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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說帝策蘇秦犯禁?賞寒梅笙簫協鳴-《鬼谷子的局.卷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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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文公回過神來,緩緩從地上撿起碎杯,堆在幾案下面,對竹遠微微笑道:“蘇子高論,當真出人意料,寡人竟是聽呆了!在場士子可有反應?”

    竹遠稍稍遲疑一下:“甚是熱烈。”

    “可有判詞?”

    “判言是,蘇子所論,切中天下時勢。蘇子所論之上、中、下三策,意味深長。本壇預言,蘇子當為秦公重用,蘇子所言帝策,當為秦國未來國策。”

    “何為上、中、下三策?”

    “此為蘇子的興秦方略,上策為帝策,可使秦國一統天下,建立王業;中策為霸策,可使秦國威服諸侯,建立霸業;下策為邦策,可使秦國偏安于關中,建立邦業。”

    惠文公閉上眼睛,沉思良久,緩緩說道:“謝先生了!”

    竹遠起身,叩道:“夜深了,君上保重龍體,修遠告退!”

    惠文公抱拳:“竹先生慢走!”

    聽到竹遠走遠,惠文公叫道:“來人!”

    內臣閃出:“臣在!”

    “召公子華覲見!”

    翌日,東來街上,兩個士子邊走邊談,黑雕臺的一個小雕扮作士子,不遠不近地跟在身后。

    一士子道:“昨日你去論政壇了嗎?”

    另一士子道:“沒有。”

    “嘖嘖嘖,仁兄算是錯過一場高論了。不瞞仁兄,蘇子預言天下必歸于秦,判言斷定蘇子必受重用。嘖嘖嘖,這個蘇子當真了得!”

    “唉,都怪酒鬼那廝。我原要去聽的,他非拉我喝酒不可??”

    兩人走進一家客棧,小雕也跟進去,在廳堂里尋個角落坐下。

    堂中約有十幾名士子,也都在七嘴八舌地議論昨日蘇秦論政之事,一士子正在發表宏論:“嗨,我說諸位,聽到昨日的判言了嗎?判言說,秦公必將重用蘇子。在下想問諸位,秦公怎樣重用蘇子呢?”

    有士子接道:“那還用說,定是讓他替代大良造公孫衍。”

    “不不不,”有人搖頭,“大良造職爵太小了,盛不下蘇子。”

    “你說什么?”前面的士子反駁,“大良造的職爵還小?公孫鞅那么大功勞,也不過是個大良造!”

    “哈哈哈哈!”那人笑道,“你說公孫鞅呀,早過時嘍。再說,公孫鞅不是也受封商郡,領地六百里、十三個城邑嗎?”

    有人點頭道:“嗯,仁兄所言甚是。依仁兄之意,秦公將會如何晉封蘇子?”

    “依在下之見,秦公若興帝業,必仿關外爵制,特為蘇子設立相位。諸位想想看,沒有相國,如何建立帝業?”

    眾士子紛紛點頭:“嗯,有理。有理??”

    御書房中,公子華抱著一大堆竹簡進來,放在惠文公幾上,小聲稟道:“啟稟君兄,臣弟使人訪探一日,這些均是見聞。”

    “放下吧!”惠文公掃了竹簡一眼,“你告退吧!”

    公子華怔了下,叩道:“臣弟告退!”

    公子華退出,惠文公開始逐一翻閱。

    翻有一陣,惠文公抬起頭來,二目微閉,眉頭越擰越緊,耳畔浮出孝公的遺言:“駟兒,如此王業,寡人已是無能為力,只能指靠你了。列祖列宗,也只能指靠你了??駟兒,此為上天玄機,斷不可泄于他人。否則,列國若知,必群起伐我,大禍必至??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如此王業,自然亦非一朝可成。駟兒,你可收起此匣,小心供奉,只許傳給嗣位太子??駟兒,君臨天下,一統六合是上天賦予我秦室的使命,是天命!違背上天,天不容你!望你時時自誡,不可有一日懈怠??”

    惠文公淚水流出,喃喃自語:“君父,如此天機,卻被這個蘇秦一語道破,嚷嚷得天下皆知,叫駟兒如何是好?”

    惠文公沉思有頃,緩緩站起身子,在廳內來回踱步。走有幾個來回,惠文公坐回幾案前面,長嘆一聲:“唉,蘇秦哪蘇秦,既然你是如此大才,既然你已識破天下大勢,為何識不出寡人心思,竟然做出此等蠢事,叫寡人如何容你?”

