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得償所愿【完結】-《落俗游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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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馳抬頭,望著那盞路燈。
冬天沒有飛蛾,因此燈光下面只有在空氣里緩慢漂浮的灰塵,像化成粒子狀的流云,風一吹來,它就散了。
他坐在住院樓樓下公園的長椅里,用來放煙頭的啤酒罐快要被他塞滿。他往后靠,呼吸的時候肺里頭就像壓了塊巨石,重得人喘不過氣。
抑郁癥。
他念著這三個字。
從沒想過這三個字會跟夏安遠聯系在一起,可一旦聯系在一起了,他才發現原來早在很久之前,這個病癥就已經在夏安遠身上初露端倪。
情緒低落、悶悶不樂、失眠疲憊、自卑痛苦、反應遲鈍、覺得自己一無是處、消極、逃避。
紀馳不敢去回想,可和夏安遠相處時的細節一幕一幕,像一場殘忍的凌遲,刀片一樣狠狠往他腦子里割。
夏安遠低眉順眼地叫著紀總,沉默時總帶著痛的目光,淡笑著抽著煙、說他甘心情愿做自己的小情,好像將每一場歡愛都當成最后一場那樣用盡全力。
他突然想起那一天夜里,保鏢發來夏安遠一天行程的匯報,最后說他去療養院看他母親之前,一個人在大橋邊站了很久。當時他早就在給夏安遠手表安放的定位系統里看到了位置,還很納悶他為什么要去那么遠的橋邊。
念及此處,紀馳的心臟忽然狠狠撞上了胸腔骨,一陣猛烈的銳痛讓他弓起身。
渾身的血都往胸膛里涌,像翻滾著利刃的巖漿,痛得他冷汗直流。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后怕和心悸。
無論是醫生的解釋還是搜索引擎上給出的結果,最后一句都是,演變到最后,患者甚至可能會有自殺的傾向和行為。
所以那天他在大橋邊站了那么久,是想要……結束生命嗎。
紀馳艱難地喘著氣,他好痛,痛極了,胸腔里像塞了沉沉的烈炭,嗓子眼吞針一樣難受,他受不了這種痛,只能勉力用座椅扶手撐著才沒讓自己倒下去,緊繃的呼吸間,眼前一陣又一陣地發黑。
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他竟然差一點就要永遠失去夏安遠。
簡直難以想象,究竟是怎樣的痛苦,才會讓那么多苦難都壓不垮的夏安遠,心生了自殺的念頭,又是怎樣的勇氣,讓他在最痛苦最煎熬的時候,強行從情緒折磨中把他自己剖開,走出他自我保護的繭殼,跨越那么多他一直以來害怕恐懼的溝壑,走到大眾面前,走到自己面前。
在寒夜里枯坐到凌晨六點鐘,手機終于收到了任南的回復。
那上面簡要地描述了夏安遠在那晚離開以后的狀態,“行尸走肉”“精神恍惚”“死氣沉沉”。
他總是說著話做著事就開始出神,他應該在想你。
他每晚都睡不著覺,甚至出現幻覺,總看見一只瘸了腿的貓。
他說他覺得很對不起你,因為他做了錯的事,可又沒辦法靠近你。
他是自己主動要求的看心理醫生,他每天都在很努力地吃藥治病。
他說他寫了一首歌,他想用這首歌來向你表白,追求你。
紀總,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么,這些話也本來不該由我來說,但我很希望遠哥可以開心一點。
這么多年了,連我都看得出來,哪怕方式不對,
他一直很愛你。
紀馳手指劃過這些字眼,腦海里浮現夏安遠跟著車奔跑的樣子,浮現他渾身上下落滿雪靜靜等待的樣子,還有他花了那么大把錢只為見自己一面,站在自己面前局促又討好地笑的樣子。
濃重的悔意淹沒他頭頂,潮濕的浪卷過紀馳身體里的每一個部分,潮水聲在他耳邊呼嘯,像來自歲月扭曲變幻發出的嘶鳴。
紀馳的掌根用力抵住了雙眼,他心疼得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他想他的小遠真的太勇敢了。
即使生了這樣難受的病,他也努力走到了自己面前,對自己露出笑臉。
面對他的時候,夏安遠始終在笑。
混沌的一片夢里,夏安遠睜開了眼。
他恍惚了好幾秒才記起來自己身處何地,轉眼看向床邊,冷不丁對上紀馳的凝視。
“醒了?”紀馳的聲帶像被寒風刮了整夜,破得嘶啞難聽。
夏安遠眨了眨眼睛,見到紀馳換了衣服,雙眼微微發腫,下巴冒出青黑色的胡茬,看起來像整晚都沒睡。夏安遠心沉到了谷底。
“馳哥……”他開口叫了他一聲,本想詢問他檢查結果不是不好,頓了頓,還是轉了話頭。他對紀馳笑笑:“馳哥早安。”
紀馳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檢查結果都出來了,沒事的,別擔心,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夏安遠還是笑笑,說:“馳哥,你這表情看上去不像沒事兒的樣子。”
紀馳把放在床頭柜的報告單遞給他,看著夏安遠翻了會兒,臉上的笑變得輕松,才伸出手,去碰他額頭被撞過的地方。“我說沒事,就是沒事。”昨晚揉過藥,腫已經消了,這會兒只剩下紫色的淤青,“還疼嗎?”
