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年第四十六章-《似水年華靜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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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那個孕婦的離開,車間又來了個五六十歲的越南婆婆。她身形瘦削,五官清朗,看得出年輕時也是個麻利的人。可能是她年紀有些大了吧,又是初次干這些活,雖然看得出她很賣力很緊張,但手腳還是有些僵硬。加之她聽不懂中國話,所以她有兩次把不良品裝了箱。領班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脾氣急躁易發火。她犯前兩次錯誤時,領班已咆哮著說再出錯讓她走人。
雅每次經過她的工作臺,見她臉頰緋紅額頭冒汗,看得出她竭力想做好這項工作。雅于是對領班說她工作很賣力,內心里希望領班轉變對她的看法和態度。領班卻淡淡地說:“我不會要她的。”
那天吃完晚飯,一位老員工經過她的工作臺,發現她又把不良品裝了箱,遂報告了領班。領班馬上氣勢洶洶地趕過來,指著她說:“你馬上給我走人!這里不要你了!”她尷尬地笑笑,遲疑了一下便轉身走了。想到她這個年紀還背井離鄉,遠離故國故土來打工卻慘遭辭退,雅心情沉重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
第二天中午到食堂吃飯,聽到做飯的女師傅對財務吳小姐說:“……她來吃飯了,我說沒做你的飯,她就回去了。”做飯師傅是根據財務小姐每天報的人數買菜做飯。雅斷定她是說越南婆婆,就對她說:“我今天中午的飯不吃了,給她吃。”做飯師傅看著雅說:“不是我不讓她吃,是沒做她的飯。”
越南工人的工資是廠里打到帶他們來的中介老板帳上,再由中介老板發給這些越南工人。越南工人的工資本就比中國工人低,再經過中介老板抽走介紹費,工人的工資就更低了。越南婆婆初來乍到,身上不知帶錢沒?既便身上有錢,可她又不會說中國話,到了超市或商店,怎么能讓老板聽明白她想買什么呢?
廠里人都知雅平素只吃菜不吃飯,既使盛米,也只盛一勺匙的米。他們常說雅一天吃的米不及他們一頓吃得多。雅素來不吃早餐,可既便只吃午飯和晚飯,雅也不過是保持體重而已,并沒有減下一斤肉來。倘雅一天三餐都吃的話,她會很快胖起來。所以,對她來說,要想減肥,一日一餐即可。在北京打工時,有段時間一天只吃一餐,那個月瘦了好幾斤。同事調侃她好養活,吃那么少,穿得也不講究:休閑裝運動鞋是她的日常裝扮。
雅讓一個越南小男生去喊婆婆下來吃飯。小男生很快便一個人回來了,他說:“她不來。”雅于是起身盛了滿滿一碗米,把她缽子里的菜扣到上面,遞給小男生說:“你把飯端給婆婆吃,晚上讓她下來吃,我家近,我回家吃。”越南小男生端著飯上樓去了。樓上即是員工宿舍,樓下是食堂,在這里吃住倒是蠻方便。財務吳小姐見雅把自己的飯給了越南婆婆吃,就對她說:“他們老板和我們簽有合同的,不在這里做事了就不管飯了,和他們老板打過電話了,讓他過來把人接走,可他還不來。”雅沒做聲,心想:越南婆婆的老板若一直不來,婆婆怎么辦?她豈不是要挨餓嗎?婆婆被辭退已是夠可憐了,再沒飯吃,她可怎么辦?
想到這兒,雅對做飯師傅說:“越南婆婆只要沒離開這兒,我的那份飯就讓她吃吧,我家近,我回去吃。”雅不能理解的是,做飯師傅怎么能輕易就對越南婆婆說出沒她的飯了,一個食堂,總要有點剩飯剩菜吧。越南婆婆早上已沒吃飯了,她的那些家鄉人為什么不去過問一下她呢?雅倒是很掛心她,越南婆婆被辭退已經夠悲催了。這也是她人生履歷上的一次蒙羞啊:遠離祖國家鄉,在異國他鄉遭遇辭退,回國了怎么對親人訴說呢?為人女為人妻為人母甚至已是為人祖母,回去怎么對他們說這件事呢?這已是心上深深的傷痕了,現在還面臨著吃不上飯,何其慘!雅越想心情越沉重,喉頭有緊澀的感覺,淚花盈起的霧氣迷蒙了雙眼……
雅愿盡自己一點綿薄之力,給越南婆婆帶來一絲溫暖。越南婆婆很可能此次回國后便不會再出國打工了,她應會想起此次打工便心有余悸:外面的世界也有冰寒也有冷漠。雅希望自己是她心里的一絲光亮 ,一絲溫暖,身在異國他鄉也能感受到一顆溫暖的心關注著她。