    言訖,惠文公陡然發力,將跟前的幾案掀倒于地,案上的一堆竹簡“嘩啦”一聲,盡滑下去。

    半個月過去了,秦公沒有召見蘇秦,也未現出絲毫舉動。

    公子疾驅車趕往大良造府,心事重重地對公孫衍道:“公孫兄,君上思賢若渴,今大賢已至,竹先生也必奏過君上。然而,旬日已過,君上仍無任何動靜,是何道理?”

    “蘇子在干什么?”公孫衍沉思有頃,抬頭問道。

    “似是并不著急,每日只在房中,或打坐冥思,或捧卷誦讀。”

    “竹先生呢?”

    “仍在論政壇里,閉門不出。前日韓國來一士子,出三金請求開壇,竹先生竟未應允。士子出錢開壇,壇主卻不允準,這在論政壇,尚屬首次。”

    公孫衍再次陷入沉思。

    “公孫兄,”公子疾壓低聲音,“在下以為,蘇子大策,正合君上心意,蘇子大才,亦正是君上所求,照理說,君上應該??”

    公子疾打住話頭,盯住公孫衍。

    “疾公子,”公孫衍抬頭說道,“高手對弈,所走棋路,自是你、我所難解悟的。蘇子已下出第一手,在等君上回應。君上手握棋子,遲遲不下,想必另有所慮。”

    “不瞞公孫兄,”公子疾托出底細,“蘇子至秦前夕,君上曾召在下入宮,說是做了一夢,夢中有鴻鵠東來,使人解夢,說有大賢至秦,特使在下訪查。在下自知眼拙,唯恐錯失大賢,方才拉上公孫兄前往東來街,果就遇到蘇子。”

    公孫衍微微點頭:“這就是了。”

    公子疾眼睛一亮,直視公孫衍:“公孫兄快講!”

    “君上明不出子,實已出子,這叫無招之招。”

    “何為無招之招?”

    “就是坐以觀變,知作不知,靜觀蘇子反應。”

    “嗯,”公子疾連連點頭,“公孫兄所言甚是。蘇子赴秦,是蘇子求君上,不是君上求蘇子。蘇子既未叩宮求見,君上自要知作不知。”略頓一下,“只是這樣空耗下去,不利于秦。”

    公孫衍微微一笑:“不會空耗,蘇子必有應招。”

    公子疾搖頭:“大賢不比庸人。昔日姜子牙垂釣于渭水,文王是聞賢上鉤。蘇子之才不在子牙之下,自周赴秦,已是自貶身價,如何再肯上門去求?”

    “嗯,這倒也是。”公孫衍笑道,“在下雖是不才,也未曾求過他人,何況是蘇子?不過,如此僵局,終須打破才是。”沉思有頃,“有了!”

    公子華腳步匆匆地走進御書房里,興奮道:“君兄,陳軫又來密函了!”說著從袖中摸出一函。

    內臣接過,雙手呈上。

    惠文公啟開,絲帛上現出陳軫獨特的字體:“??越人斷糧,無疆醒悟,追悔伐楚,急欲撤軍,但為時已晚,所有退路皆被切斷。越王驚懼,突圍數次,均遭攔阻,今已折兵數萬??昭陽欲一舉殲滅越人,張儀力主圍而不擊,楚王聽張儀??臣已有制儀之計,俟時機成熟,即行實施。另,魏王聽聞陘山之戰出自孫臏之謀,有招其為婿之意。臣觀龐涓,斷不肯屈居孫臏之下。若是不出臣料,未來數月,龐、孫將有一爭??”

    惠文公脫口贊道:“好一個陳軫,真是寡人的大寶啊!”

    外面又有腳步聲,內臣稟道:“君上,大良造、上大夫求見!”

    惠文公放下密函,笑道:“呵呵呵,來得好呢,宣他們覲見!”

    公孫衍、公子疾覲見,見過君臣之禮,坐定,惠文公笑道:“真是巧了,寡人正要召請二位呢。你們先說,為何事而來?”

    二人互望一眼,公孫衍拱手:“啟稟君上,前番君上言及列國近日所弈妙棋,近幾日來,臣已有破解。”

    “哦?”惠文公身子前傾,“是何破解,說給寡人聽聽。”

    公孫衍模仿蘇秦語氣:“一年來關外列國連走大棋,亂象紛呈,均可視為勢之運動。天下大勢成形于天下眾勢,眾勢互沖互動,天下于是亂象紛呈。但天下眾勢無論如何沖撞,也必臣服于天下大勢。唯有把握天下大勢,方可解此亂象。”

    惠文公眼睛睜大:“愛卿詳解!”

