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情天恨海-《昆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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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情天恨海
賀陀羅在艙中調息片刻,內力復元,拍開一壇酒,喝了兩口,精神大振,心想:“梁蕭武功大進,可也未必勝得了灑家,但若小和尚傷愈,二人聯手,很難對付。灑家必須先發制人,殺掉一個,才能萬事大吉。”正自思量,忽聽船頭傳來一陣歡呼,跟著就聽花生悶聲悶氣地說:“快些上岸……”話沒說完,忽地打住,似乎被人堵住了嘴。
賀陀羅亦驚亦喜:“莫非他們瞧見了陸地?”一躍而起,正要闖出艙外,忽又停步,心想梁蕭詭計多端,其中難免有詐,可小和尚憨直,應該不會說謊。他拿捏不定,瞅了阿灘一眼,寒聲道:“你去看看,見了陸地,便來報訊。”
阿灘無奈,忍著傷挪步出門。過了時許,賀陀羅不聞聲息,又生疑惑:“這喇嘛近來對我多有不滿,當真見了陸地,未必不會拋下我父子逃命。”他心性多疑,想到此節,再也按捺不住,對哈里斯道:“等我回來……”哈里斯著了慌,叫道:“宗師……別丟下我!”賀陀羅怒道:“沒出息,看住小皇帝,我去去就回。”他鉆出艙外,掉頭一看,四下茫茫,哪兒有什么陸地,唯見阿灘直挺挺躺在遠處。他心頭一跳,不及返回,忽聽破壁聲響,慌忙沖入艙中,早見梁蕭破壁而入,哈里斯急欲掙起要抓趙昺,卻被梁蕭一腳踏住胸口,目視賀陀羅,臉上似笑非笑。
賀陀羅臉色陰沉,冷冷道:“姓梁的,你要怎樣?”梁蕭笑道:“你占住這里也很久了,該挪挪窩了吧?”賀陀羅不假思索,大聲道:“好,一言為定。”梁蕭淡淡說:“我們四個人,你卻只得一個,加上兩個殘廢,你好自為之。”將哈里斯一腳挑了過去,賀陀羅伸手抱住,微一冷笑,轉身出艙。趙昺見了梁蕭,歡喜異常,叫聲叔叔,正要撲上,忽地眼前一花,被人抱住,定眼一看,云殊臉色煞白,氣喘如牛,嚇得趙昺哭了起來。
梁蕭不想自己螳螂捕蟬,云殊黃雀在后,更不料他重傷之余,還能如此敏捷,微一愣神,目有怒色。云殊這一縱一抱幾乎耗盡氣力,一時渾身發軟,靠在墻邊只顧喘氣,心中卻想:“我拼了這條性命,也不能讓圣上再入惡賊之手。”梁蕭見他模樣,心知若要強奪,量他也抵擋不住,但見云殊倔強神氣,又不覺嘆了一口氣,心想:“罷了,讓他這一次。”
他沉吟一下,忽向花生道:“好兄弟,還能動手么?”花生連連點頭。梁蕭道:“老頭兒安頓好他那斷腿兒子,必來尋咱們晦氣。待會兒你只管用盡氣力,只攻不守!”又對柳鶯鶯道,“你護住曉霜與昺兒。”
柳鶯鶯瞧了云殊一眼,心想護住昺兒也就是護住他。忽聽賀陀羅厲聲長笑,艙門前人影一晃,“般若鋒”化作閃電射了進來。花生謹記梁蕭的話,施展“一合相”,一老一實,全力出拳。賀陀羅但覺勁力如山,不敢硬接,閃身避開,還沒站定,忽見梁蕭雙掌天落,無奈又向后退。一時間,花生步履沉實,一拳一腳使了出來,梁蕭恍若一道電光,繞著花生旋轉不絕,雙掌神出鬼沒,無所不至。
