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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永失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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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朵真正想挫骨揚灰的其實是年卿吧。

    十年了,年卿?這么多年一直傻傻地快快樂樂活著,時光卻從指尖偷溜過去。她沒心沒肺地活了十年,以為還能這樣沒心沒肺地活下去??蛇@個蘇朵,生生不讓她痛快活著。他是定要把自己藏進骨子里的秘密撕扯出來。

    她緩緩蹲下,緊緊抱著雙膝。

    蘇朵把一份早報丟到她面前。

    年卿立刻看見那上面周子衿拉著一個白白凈凈的女孩兒兩人相視而笑的照片。

    “你還不趕緊把這條新聞剪下來貼到你的本子上?”蘇朵的話冷冷刺過來,不給她鴕鳥的機會。

    大學里的老菜瓜們總是在軍訓時巴巴地在新生里尋找目標。美其名曰是為自己的社團吸收新鮮血液,誰又沒點私心。只待軍訓結束跟狼似的蜂擁而至,漂亮的、有才的、適合當跟班的盡數被瘋搶。

    美貌,永遠是挑選人才的第一標準。才藝只能算錦上添花。

    沈義帶著老菜瓜招收愛樂社成員。

    此社團是學校出了名難進的,只為社團里有個周子衿。全校美女都恨不得擠破頭鉆進去,偏沈義審美獨特,令無數班花系花恨得咬牙切齒。

    要說校團委書記不至于跟著學生們混鬧。只是這愛樂社已是本校形象產品,多次登上電視臺、平媒,校領導相當重視,要求沈義帶領社團沖出本市走向全國,更要放眼全世界。

    大禮堂面試轟轟烈烈,足足排了好幾百號。沈義從炯炯有神到掃眉搭眼,無精打采地問:“還有幾個?不行一塊上吧。今年是欠收了,演奏水平高的沒幾個不說,賞心悅目的也稀缺。”

    “老大?!敝硇埧纯磮竺?,“還有七個。”

    “叫她們一塊兒上,一鍋燴了完事。”

    年卿排在最后上臺。小張拍拍昏昏欲睡的沈義:“老大,最后那個賞心悅目不?”

    沈義來了精神,戴上眼鏡對著表格叫出年卿的名字:“你擅長演奏什么樂器?”

    年卿從身后怯怯拿出一對沙錘:“老師,我會這個。”

    小張直捂臉,心想這女孩兒死定了??上Я税。嘈〖冶逃?。誰知沈義忽然笑出聲:“年卿?卿卿子衿?行,你給來段。”

    年卿稀里糊涂搖了一串練好的節奏型。沈義說:“好,有天分。等會兒過來登記信息?!?

    臺上臺下頓時跌倒一片。

    一搖沙錘的居然被錄取了,這讓那么多拉琴的、吹管的、敲架子鼓的情何以堪。

    小張追著沈義問:“老大,你這是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究竟為什么???”

    “你說說樂隊里哪個人愿意打雜?三角鐵沙錘什么的平時用不上的龍套上場時讓誰來誰都不愿意。現在來了一個豈有不收之理?”哦,原來是需要個跑龍套的。

    跑龍套的也要賞心悅目,這是愛樂社的原則。沈義頗為心滿意足。

    年卿在一片指指戳戳中暈暈乎乎走出大禮堂。心想自己就這么被錄取了?報這個社團她就是想挑戰自己。從小就被老師同學挖苦音樂細胞為負,她對跟音樂有關的一切都特別感興趣。誰知這么一試竟然成了?

    發布各社團名單時,那么紅的超級大榜,排名第一的愛樂社后面排名第一就是年卿的名字。一年級生黑馬年卿一戰成名,變成半個校園名人。

    這一下,班里甚至系里的很多女生都會跑到年卿面前鄭重地遞給她一個精美的本子:“麻煩你請周子衿給簽個名?!?

    周子衿是誰?