夏安遠搖搖頭,笑意擋不住。他想,除了能和紀馳待在一塊兒,沒什么是比劫后余生、虛驚一場更讓人開心的了,偏偏這兩樣他今天都給占齊了。
他把單子放回去,盯著紀馳的下巴看了會兒,這讓他想起來他們幾個月前每天同床共枕的日子,紀馳偶爾賴床的時候,就會摟著他,用還沒刮掉的胡茬蹭他的胡茬。
感覺這些好像都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果然也有扎手的觸感。
“身上有傷,不能洗澡,不過可以簡單洗漱一下,東西衛生間里都是齊的。”紀馳注意到他的動作,“早上想吃什么?”
夏安遠看了紀馳好一會兒,悄聲道:“吃油條可以嗎?”像小心翼翼的撒嬌。
“可以,”見他這樣子,紀馳淡淡笑了笑,“想吃什么都可以。”
紀馳陪夏安遠吃過早餐、給他手臂的傷口換過藥,出去了一陣子,回病房時手上拿了個藥瓶,又端了杯水,“你的藥,飯后半小時吃對嗎?”
“對,不過……”夏安遠下意識回答,話才說到一半,猛然抬起頭,對上紀馳平靜的注視,他怔住了。
“……你知道了?”
紀馳沒回答,把藥和水杯遞給他,水溫剛剛好,往上冒著淡淡的熱氣,沒幾秒就將夏安遠的臉頰熏濕。
“先吃藥,吃了再說。”
夏安遠出了好一會兒神才反應過來,紀馳一直在看著他等他吃藥。他低頭看了眼藥瓶,是新的,猜測之前他揣兜里的那瓶藥大概是昨晚掉到了那個雜物間,所以紀馳他們才會發現。
從沒覺得吃藥這么艱難過,紀馳的注視像帶著滾燙的溫度,落在他的手他的臉他的嘴上,見他吃了藥,又讓他多喝了幾口溫水,才把水杯接過來,放回桌上去。
“馳哥……”夏安遠張口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在他的計劃里,病沒有徹底治好之前,他是不想讓紀馳知曉的。
“別慌,”紀馳按住他的肩膀,讓他不能起身,“坐好。”
他也拉開凳子坐到旁邊。
“現在治療得怎么樣了?”他問。
夏安遠兩只手交疊地捏在一起,不過幾秒的時間,手上就都是汗意。紀馳注意到他焦躁的動作,把手給他拿開,一邊一只放到膝蓋上,擺成小朋友上課聽講一樣的姿勢。
“現在治療得怎么樣了?”紀馳耐心又問了一遍。
“現在……已經是第二個療程了,都挺好,”夏安遠用這種姿勢乖乖回答他,“就是晚上有時候會睡不著,但是其他已經好很多了。”
紀馳“嗯”了聲,過了會兒,說:“回家來住吧,小遠。”
回家?
夏安遠猛地吸氣,顯然紀馳這話讓他沒個防備,臉上露出愕然的表情。
紀馳繼續說:“回家來住,你的工作我和付向明再溝通一下,能休息還是盡量休息,等之后好一些了,其他的再慢慢來,或者我們搬個家,找個有花園的房子,種點花,養些貓貓狗狗……”
“不行馳哥。”夏安遠打斷他,“我還沒追到你。”
“追到了。”紀馳說,“已經追到了。”
夏安遠搖搖頭,他對這件事有不一般的執著:“還沒有。”
紀馳看著他,片刻后,問:“這就是你之前所說的,你知道出在哪里的問題?”
“怕我因為這件事情才勉強跟你和好嗎?”
聞言,夏安遠點點頭,跟著又搖搖頭:“是,也不全是。”
“那是什么原因?”紀馳低聲問,循循善誘一樣。
“……”夏安遠說不出,怕自己堅持不住,把視線移到別處,不看他這眼神,他難得在紀馳面前這么硬氣一回,“總之,我有我的計劃。”
“好吧。”紀馳也沒再勉強他了,頓了頓,重復他的話,“你有你的計劃。”
“二十七號,”長出一口氣,夏安遠又看向紀馳,認真問,“二十七號,我會去一個晚會上唱歌,馳哥你有空來看嗎?”
像是思考了幾秒,紀馳忽而淡淡一笑:“不大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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