兄弟兩人一個至巧,一個至拙,相得益彰,打得賀陀羅遮攔不住,步步退卻。不一時退到船舷,心知再不還手,勢必落下海去。猝然大喝,“般若鋒”虛晃一招,逼退花生,左拳飛出,打中梁蕭左胸,腰間卻挨了梁蕭一腳。二人各自跌出,花生一愣,忘了追擊,只見賀陀羅反手撐地,縱身跳起,三縱兩跳,往船尾去了。
花生反身扶起梁蕭,返回艙中,梁蕭運功半晌,吐了一口瘀血,笑道:“一拳換一腳,想來他也吃虧不小。”柳鶯鶯道:“我與花生打落水狗去。”梁蕭擺手道:“窮寇莫追,賀陀羅此去必有防范,不可冒失輕進。他以一敵二,傷得未必服氣,只怕還會再來。”頓了一頓,沉吟道,“花生,你神力蓋世卻不善運用,我適才想出了一門陣法,你我同使,必能穩勝賀陀羅。”當下站起身來,口說手比,傳授花生攻守之道。
次日凌晨,賀陀羅傷愈,想好克制二人的法子,再來挑戰,不料兄弟兩人的陣法已有小成。雙方斗到兩百余招,賀陀羅抵擋不住,脫身遁走。梁蕭見花生舊傷迸裂,流血不少,也不便追擊,扶他轉回包扎。到了午時,眾人正說話,忽聽阿灘長呼一聲,凄厲之極。柳鶯鶯驚道:“發生什么事?內訌么?”
梁蕭臉色鐵青,一拳擊穿甲板,喝道:“不除此賊,天理不容!”柳鶯鶯心念一動,恍然大悟,也不由花容失色。花曉霜見他二人神色古怪,不由問:“出了什么事?”梁蕭沉著臉一言不發。柳鶯鶯卻湊到她耳邊,輕聲說:“白發老賊兇殘無比,他殺了大喇嘛,喝血吃肉!”花曉霜驚得臉色煞白,半晌說不出話來。
梁蕭忽道:“阿灘似乎有病在身。”柳鶯鶯笑道:“都是曉霜傷的。”梁蕭驚訝道:“曉霜武功大進了么?”花曉霜愧疚道:“都是我不好,若……若不是我,大師父或許不會死!”梁蕭更覺驚訝,詳加詢問,花曉霜才將那日的事說了。梁蕭嘆道:“古人說禍福相依,果然不假。你若沒有‘九陰毒脈’可就糟了。”花曉霜生起氣來,大聲道:“蕭哥哥你還笑,我寧愿害病,也不用那害人功夫。”梁蕭笑道:“水能載舟,也能覆舟。萬事有利有弊,你也不要自責。再說你不傷阿灘,賀陀羅殺他也易如反掌。”
花曉霜落淚道:“我一運功,就會害人。”梁蕭道:“看來是你功力不夠,須以人畜為媒,才能泄去毒質。無妨,你將‘九陰毒’轉給我,我再逼出去,只要泄盡陰毒,你的病好了就不會傷人了。”花曉霜想了想,擔心道:“你逼不出來怎么辦?”梁蕭淡淡一笑,說道:“曉霜你太小瞧人了,‘五行散’我都能逼出來,‘九陰毒’又算什么?”
花曉霜這才放心,施展“轉陰易陽術”,將“九陰毒”轉給梁蕭,梁蕭再行逼出。兩人二掌相抵,運功一個時辰,花曉霜只覺倦怠異常,忽地撤掌,自行把脈,卻覺“九陰毒”并無減少,氣血卻虧了許多,不由沉吟道:“蕭哥哥,我們白費氣力了。‘九陰毒’與我同生共長,便如血液一樣,流失之余,也在增長,若抽取太多,又無陽氣補充,只會氣血大虧,斷送我的性命。”梁蕭大覺灰心,嘆道:“真的無法可醫了嗎?”