    “天下大勢歸一,天下亂勢亦必依此而動。凡順大勢而動者,當為順動,凡逆大勢而動者,當為反動。依此判斷,眾勢之動皆可有解。越勢趨齊,當是盲動;楚勢趨宋,當是順動;魏勢向楚、楚魏言和均是智動;越勢伐楚,當是蠢動。”

    惠文公愈加驚愕:“越人趨齊,為何是盲動?越人轉楚,為何又是蠢動?”

    公孫衍侃侃而談:“越人久居東南,不知中原變化,政治、農商、武備、韜略、人才諸方面均落后中原不下百年,唯有鎖勢收斂,深居簡出,或可據地利而繼續偏安。因而,越人無論是伐齊還是伐楚,都是不智。”

    惠文公思忖有頃:“既然二者均為不智之舉,何有盲動與蠢動之分?”

    “越人伐齊,雖然必敗,但未必亡國。越人伐楚,則國必亡。”

    “此又為何?”

    “楚人伐越,越占地利、人和,楚未必取勝。越人伐楚,楚占地利、人和,越人必敗。越人伐楚,必傾巢而出。楚地廣闊,必誘敵深入。越人深入楚國腹地,既失地利,又失人和,更不得天時,如何能勝?如果楚人斷其糧道,越人必定潰敗。越人深入楚地,若是潰敗,必將全軍覆沒。此時,楚人乘勝至越,如入無人之境,越國再欲圖存,如何能夠?”

    “越人為何有此蠢動呢?”

    “因為有人至越,憑其三寸不爛之舌說服越王,使其改道謀楚,自取敗亡。”

    “此人為何助楚滅越?”

    “因為此人欲至楚國一展抱負,滅越算作覲見之禮。”

    惠文公不可置信地望著公孫衍,點頭贊道:“棋局之妙,正在這里!幾日不見,公孫愛卿竟能悟至此處,實令寡人刮目相看!”

    公孫衍緩緩起身,叩拜于地:“君上,請恕臣欺君之罪!”

    惠文公怔了:“公孫愛卿,你看破棋局當是好事,何來欺君之說?”

    “君上有所不知,看破此局者,并不是臣。”

    惠文公急道:“他是何人?”

    “洛陽士子蘇秦。”

    “哦?”惠文公又是一怔,“這么說來,愛卿會過他了?”

    公孫衍點頭:“方才所言,多是蘇子原話,臣不過是鸚鵡學舌而已。”

    “可寡人聽說,”惠文公故意顯得漫不經心,“此人不過是個夸夸其談之徒。”

    “君上,”公孫衍急道,“此人之才,高臣不知幾多,臣情愿讓出大良造之位,甘為蘇子執轡!”

    惠文公撲哧一笑,轉向公子疾:“疾弟,公孫愛卿要為蘇子執轡,你呢?”

    “君上,”公子疾緩緩起身,叩首,“臣弟也會過蘇子了,臣弟以為,此人確為棟梁之材,臣愿以舉家性命保薦蘇子!”

    “哈哈哈哈,”惠文公爆出一聲長笑,“好好好,有寡人的兩位重臣聯袂推舉,想必此人真有過人之處。這樣吧,待寡人忙過眼前這幾日,定去約見這個大才!”

    公子疾、公孫衍略略一怔,互望一眼,叩道:“臣(弟)告退!”

    惠文公抬手:“疾弟留步!”

    公孫衍退出。

    公子疾再叩:“君兄有何吩咐?”

    “你準備一下,明日出使魏國,公子華依然做你副使。”

    “可有大事?”

    “寡人預料,龐涓、孫臏近日將起爭執。疾弟就以請求函、崤、臨晉關等處互通關市為名,出使魏國,設法見到孫臏,相機行事,說服他至秦。”

    “君上?”公子疾大是驚訝。

    “怎么,”惠文公望著他,“有何不妥嗎?”

    “蘇子之才,遠高于孫臏,君上為何舍近而求遠呢?”

    “呵呵呵,”惠文公微微笑道,“蘇子之才是蘇子之才,孫臏之才是孫臏之才,他們二人,不一樣。”略頓一下,斂起笑容,“至于其他,疾弟不必多問,去吧!”

    “臣弟領旨!”