    得到的答案是:神。

    這個神年卿入社一個多月了也沒見過影兒。難道地球是危險的,他跑火星了嗎?不過也好,那些女孩兒發現了年卿只是個跑龍套的事實,倒也不再騷擾她。

    抱著一種自己進入愛樂社簡直侮辱了各位前輩的受虐心態,年卿的跑龍套工作完成得盡善盡美。樂隊排練時她準會提前一小時把后勤工作做好。排練時基本上幾小時都沒年卿什么事兒,可她還是心滿意足地聽大家排練。

    漸漸地,打開水,買東西,幫樂隊成員處理莫名其妙的事務也變成年卿的龍套工作之一。大家意識到有個人指哪兒打哪兒是件很有樂趣的事,于是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這個行列里。

    “年卿,幫我買包衛生巾。”

    “年卿,給我們幾個帶珍珠奶茶回來?!?

    “年卿,今晚排練我沒時間抄筆記。”

    ……

    年卿統統應承下來,像個女超人。

    一次,年卿挑了樂隊不排練的時候到禮堂打掃衛生。

    正當她趴在第一道幕后面與一粒干枯在地板上的老鼠屎斗智斗勇時,低沉的大提琴樂聲貼著木地板飄到她耳朵里,使得她整個人過電似的癱坐在地板上動彈不得。

    年卿一直以為樂隊里的靈魂是小提琴,卻沒想到大提琴更加憾人心弦。小提琴像是伶人在詠嘆,大提琴則像哲人在訴說。年卿喜歡后者。

    他是誰?拉的什么音樂?

    年卿迫切地想看這人一眼。她小心翼翼地在地板上挪動,剛探出頭去就聽見樂聲戛然而止。

    “誰在那兒?”他冷冷地問。

    年卿心想定是自己被他發現,擾了拉琴的興致,心下懊惱得不行正準備出來認錯卻又聽到一陣腳步聲。

    “周,周子衿,可不可以請你給我簽個名?”那是另一個女孩的聲音。原來自己沒有暴露,年卿心剛剛放下卻又一緊:他就是周子衿?

    定睛看去,卻只看到一束頂燈籠罩下的輪廓。瘦高的輪廓外打了一層金色,像是鎏了金。年卿看不清他的模樣,只能捕捉到他長而卷的睫毛修長而骨節突出的手指。

    “我練琴的時候不喜歡有人打攪。更何況大家都是校友,什么簽名不簽名的。無聊!”

    “我……”黑暗中的女孩已快哭了出來。

    “你喜歡這里,便讓給你?!闭f罷周子衿裝了琴背在身后一個轉身消失在黑暗里。

    哦。年卿記住了。他練琴的時候不喜歡人來打攪。從那時起她多了心眼,樂隊不排練的時候就抽空跑來大禮堂打掃衛生。其實是蹲點蹭免費音樂聽。多美啊,還不用花錢。

    次數慢慢多了,她也就看清了周子衿的模樣。只是不敢多看,每次多看了就會臉紅心跳跟得了心臟病似的。

    一個學期后,沈義給她派了個令她興奮不已的龍套工作——幫幾位樂手保養樂器。這可是沈義觀察了半年的結果。每次看到年卿完美無缺地完成各項龍套工作,他就為自己當時的英明神武感到自豪。這女孩兒做什么都盡善盡美,有條件要上,沒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煽爸赜谩?

    沈義帶她來到一排帶鎖的柜子前,鄭重交給她一套鑰匙:“我可把咱們社的重地交給你了?!?

    年卿一眼看到其中一把鑰匙寫著三號柜周子衿字樣,興奮得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第一次打開周子衿的專用柜子,看到那黑色笨重的琴盒她恨不得抱住親上一口。從那以后,她每天用麂皮擦琴、為琴松弦、給琴弓抹松香成為她必做的事,風雨無阻。

    直到有天打開柜子看到一張字條:琴弦松得太過了,周子衿。

    這晚她笑醒了好幾次,寢室的姐妹們被她笑得頭皮發毛:“年卿,有病吧你?”

    她只知道傻笑。手里緊緊握著那張字條,心想這可是周子衿給她的字條啊。那么多人哭著搶著的簽名,她今天這么輕易地就得到了。

    跑龍套真是幸福啊。

    哪知道還有更大的幸福等著她呢。

    偷聽生涯時間長了,年卿也學會了些腐敗習氣。

    她喜歡每次在周子衿到大禮堂練琴的時候提前幫他打開頂燈,擺好椅子和譜架,然后在第一道幕布后面鋪一條毯子蜷縮在上面小憩,靜靜等待琴音的出現。這樣睡覺真是世界上最美的差事。周子衿恐怕還不知道自己變成催眠樂手了。

    有天沈義不知怎么從前臺跳上來經過了第一道幕。年卿活生生當了回腳墊。

    結果踩了別人的沈義比年卿叫嚷的聲音還大,跟活見鬼似的。

    周子衿放下琴皺起眉頭看幕布后面沖出來的兩人。

    “哇哇哇,年卿,我一直以為你老實,誰知道躲在這兒聽周子衿拉琴?”