晚上,雅到食堂想對越南婆婆說:“你盡管下樓來吃飯,我的那份飯留給你,直到你老板來接你回去為止。”可她搜遍了食堂也不見越南婆婆的影子,她的碗筷整齊地放在櫥柜里。于是,雅對一個在這里打工有一年多的越南婦女說:“你去把那個婆婆叫下來吃飯。”雅以為這位婦女在中國一年多,應是能完全聽懂中國話,事實是她不能完全聽懂。
沒一會兒,越南婦女下來了,身邊跟著一個拿著大碗的小男孩。這是個長相清秀的小男孩,外表看起來頂多十三四歲的樣子,越南的年輕人普遍看著顯小。雅對那婦女說:“你叫錯人了!我是說叫那個越南婆婆。”越南婦女愣怔了一刻明白了雅的意思,她說:“她走了!”原來,越南婆婆的老板下午來了,把她接走了。
小男孩默默地看著我,然后拿著大碗要轉身離開。這小男孩應是下午才到的,肯定沒他的飯。他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又不會說中國話,他到哪里果腹?雅喊住他:“喂,你不要走。”她上前把碗從他手里拿過來,到食堂盛了滿滿一碗飯,又把缽子里的菜倒進碗里。她把飯碗遞給小男孩,小男孩端著碗上樓去了。
老板的叔叔見雅把飯給一個陌生的小男孩吃,他一向愛管閑事,此時高聲嚷起來:“自己飯都不夠吃,還盛給外人吃!”雅只當沒聽見,有人對他說:“她是把她自己的飯給人家吃了。”
第二天早上上班,雅看到那個小男孩也來了。天并不是很熱,但小男孩卻滿頭是汗,他有點手忙腳亂地干著活。他的身子隨著他的手在動,似乎每一個動作都包蘊著他的全身力氣。他一天都似乎在流汗,衣服貼在他的身上。他的黑長的眉毛微微蹙著,長長的睫毛忽閃著。他神情專注,似乎在和一個無形的東西比賽著奔跑著。
雅對領班說:“這個小男孩做事挺賣力的。”領班鼻子哼了一下說:“太笨了,我不想要他。”車間里有個越南小男孩看著挺機靈的,嘴巴也挺會說,領班對他倒是蠻客氣的,常攬著他的肩頭和他說話,既便他出錯,也從未見領班訓過他。這個機靈的小男生來這里工作已有一年,能聽懂中國話,也會說簡單的中國話。
越南小男孩來不久便出了點錯,領班對他大吼大叫。雅聽著好不忍心:小男孩兒還是個孩子,倘是中國的孩子,此時還在父母懷里撒嬌呢,他卻只身來到異國他鄉,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挑起養家的責任。可憐的孩子!本該是和小伙伴追逐嬉戲的年齡,卻過早遁去了少年應有的光芒。
尤其上夜班的時候,到了后半夜,正是瞌睡蟲肆虐的時候,小男孩縱使渾身緊張地干著活,瞌睡蟲還是光顧到他的睫上。他的頭一下一下地點著,發覺有人經過,遂如打了激凌般坐直了身子,身子又隨著手的動作有韻律地晃動著,似乎力氣都蘊含在晃動的動作里。每當看到小男孩這樣困乏至極又無奈強撐的情形 ,雅的心便微微顫栗,淚花之霧從心底升騰而起,模糊了雙眼:貧窮啊!你剝奪了多少生而為人的樂趣!何如那鳥兒,春暖花開,一路風光旖旎。雖鳥生短暫,但閱盡山川大地,海闊天空,并沒有為果腹而日日覓食,且聽盡了大自然的天籟之音。何如魚兒,順流而下,逆流而上,歷盡波瀾壯闊,魚生的視野也無極限……
進入今年,廠里的效益每況愈下,裁人的計劃被提上日程。越南人都是臨時工,被裁得只剩四個人,白晚班各兩個,剩下的都是中國人,也就是長期工。
那個做起活來便身子微動滿頭大汗的小男生被裁掉了,雅悵然若失。想必小男孩定是家境困難,他背負著養家的重擔,他定是拼了命地工作,他一日日一夜夜的汗流浹背啊,為的就是怕有被裁掉的一天!可他最終還是逃不脫這個結局。老板不管用人的問題,主管主要管生產的問題,領班有絕對決定員工去留的權力。盡管雅在領班面前在主管面前有意無意地提起小男孩兒,她說他是廠里干活最賣力的一個,你們看他那一頭一身的汗啊。雅在努力用她的言語來動搖領班的心意,可是他卻無動于衷。當領班兩三年,培養了他頤指氣使的毛病,任人唯親,不能客觀公正地對待員工。中國人受氣了可以憤而辭工,可這些越南人啊,這些孩子們啊,他們兢兢業業,謹小慎微地做事,生怕被炒,因為他們往往背負著一個家的重擔和希望。倘若日子好過,誰家父母舍得孩子那么小就讓其遠赴異國他鄉謀生。
小男孩走了后,雅想起他便心情沉重。一個國家,讓自己的子民流落他鄉,遍嘗辛酸,尤其這些正長身體的孩子們啊,過早承起家庭的重擔。這是誰之過啊?那些權重位高的人啊,有幸坐了那個位子,當殫精竭慮怎樣治富自己的國,怎樣使百姓安居樂業不再流離失所……
愿世間的所有少年都笑靨常綻,愿和平幸福常在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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