花曉霜笑了笑,搖頭說:“不礙事,‘九陰毒脈’難治,全在于導不出體外。我最近研讀婆婆給我的《神農典》,想出幾種祛陰補陽的方子。再若將‘轉陰易陽術’練到某個境界,‘九陰毒’流瀉之速勝過生長之速,而后補以靈藥,佐以針灸,不出十年,必能痊愈。”梁蕭嘆道:“十年之期,未免太長了一些。”花曉霜道:“師父那么大本事都無法治好我,而現今我卻已找到了治愈的法子。”她微微一笑,說道,“蕭哥哥,你說得對,‘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古人未必就勝過今人,今人也未必不能超過古人……”她臉上笑著,兩行淚水卻奪眶而出,忽地轉過身子,奔到墻角,肩頭輕輕聳動。梁蕭吃了一驚,正欲上前寬慰,花曉霜卻擺了擺手,哽咽說道:“蕭哥哥……你……你別過來……別過來……”
梁蕭莫名其妙,柳鶯鶯將他拉到艙外,低聲罵道:“大笨蛋,還不明白么?”梁蕭茫然搖頭。柳鶯鶯定定地瞧著他,嘆了口氣,說道:“她的病好了,你就不用陪著她了!”梁蕭眉頭一聳,低頭不語。柳鶯鶯不耐道:“小色鬼,三天早就過了,你打算好了沒有?”梁蕭還一言不發,柳鶯鶯目涌怒意,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頓足道:“你是笨蛋,她也是笨蛋,你們兩個笨蛋,真是氣死我了!”怒沖沖奔入艙內,忿忿坐著一會兒,又吐了口氣,將花曉霜摟入懷里,細聲寬慰。梁蕭轉身眺望大海,心中煩悶之極。
兩日內,賀陀羅或明或暗,又來挑釁數次。初時憑“般若鋒”之利,尚與二人有攻有守,斗到后來,但覺梁蕭掌力一日強似一日,僅是一對肉掌已難對付,況且還有花生助陣,再斗下去,有輸無贏。當下猛攻兩招,抽身退出,裝腔作勢放出兩句狠話,方才徐徐退去。他余威猶在,梁蕭倒也不敢過分相逼。
賀陀羅回到藏身之所,暗暗發愁。阿灘尸身早已吃盡,賀陀羅拴了“般若鋒”捕魚,可是不知為何,船邊的海魚越來越少。賀陀羅當然不知這是洋流衰竭所致,費了半日工夫也未勾上一條。海中無魚,海鳥沒有食物,也俱都飛走。賀陀羅沉著臉坐了半晌,忽然站起,直勾勾盯住哈里斯。
哈里斯對這父親十分了解,瞧他眼神,便知其意,渾身發起抖來。賀陀羅盯著他嘆道:“哈里斯,你別怪我,為父也沒法子。”他與哈里斯之間極少以父子相稱,這話一出,哈里斯眼中懼意更甚,顫聲道:“宗師……”賀陀羅打斷他道:“你若要怪,就怪梁蕭那廝,不過你大可放心,為父吃了你,有了氣力,必定殺光鳥男女給你報仇!”哈里斯聽他如此說話,情知必死無疑,渾身蜷作一堆,直向后縮,驀然間,他眼神一亮,指著賀陀羅身后,急道:“宗師,你看,你看……陸地……陸地……”