    剛交臘月,魏都大梁迎來又一場大雪。

    大雪連下三日,整個大梁一片潔白。

    太陽復出,天氣回暖,積雪漸漸融化。兩日之后,寒氣復來,將半融的雪水凍結,一時天寒地凍,萬物肅殺,街上溜冰處處,檐下懸冰條條。

    就在這冰與雪的世界里,太子東宮后花園的梅園卻景象別致,萬花盛開,幽香襲人。

    這是太子胞妹公主瑞梅久久盼望的時刻。

    這日午后,太子申與瑞梅公主站在梅園中心的賞梅亭中,環視周圍的萬千朵梅花出神。

    望有一陣,瑞梅面含嬌羞,神色忐忑,抬頭望向太子申,不無靦腆地喃聲問道:“哥,孫將軍他??會來嗎?”

    “呵呵呵,”太子申笑道,“放心吧,梅妹。孫將軍應允之事,不會有誤。再說,我也沒說梅妹在此,只說邀他賞梅。”

    聽到“賞梅”二字,瑞梅滿面嬌羞,垂頭半晌,方才說道:“哥,孫將軍他??真的跟簫郎相似?”

    太子申撲哧一笑:“不是相似,就是一個模子里出來的!”

    “他的笙吹得真有那么好?”

    “能與天溝通!”

    “有鳥在他頭上飛嗎?”

    “有。”

    “有云在他頭頂旋嗎?”

    “有。”

    “他??有簫郎好看嗎?”

    “比簫郎帥氣多了!”

    “啊?”瑞梅震驚,“哥,你不會騙我吧?簫郎才是美男子呢!”

    “男人之美在于英武,簫郎雖俊,卻是白面書生,缺少陽剛之氣。孫將軍不但長得帥氣,且還是個領兵打仗的將軍,剛柔相濟、文武兼修呢!”

    瑞梅閉目有頃,喃聲自語:“難道他是簫郎再世?”

    “肯定是。”

    “哥,”瑞梅愈加羞澀,“我昨晚夢到他了!”

    “夢到孫將軍了?”

    “是簫郎。”瑞梅搖頭,聲音幾乎聽不到,“他說,他??他和我有緣,他??他就要見到我了!”

    “呵呵呵,”太子申笑道,“這就是緣分!你放心,哥給你保媒!”

    “他??會帶笙來嗎?”

    “會的,我告訴他了。”

    “你??怎么說的?”

    “我說,梅想聽聽他的笙音。”

    “不是聽,是??是與他和鳴。”瑞梅聲音呢喃。

    “呵呵呵,是哩。”望著瑞梅的羞態,太子申笑道,“孫將軍不僅會笙,且也知梅!”

    “他??怎么知梅了?”瑞梅急問。

    “孫將軍初下山那日,大哥帶他到此花園賞景。當時萬菊盛開,梅園卻是落寞。孫將軍賞過菊花,游至此處駐足不前,望著一樹樹的禿枝發呆。大哥順口問他,喜歡梅嗎,孫將軍說,百花之中,我獨愛梅。哥心里一動,問他說,龐將軍愛的是蓮花呢,難道你不愛蓮嗎?孫將軍說,蓮花甚好,雍容華貴,驚艷奪目,但于他來說,更愛的是梅。哥問為什么,他說,梅一不爭春,二不斗艷,只在寒冬開放,敢以裸身護枝。”

    聽到“裸身護枝”四字,瑞梅將頭伏在太子申的胸前,喃聲說道:“他要真的這么說,梅也就不枉開一度了。”

    “呵呵呵,”太子申笑道,“我到鬼谷,一聽到他的笙音,不曉得怎么的,我第一想到的就是梅妹。你二人當真是天作之合呢。”

    話音落處,園外傳來腳步聲。

    內宰疾步走來:“殿下,孫監軍求見!”

    “呵呵,”太子申笑道,“說簫郎,簫郎這就來了。梅妹,你快備簫去。”

    太子申隨內臣疾步走至殿門,迎住孫臏,見過禮。

    “呵呵呵,”太子申笑道,“申知將軍愛梅,近日梅花盛開,申不敢獨享,特邀將軍共賞。”

    孫臏拱手謝道:“臣謝過殿下!”

    “孫子,梅園請!”

    “殿下先請!”

    太子申引領孫臏走到后花園,沿園中一條曲徑,七繞八拐,步入園中一角的梅園。

    尚未走到梅園,孫臏就已嗅到幽幽梅香,頓覺心曠神怡。及至走進園門,望著于殘雪冰凌之中傲然盛放的滿樹梅花,孫臏竟自呆了。

    太子申亦頓住步子,賞有一時,緩緩說道:“孫子,亭中請!”

    孫臏隨太子申步入園中賞梅亭,分賓主坐下。早有侍女泡上香茶,候立于側。

    望著亭邊一樹又一樹的梅花,孫臏脫口吟道:

    淡淡一園梅,

    悄悄傲霜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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