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只見那魔星當(dāng)空, 天地間一片猩紅,無霄劍圣立于山巔, 白衣勝雪,青絲如瀑,一聲暴叱,踏破虛空,登天斬月——” 講到興起處,船夫“啪”地一拍船舷,惹得小舟左右搖晃,濺起水花。 還有那識趣的聽客恰到好處地催促道:“然后呢,劍圣這便斬落魔星了嗎?” “哪有這樣容易?”船夫拔高嗓門, 說得唾沫橫飛,“這魔星不知吃了多少修士神魂!當(dāng)下便召出無數(shù)妖魔怨鬼, 向劍圣撲去!” “哎呀, 如此這般, 劍圣該怎樣應(yīng)付才好?” “問得好哇!”船夫一擊兩掌, 權(quán)當(dāng)驚堂木用, “危急時刻, 劍圣心中兀地浮現(xiàn)劍君憂郁的雙目……” 聽客疑惑道:“劍君不是已經(jīng)退場了嗎?” “那可不是平白退場, 是為劍圣擋了魔星一擊, 墜下崖去!”船夫激動道,“劍圣想起此景, 登時心如刀絞, 于是以悲憤作力, 身形如電,直沖魔星。沿途妖魔紛紛避讓,竟不敢攖其鋒芒!” 聽客恍然大悟道:“噢, 我懂,這是爆種了!” “——總之,最后劍圣一劍刺落魔星,成功拯救人間于水火,著實是可歌可泣!” 船夫總算說完這一長段,連忙仰灌一大口清水潤澤干渴的喉嚨,然后才慢慢想起自己還有一份正經(jīng)營生。 “話說兩位在我這兒聽了這么久,到底是要不要渡河啊?” 葉鳶說:“要渡的。不過我們要去的地方很遠(yuǎn),所以想向你買下這條小舟。” “那不成的,沒了這船我可怎么……”見到葉鳶手中的錢袋,船夫連忙改了口,“我賣!我賣!但有了小舟,誰來替二位搖櫓呢?” “要我說,我身旁這位道友就很合適。”葉鳶的目光緩緩移動,“你別小看了他,我的這位同行者……他可是有一雙憂郁的眼睛。” 船夫不明所以,而那位被調(diào)笑了的美貌道君輕哼一聲,轉(zhuǎn)過身去,寬袖有意無意地拂過葉鳶的臉頰,不言不語地提起了長篙。 “船家,謝謝你的好意。”暗自樂完一通的葉鳶對船夫說道,“你這無霄劍圣的故事說得很有滋味,只是我們馬上要出發(fā)渡海了……便就此別過。” 小舟滑出渡口,順流蕩入荒海,岸邊景象漸漸模糊不見。 葉鳶在船邊坐下,百無聊賴地望了一會海面,冷不丁地抬手扯住撐船人的衣袖。 “為什么不說話?”她仰起臉問道,“你不喜歡無霄劍圣的故事么?” “不是。”顏思昭動作稍頓,偏過臉來,“我在想,若是當(dāng)日我真的被天道所殺,你會不會心痛如絞,為我報仇。” “當(dāng)然會了。”葉鳶說道,“哪怕沒有那樣的事,不也除掉天道了嗎?” 銀發(fā)的劍君眉頭微蹙:“除了是除了,但那能說是獨(dú)為我除的么?” ——這是什么無理取鬧的話啊! 葉鳶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忽地笑了出來,并且笑個不停。 顏思昭拉起葉鳶的手,毫不掩飾地惱了起來:“分明是你說,我心里想什么就對你說什么……” “對,是我說的。”葉鳶揩了一下眼角的笑意,反握住他,“我早該說的。你這樣真可愛,我喜歡你這樣。” 顏思昭別過頭去,耳尖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紅,聲音又輕、又有些咬牙切齒:“這樣的話,你說起來真是容易……” 葉鳶重新將視線投向茫茫荒海:“思昭,我們要多久才能到洛書島呢?” 改行當(dāng)了船夫的劍君回答道:“至少還要三日。” “也太久了。”葉鳶抱怨起來,“縱然是我們下山游歷時立誓不到萬不得已不可御劍,使得現(xiàn)在去洛書島也只能劃著小舟去,退一步來說,這荒海這樣大,難道就一點(diǎn)責(zé)任都沒有嗎?” 顏思昭想了想:“那我們便不御劍。” 他指尖輕彈,一道劍氣被不著痕跡地?fù)鄣酱病? 那劍意牽動了靈氣,靈流激起的狂風(fēng)如同一只巨手,將小舟托了起來,飛快地向前方推去。 