賀陀羅搖頭道:“這個計策,梁蕭已經用過一次,為父不會上你當的。你放心,為父出手,決不讓你痛苦。”他踏上一步,便要動手,哈里斯卻哭了起來,號叫道:“阿爹,你信我一次,我腿沒了,跑不掉的。”
賀陀羅見他如此惶急,不似作偽,回頭一瞥,只見海天交接處,果有一道細細的黑線,不覺一陣狂喜,叫道:“不錯,當真!”精神大振,扶起哈里斯,訕訕笑道:“我的兒,方才我跟你說笑呢!”哈里斯臉上干笑,心里暗發毒誓:“死老賊,你也有年老體衰、動彈不了的光景,屆時我要你生死兩難……”
父子倆各懷鬼胎,虛與委蛇。賀陀羅拖來一條小舢板,將哈里斯吊下海去,正要跳上,眼珠忽地一轉,轉到前船,回來時,哈里斯見他手提那只鐵錨。賀陀羅跳上舢板,劃出一程,發聲沉喝,鐵錨飛擲而出,呼啦一聲,大船破了一個窟窿,海水洶涌灌入。
梁蕭覺出船身震動,當先沖出艙外,大船沉沒極快,頃刻已有傾斜之勢。他舉目眺望,賀陀羅父子已在數里之外,再看救生舢板,原有三艘,剩余兩艘都被賀陀羅的掌力震毀。他人隨后趕出,無不失色。梁蕭略一思索,扯斷一段長木板,插在腰間,又拾起兩丈長一條纜繩,一頭遞給花生,反拽另一頭,飛退數步,跳在空中,將纜繩扯得筆直,叫道:“花生,甩起來。”花生應聲而動,使足“大金剛神力”,將梁蕭凌空甩動起來,只聽嗚嗚作響,梁蕭化作一道淡淡的影子,以花生為軸飛速旋轉。
柳鶯鶯雙目一亮,喜道:“是了,這是套野馬的法子。”她生長天山腳下,草原上多有野馬,牧人捕捉時,就挾著繩套乘馬追逐,追近時將繩套飛速甩動,自可拋得極遠,套住野馬。梁蕭通曉格致之理,明白憑借這根繩索,可將花生的神力增長數倍。
片刻工夫,梁蕭估摸力道足了,算準方位,忽地放手,身若脫弦之箭,飛過一里之遙,不偏不倚地射向舢板。半空中,他取出腰間木板,折斷一塊,拋出落上,踏浪飛奔。賀陀羅看見,折斷船槳,左右開弓,嗖嗖嗖奮力擲出。
梁蕭縱身閃避,一轉眼,攜帶木板用盡,一斷尖木迎面飛來,正中他的心口。梁蕭捧心大叫,胸口濺血,身子歪歪斜斜,似要落入海中。眾人見狀齊聲驚呼,賀陀羅心中得意,出手稍緩。不想梁蕭略一下沉,忽又縱起,一抖手射出手中尖木,動若脫兔,飛身踏上,滑水一丈有余,身子一縮一伸,縱到舢板上方。
梁蕭之前木板耗盡,再無借力之物,眼看賀陀羅尖木擲來,靈機一動,行險接住。尖木帶了賀陀羅十成勁力,就近擲出,力道驚人,梁蕭勉力接住卻入肉三分,鮮血迸出。他長于機變,就勢詐傷,騙得賀陀羅心神懈怠,而后擲出尖木,借其浮力躥上舢板。賀陀羅后悔不迭,不待他落足,“般若鋒”飛劈而出,梁蕭也是拳腳齊用。舢板狹小局促,二人一上一下,蒼鷹搏兔般用上全力。一剎那,梁蕭腿現血光,賀陀羅左肩中腳,身形后仰,不及變招,忽見梁蕭左掌按上哈里斯的后頸,厲聲叫道:“掉頭回去,要么大家沒命!”
