副局長的臉上他是不可能看出什么的,他們都是道行深厚的人,輕易不會讓人看破半點玄機。可是他無論置身何處,似乎空氣里都彌漫著某種怪異的東西,叫他渾身不舒暢。
終于有一天,皮市長打電話請他上家里去一趟。仍然是在皮市長的書房里,皮市長接見了他。
“懷鏡,因為我家的事,讓你受委屈了。”皮市長滿臉歉疚。朱懷鏡第一次發(fā)現(xiàn)皮市長的臉上又多了三塊老年斑,兩邊太陽穴各一塊,右邊耳根下還有一塊。
朱懷鏡說:“哪里呢?皮市長對我的知遇之恩,栽培之德,我從沒報答過啊。我只是如實反映情況,沒有順著他們的意思為你栽贓而已。”
皮市長笑道:“情況我都知道了,你是承受了不少壓力的。有人想把我整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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