這里的確沒有一個修士在御劍,因為乘著劍風(fēng)的是一條小舟啊! 由于鉆了誓言的空子,只過了不到半日,兩人就遠(yuǎn)遠(yuǎn)看見了洛書島的身影。 在小舟瀕臨解體的最后瞬間,狂風(fēng)將二人用力一甩,正好拋落到洛書島上方,顏思昭自然地張開雙臂,要將葉鳶攬入懷中,卻眼見一陣清風(fēng)卷跑了葉鳶。 葉鳶飄飄蕩蕩,最后落在了一名女修懷中。 看到女修腰間的佩劍,葉鳶便高興地抬起了頭:“燕珂!最近你好么!” 昔日被冠以“第一美人”稱號的凝瀾仙子如今的面容上多了幾道在對抗魔潮時留下的傷痕,盡管這傷并非無法治愈,但也許是燕珂心中對“第一美人”的稱號懷恨已久,她欣然留下了這幾道傷疤。 凝瀾仙子當(dāng)時是這么說的——“哪怕是‘第七劍修’也比‘第一美人’聽起來要好些!” “不過,為何你在這里。”葉鳶左顧右盼,“這會兒你不是應(yīng)該在和其他幾位仙門門主商議要事嗎?” “本來是的,但我感到洛書結(jié)界被劍氣觸動,猜到是你來了。”凝瀾仙子放下葉鳶,牽著她的手往議事宮走,“來都來了,也去見見他們吧……” 葉鳶笑道:“我和那些門主沒有多少好交情,還是不去了罷。” “我知道。” 凝瀾仙子說,但她也說道。 “你們完成了屠神之壯舉,他們自然感激,但也無比畏懼……阿鳶,你知道,人總是如此。如果你們不露面,恐怕這幫門主要惶惶不安,什么決斷也做不出了。” 葉鳶略作思考,覺得有理,于是向前邁出一步,但在她身后,劍君突然用力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她回頭看去,只見顏思昭不動聲色地走上前來,直到與她并肩而行,才微微放松握力。 總感覺有人在酸溜溜的。 罷了。葉鳶想,其實這一點(diǎn)也頗為可愛。 片刻之后,鼎鼎大名的無霄劍圣和劍君一起踏入了議事宮。 這些仙門領(lǐng)袖應(yīng)當(dāng)對二人的到來有所預(yù)料,但在葉鳶真的出現(xiàn)在面前時,他們依然噤若寒蟬,只用眼睛密切而滿懷敬畏地關(guān)注著她的一舉一動。 在短暫的沉寂之后,是百里淳樂呵呵的聲音化解了緊繃的氛圍:“阿鳶,虧你和思昭趕得上,到師兄身邊坐吧。” 葉鳶點(diǎn)點(diǎn)頭,到百里淳右手邊落座。 她環(huán)顧現(xiàn)場的與會者們,忽然問道:“丹鼎門主呢?他老人家沒來嗎?” 門主們面面相覷,一名年輕些的修士緊張地站起身,作了一揖:“在下是丹鼎門的新門主。老門主在與魔物交戰(zhàn)時仙逝了。” “……好,我知道了。”葉鳶彎了一下嘴角,“諸位剛才在商議什么?請繼續(xù)吧。” “那么,我們續(xù)議靈軌之事。”百里淳說道,“如今人間靈軌已斷,靈脈與參與魔氣相噬,也將漸漸衰弱……我便直說了罷,諸君,我來時占了一卦,依據(jù)卦象,大概在三千年內(nèi),人間將無法再有修者。” 有人急切地說:“若以靈礦接續(xù)靈脈——” “沒用的。”凝瀾仙子毫不猶豫道,“就算掘盡所有靈礦,也不過再多支撐一二百年。” “那你說該如何?就這樣坐視不理,任由各大仙門頹敗嗎?” 凝瀾仙子微哂,反而把臉轉(zhuǎn)向葉鳶:“要說仙門衰敗,恐怕如今實力最強(qiáng)的無霄門才是損失最慘重的,那無霄劍圣又作何想法呢?” 議事宮中頓時安靜下來,許多道目光一齊投向葉鳶。 “依我之見,萬事萬物總有消湮之時。”葉鳶平靜道,“更何況,也并非只有修士才配活在這世間。” 無人與她爭辯。緘默之中,葉鳶的態(tài)度對整場商議的走向發(fā)揮了關(guān)鍵性的影響。 “我的看法與阿鳶相似。”隨后,百里淳再次開口道,“既然結(jié)局不可更改,我等不妨想想,如何迎接那既定一日的到來吧。” 商談按照百里淳所提出的議題推進(jìn)了下去,又過了半日,會議結(jié)束。 門主們陸續(xù)離開議事宮,一直表現(xiàn)得興致缺缺的顏思昭隨著葉鳶起身,正要一同離去時,卻被百里淳叫住。 “思昭留步,我有事要和你談。” 葉鳶也頓住腳步,轉(zhuǎn)過身來,指了指自己。 百里淳對她揮了揮手:“阿鳶玩兒去吧。這次我們無霄門也有弟子隨行,就住在側(cè)殿,你若閑得無聊就去那兒找人說說話。” “好。”葉鳶露出走進(jìn)議事宮以來最真切的一個笑容,“師兄,那我玩兒去了!” 葉鳶哼著歌溜出議事宮,沒有立刻去側(cè)殿,而是繞去了青巽弟子的演武場。 在一眾正在練習(xí)結(jié)陣的弟子之中,葉鳶找到了一個已經(jīng)曬出和師姐妹們一樣健康的麥色肌膚,也比數(shù)年前長高不少的姑娘。 葉鳶隨手折下一條樹枝作劍,跳到演武場上。 弟子們先是嚇了一跳,看清來者何人以后,最沉不住氣的那個姑娘第一個發(fā)出喜悅的驚叫。 “葉鳶!你怎么來了!” 旁邊馬上有師姐捂住她的嘴:“季莼不得無禮!快尊稱無霄劍圣!” “不妨先把稱呼的事放在一旁。”葉鳶笑道,拋了拋手中的樹枝,“你們再不把劍陣結(jié)牢,我可馬上要沖破了。” 弟子們彼此看了幾眼,默契地重新整頓微微散亂的陣型,最年長的那個站出來對葉鳶一拱手:“謝劍圣賜教。” 葉鳶微微一笑,走進(jìn)劍陣之中。 過了一小會兒,葉鳶又握著樹枝走了出來,身后是被撕破的劍陣和東倒西歪的青巽弟子。 被掀翻在地的季莼欣喜若狂道:“我近日功力大進(jìn)!這次整整過了五招!” 傻孩子,劍圣陪你玩兒呢。 一旁的師姐們愛憐地看了季莼幾眼,然后別開視線,體貼地什么也沒說。 葉鳶把她們的神態(tài)動作盡收眼底,不禁莞爾,走過去伸手將季莼拉起。 那姑娘見她靠近,雙眼放光,自認(rèn)為隱蔽地湊近她耳邊。 葉鳶還以為她要討教劍招呢,沒想到她悄悄說的是:“葉鳶,你最后選了誰?是劍君嗎?” 葉鳶忍不住笑出聲來:“噗嗤……” “你笑什么呀,我可沒有在拿你取樂!”季莼不滿道,“我總?cè)滩蛔∠脒@事——要論修為,現(xiàn)在除了你,已沒人越得過劍君去,但你當(dāng)真就要選他了么?” “哦?”葉鳶拖長了聲音逗她,“我看劍君很好啊,劍術(shù)又高,容貌也美,若有強(qiáng)敵,恐怕他也愿意為我擋下殺招,墜下崖去,你說還有誰比他更好?” “當(dāng)然有了!”季莼說道,“要論修為,也有年紀(jì)尚輕而潛力無窮的,要論長相,選那青春貌美的豈不更好?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那人對你夠不夠真心實意……” 正說著,季莼忽然抬起頭來,烏眼珠滴溜溜一轉(zhuǎn),右頰浮出一個酒窩:“我看他就很好啊!” 葉鳶轉(zhuǎn)過身去,正看到一名少年劍修走出樹蔭,沉靜地對她頷首致意。 “好巧,小云。”葉鳶對他笑道,“師兄說有弟子隨行,我猜到其中有你。” “門主命我巡察附近海域,剿滅殘余魔物。”云不期頓了頓,然后問道,“你愿同我一起嗎?” 有那么一瞬,葉鳶很驚訝于他的邀請,但她隨即點(diǎn)了點(diǎn)頭,答應(yīng)下來。 于是兩人離開演武場,前往洛書島岸。 白浪翻涌,一次次漫上細(xì)沙,葉鳶正要馭起劍氣,云不期的長劍先滑到了她身邊,少年自然地說道:“你下山時立了誓,我來御劍。” 其實那誓言似乎倒也沒有這么嚴(yán)格。 違背了誓言會怎么樣來著……好像是一年之內(nèi)食不知味。 葉鳶肅然:那真的是非常嚴(yán)重啊。 于是她果斷跳上長劍:“那就勞煩你了,小云。” 云不期點(diǎn)點(diǎn)頭,同樣登上長劍。他微微側(cè)身,與葉鳶之間隔開兩掌距離,并不逾禮。 海風(fēng)拂過葉鳶的面頰,她扭過臉,回望洛書島。 “你還記得嗎,小云?”她不禁說道,“上次我們一起來洛書島,還是乘著飛舟來的。” “記得。” “那時的洛書島可比現(xiàn)在熱鬧多了,各路才俊濟(jì)濟(jì)一堂,在客棧里聽個書都得擠到二樓去呢。” “我也記得。” “講到聽書,我近日恰聽了一段新的!”