賀陀羅面色鐵青,動彈不得,哈里斯死活倒是其次,如果梁蕭足下一頓,立時船破水入。權衡再三,他無奈搖動木槳,原路返回。此刻大船沉沒,眾人抱了幾塊木板在海上漂浮。梁蕭將二女援上舢板,柳鶯鶯伸手再援趙昺,賀陀羅怒道:“再上來人,船就翻了。”梁蕭冷笑道:“嫌人多么?”抓起哈里斯,拋入海里。
賀陀羅大怒喝罵,忽見哈里斯情急求生,雙手扣住船舷。梁蕭笑道:“賀陀羅,你兒子挺機靈啊!”賀陀羅氣得頭發上指,偏又不敢發作,只有忍氣吞聲,微微冷笑。
云殊不肯放開趙昺,柳鶯鶯只得連他一起援上。花生扣住船舷向前,胭脂與白癡兒都會鳧水,金靈兒站于花生頭頂,幸免于難,只有快雪不會鳧水,舢板到時,已經溺死。花曉霜眼望愛驢沉沒,不覺潸然落淚。柳鶯鶯抱住她連聲安慰,說要把胭脂送她,花曉霜慌忙推讓,一時竟然忘了傷心。
傍晚時,舢板拖著眾人抵達陸地。略一查探,卻是一座島嶼。孤島規模甚大,四面礁石嵯峨,其內竹木蓊郁,溪流淙淙,禽飛獸走。
梁蕭腿傷不輕,賀陀羅肩頭中掌處也十分疼痛,哈里斯斷了腿,花生、云殊也不必說。五名男子無人無傷,只好暫且休戰,各自覓地休養。島上水甜食豐,較之船上真有天壤之別。當夜梁蕭打了一只黃羊,柳鶯鶯與花曉霜采來清水椰果,鉆木取火,美餐一頓。
次日清晨,梁蕭搜尋全島也未發現土著,怏怏回來,叫起花生,二人伐木取材,搭建房屋。梁蕭心靈手巧,花生力大無窮,不一日,便在山谷中搭起了一座吊腳小樓,中有木塌三張,柳鶯鶯與花曉霜同臥。梁蕭想方設法又找來草莖樹葉,鳥羽獸毛,織成四張被褥,同時砌石為灶,燒土做陶,造水車引來山泉。經他一番經營,不出數日,小樓中大有家居氣象。柳鶯鶯笑道:“這么過上一世,也不枉了!”花曉霜也笑著點頭。
花生有吃有喝,自也無憂無慮。只有梁蕭搖頭道:“梁園雖好,不是久留之地,住上幾日,終究還是要回去。”花曉霜聽了這話,收了笑容,低頭回房。柳鶯鶯狠狠瞪了梁蕭一眼,轉身跟進。不一陣,就聽二人在房中大聲說笑,接著柳鶯鶯放開嗓子,唱起歌來。她歌喉極美,唱一句,花曉霜跟一句,歌聲婉轉,令人聽而忘俗。
梁蕭聽了片刻,心中不勝茫然,他起身轉出山谷,來到海邊,攀上一塊礁石,遙望茫茫大海,心中也如海波起伏:“如果沒有仇恨,與鶯鶯、曉霜、花生兄弟活在這島上,倒也不壞,但我身負血仇,總要與蕭千絕一決生死。”想起這數月時光,真是恍若夢寐,“以前我喜歡鶯鶯,后來以為她變心,又對阿雪有情,只是與她有兄妹之約,不及表白,她已殞命。如今鶯鶯、曉霜均鐘情于我,更加叫人為難。情之一物不似數術,要么我渾天一轉,便知根底。唉,倘若始終難斷,我便學花生做個和尚,了此殘生。”他望著大海,驀地心灰意懶。
忽一個浪頭打來,撞上礁石,飛瓊濺玉,盡都撲在梁蕭臉上。他神智一清,舉手圈在嘴邊,縱聲長嘯,嘯聲遠遠傳出。三聲嘯罷,吐出心中塊壘,胸懷大開。他一眼望去,海天相接,萬里一碧,真真浩蕩無極。瞧了一會兒,想起在海中所感知的陰陽海流變化,又思索當日與釋天風交手時所創的各種招式,不由依陰陽之變,去蕪存菁,化繁就簡。如此沉思良久,心頭忽動,當下微微蹲身,運轉“鯨息功”,雙掌吐個架子,掌風所向,滿地碎石全都跳動起來。