    年卿的臉騰一下紅了,恨不得舞臺裂開一條縫,自己就算是掉進下面的老鼠窩也無所謂。

    “她在這兒聽我練琴我知道的。”周子衿看著年卿,只覺得好笑。她以為自己每次偷聽都沒人知道嗎?

    果然。“你,你……”年卿猛地抬頭看他,一臉的難以置信。

    周子衿又說了一句讓年卿升入云端的話:“沈義,我缺個背琴的,看她挺合適,不聒噪。”

    “行,就讓年卿當你的跟班?!?

    這個專屬龍套工作來得太猛烈太幸福,年卿當時直接眩暈倒地。沈義亟亟地問她怎么了,她謊說被他踩到的地方疼得厲害。唬得沈義一頭汗珠兒。

    其實哪兒還疼啊,她幸福死了。

    現在,他要結婚了?!

    周子衿真要結婚了。報紙上白字黑字印著,圖片清清楚楚配著。她才覺得那一腳的痛在胸口蔓延開來。

    原來疼痛是這么狡猾,它會隱藏,會在你猝不及防的時候發作令你喘不過氣來。

    “我,我……”她盯著那報紙,聽著蘇朵在耳畔的譏諷言不成句。

    蘇朵走到她面前,緩緩蹲下:“姐姐,放不下就去爭取!”

    年卿抬頭怔怔望著蘇朵:“可以嗎?”

    “怎么不可以?我的女人干什么都可以。”

    一聽這話年卿差點跌倒。這個蘇朵,上一秒說的話直入你心坎,下一秒鐘就沒譜到大西洋去了。

    誰是你的女人!

    為蘇朵那句話,年卿郁悶了一整天。任憑蘇朵怎么逗她都不肯跟他說一句話。只是該吃藥的時候端著藥粒和水杯往他面前一丟,轉身就走。

    第二天她想做早操,坐在床上怔了一會兒才想起來收音機昨天已被蘇朵挫骨揚灰了。可偏偏還要去醫院復查,年卿慢吞吞來到蘇朵房間敲響蘇朵房門。

    “篤篤篤篤”聲音不徐不疾響了幾聲,半晌不見有動靜。

    真是少爺?。《ㄒ约洪_口喚他。年卿低頭看著地毯暗紋,聲音悠悠從門縫飄進去:“蘇朵,出來,今天要去醫院復查。”

    果然有動靜了。門輕輕打開,就見一張妖異的臉朝年卿懷中貼去。

    “你,你,呀——”年卿承受不住蘇朵的重量,狼狽向后著,直到抵著墻退無可退。她感覺懷中像是擁著團火,熱燙燙的。

    “搞什么?”年卿手忙腳亂地想要推開掛在自己身上的蘇朵。

    蘇朵睜開瞇著的眼對年卿斷斷續續地說:“姐姐,我這里、那里、到處都疼得厲害?!?

    他在發燒。嘴唇、臉頰、眼睛無不透著艷異的紅。他嘟著嘴喊年卿姐姐的時候,唇瓣真像清晨荒野里沾著露珠嬌艷待放的玫瑰花苞。

    蘇朵昨晚為了逗年卿高興自己抱著吉他在她隔壁房間露臺上自彈自唱狂吼。入夜,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他仍彈著,想著年卿總會拉開窗簾看自己一眼或是兇巴巴地對他喊:快滾回去睡覺。可這個女人居然連個影子都不見。他到底為什么心里一直惦念著這個女人?后來越想越氣,穿著濕衣服稀里糊涂睡著了。

    早晨他隱約聽見年卿喚他起來,掙扎了好半天才下得床來。

    跌到年卿懷里,碰觸她溫熱的皮膚軟軟的胸懷,頓時又覺得不那么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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