梁蕭遙想深海奇景,雙掌綿綿圓轉,勢如波濤起伏。使得幾招,突如海風驚起,浪濤陡疾,魚龍潛躍,奔鯨長歌;忽而夜叉奮戟出水,推波助瀾,怒蛟擺尾穿空,吞云吐霧;轉眼云如濃墨,風似牛吼,白浪觸天,日月驚墜,道道閃電撕裂長空,紅光亂躥亂迸,此時異變忽生,海水如沸,豁然中分,水精海怪不計其數,乘風御浪,呼嘯而出……練到此處,梁蕭周身勁氣涌動,不吐不快,忽地雙掌齊出,拍中一塊礁石,轟然巨響,石屑飛濺,塵煙沖天,偌大礁石粉身碎骨。梁蕭未料掌力一強至斯,也不覺收掌呆住。
忽聽遠處傳來笑聲,梁蕭轉眼望去,柳鶯鶯站在遠處,拍手道:“好啊,小色鬼你不老實,偷練成這么厲害的武功,也不讓我知道。”她來了許久,梁蕭沉迷于創造武功,竟未發覺,聽了這話,笑道:“我也是莫名其妙學會的。”柳鶯鶯輕哼道:“鬼才信你!”穿過一片礁石,跳了過來。梁蕭見她專揀險僻處行走,怕她摔倒,伸手扶持,柳鶯鶯卻甩開他手,撅嘴說:“你當我是風吹就倒的千金小姐么?哼,你武功是厲害了,卻不要瞧不起人!”
梁蕭見她嬌嗔薄怒,越發堪憐,當即坐下,笑道:“冤枉了,你柳大神偷,飛檐走壁如履平地,小小的礁石算什么!”柳鶯鶯白他一眼,傍他坐下。二人并肩瞧了一陣大海。柳鶯鶯忽道:“梁蕭,你那掌法看得我心驚膽戰的,叫個什么名兒?”梁蕭道:“這掌法是我從驚濤駭浪、陰陽海流中悟出來的,尚未圓熟,更不用說名字了。”柳鶯鶯笑道:“還沒練熟就這么厲害,練熟了,還不把賀老賊打個一佛出世……”梁蕭接口道:“二佛升天。”二人都笑起來。
柳鶯鶯笑罷,又道:“這么厲害的掌法,必要起個好名兒。既是你從驚濤駭浪里想出,那就叫做‘碧海驚濤掌’好么?”梁蕭笑道:“你說什么,便是什么,不好也好。”柳鶯鶯啐道:“小滑頭油嘴滑舌!”
兩人又依偎一會兒,柳鶯鶯嘆道:“梁蕭,我問你,昺兒說的那個嬸嬸究竟是怎么回事?若不問明白,我心里始終不安。”梁蕭沉默一陣,嘆道:“那是我結義妹子,昺兒不知道,胡亂叫的。”柳鶯鶯心中一塊大石落地,喜道:“她現在哪里?”梁蕭抬起頭,苦笑道:“在天上。”柳鶯鶯愣了一下,醒悟過來,見梁蕭神色痛苦,便輕輕一嘆,偎著他,良久道:“梁蕭,曉霜若離開你,定然一生都不快活。”見梁蕭低頭不語,心中大為不悅,站起身來,冷冷地道,“回去吧!”
梁蕭點頭起身。二人并肩轉回小樓,還未走近,就見賀陀羅站在樓前,花生拿了一根木棍,攔在花曉霜身前。梁蕭急忙縱身趕上,賀陀羅見他過來,雙手一攤,笑道:“平章別多心,灑家決無歹意。”
梁蕭見花生、曉霜無礙,放下心來,冷冷道:“你來做什么?”賀陀羅左顧右盼,嘖嘖笑道:“平章不止武功高強,手藝也巧得很,瞧瞧這里,灑家那破山洞真如閻羅地獄了!”梁蕭道:“你有話就說,何必這么多彎曲?”賀陀羅笑道:“好,爽快!灑家早就聽說平章長于巧思,精通各類機關建造之學,向日南征之時,軍中許多犀利戰船,全是平章一手圖畫建造。”梁蕭笑道:“賀陀羅,你想要我幫你造船?”
賀陀羅搖頭道:“非也,不是幫我,是幫大家。海路兇險,若無堅固船只,實難通過,要造如此大船,非平章大人不能建造。若能造好船只,大家同舟共濟,一起返還陸地,豈非天大美事……”柳鶯鶯不待他說完,冷笑道:“誰跟你同舟共濟?這里有山有水,有鳥有魚,舒服得很呢!姑娘我樂不思蜀,這輩子都不想回去了!”
賀陀羅雙眉倒立,臉上騰起一股青氣。梁蕭擺手笑道:“大師不要聽她說。你回去,待我想好,明日大家一起伐木造船。”賀陀羅一愣,拍手笑道:“平章英雄了得,見識高遠。娘兒們有什么主意,咱們做漢子的,豈能受她們支使?”嘿嘿一笑,揚長去了。
柳鶯鶯氣得俏臉發白,待他走遠,揪住梁蕭怒道:“大蠢材,你怎么不聽我話!這個臭賊,哪兒會安什么好心?”梁蕭笑了笑,還沒說話,卻見云殊抱著趙昺從遠處趕來,走到近處,神色遲疑。梁蕭眉頭大皺,柳鶯鶯也怪道:“有事么?”云殊看了花曉霜一眼,支吾道:“圣上病得厲害,我帶他來給你瞧瞧……”眾人無不吃驚,花曉霜忙道:“請進屋里來。”云殊點了點頭,足下依舊徘徊,柳鶯鶯不耐道:“婆婆媽媽!”伸手將他拽進屋里。梁蕭也跟進來,坐在花曉霜身后煽火燒水。
花曉霜見趙昺面如白紙,氣息微弱,再摸額頭,熱得燙手,不由變色道:“病了幾日了?”云殊忙道:“三日。”花曉霜略一遲疑,長嘆道:“你該早些帶他來的。”云殊聽了這話,如雷轟頂,目瞪口呆一陣,顫聲道:“你……你是說他沒救了?”花曉霜又猶豫一陣,低聲道:“你若早來三天,或許有救,現今我……我只能克盡己能,減輕他的痛苦……”說道后來,聲音細小,幾不可聞,似乎就要哭出來。
云殊見她如此難過,渾身血流似也凝固,心想無怪自己如何輸入內力,始終不見效果,原來竟是不治之癥,一時悔恨莫及。花曉霜用手撫著趙昺小腿,嘆道:“你不信,可以自己把脈。他的‘手厥陰心包經’與‘手少陰心經’之間,有一股陰郁之氣,可見他患了心病,想來這些天他受盡驚嚇,故而發病。若日夜救治,大約能活十天半月,稍不小心,只怕……只怕活不過今天。”云殊伸手把脈,兩條經脈之間果然有一團郁結之氣。一時間,腦子里連響了十幾個悶雷,呆了許久,頹然放下趙昺,澀聲道:“既然如此,請大夫聊盡人事,略減圣上痛苦,過了今日……我再來探望。”搖晃站起,踉蹌走出門外。
花曉霜待他走遠,長長舒了一口氣,說道:“蕭哥哥,這種事下不為例。以后,無論如何,我……我也不做了!”梁蕭嘆道:“曉霜,你做得很好。”花曉霜將趙昺抱入懷里,取出銀針,給他灸治,說道:“我是不愿云大人帶昺兒去打仗,才違心騙他,但愿從今往后,昺兒能夠過上平常日子。”梁蕭道:“一定能。”花曉霜道:“如果這樣,我墮入拔舌地獄也不枉了。”梁蕭苦笑道:“你下地獄,天下無人不入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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