葉鳶興奮道,擺起架勢來,“鏘鏘!話說這魔星之災(zāi),始自天外——” 云不期終于轉(zhuǎn)過臉看她,輕輕揚(yáng)起嘴角。 魔物斬了一路,葉鳶說了一路,云不期也聽了一路。 “最后!劍圣一劍刺落魔星,成功拯救人間于水火,真是可歌可泣啊可歌可泣!” 為烘托起大結(jié)局氛圍,葉鳶呱啦呱啦熱烈鼓掌,然后她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云不期始終安靜聽著,這才不好意思地問道。 “我是不是太聒噪了?小云,你不必理我,權(quán)當(dāng)聽了個響……” “我在聽著,也都記得了。”云不期說道,“你說這魔星之災(zāi),始自天外……” 葉鳶連忙說道:“好了,我信的!” 少年望著她,眼眸中瀲滟著溫潤流光。 “小云,其實我有一件事想要問你。”葉鳶有些猶豫地對他說道,“現(xiàn)在,你心中是否還……” 她的話還沒說完,遠(yuǎn)處忽而閃現(xiàn)一道劍光,以極快的速度向兩人飛來。 “我心中一絲一毫也未遺忘。”云不期認(rèn)真地回答道,然后微笑道,“也許正因如此,師尊才不惜破誓也要趕來此處。” 話音剛落,顏思昭已經(jīng)乘風(fēng)而來,急不可待地將劍上的葉鳶卷進(jìn)懷里。 他冷著臉說道:“此處往后,便由我們來清剿魔物,你且回去吧。” 云不期行了一禮,御劍離去。 “……”葉鳶看了看小云的背影,又看了看接下來一年都將告別口腹之欲的劍君,“你是不是有什么心里話馬上要對我說了。” “沒錯。”劍君理直氣壯道,“我們什么時候才能離開此地?” “虧你把這句話憋了這么久。”葉鳶笑起來,“我已經(jīng)把要見的人都見過一遍了,等巡完這片海域,我們就向凝瀾仙子辭行吧。” 得到此言,劍君滿懷干勁地把方圓百里的荒海都掃蕩完一遍,然后火速帶著葉鳶飛回洛書島。 雖然對葉鳶的辭行有點(diǎn)不舍,凝瀾仙子倒也沒再多說什么,只是讓她等洛書島重建完畢后再來游玩一次,得知二人來時的小船已毀,凝瀾仙子還額外贈予了一條飛舟。 送別的不僅有凝瀾仙子、百里淳和其他各方門主,季莼也來了,在送葉鳶上船時,小姑娘抱了她一個滿懷。 “我想通了。”她又在葉鳶耳邊說道,“劍君很好,云道長也很好,也許還有其他很好的人,但他們都比不上你好,所以你誰都不選也不要緊。” 葉鳶愣了愣,然后笑道:“謝謝你,季莼。好好練劍,下次我再來和你過招。” 飛舟離開洛書島時是日落時分,等到潮水將他們送入另一片洋流,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 荒海平闊,舉頭便是整片夜空,葉鳶仰躺在甲板上,只覺得漫天星辰都要向自己落下來。 她覺得此景有趣,扯了扯劍君的衣袖,要他和自己并肩躺下來。 “那是南斗……那是軒轅……”葉鳶用手給他指著數(shù)星座,忽然扭過臉,與身邊人對視,“你心中是不是有感要發(fā)啦?” “嗯。”顏思昭說,“我愛你。” 葉鳶大為震撼,不由得坐起身來:“這時候該說的是這句嗎?可是為什么?” 劍君沉吟半晌,隨即說道:“因為我體會到微風(fēng)拂過,又望見天上星辰。” “那然后呢?” “然后我想起你的雙手曾觸碰我的臉頰,你的雙眼映出過我的面容。” “接著呢?” “接著……” 顏思昭閉上雙眼,伸出手來,讓風(fēng)和星光從指間穿過。 “我感到這風(fēng)變得更加輕柔,星辰更加燦爛。” “我開始察覺,自己以前從未清楚意識到過這一切,而這正是你帶給我的感覺。” “所以,我每一刻都變得更加想要停留在你身邊。” 他睜開了眼睛,映出夜空、繁星、還有葉鳶的身影。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去體會更多前所未有的世界……我想,這正是因為我愛著你,對嗎?” 葉鳶看著他,心中某處似乎顫動了一下。 這感覺熟悉又陌生,細(xì)微而劇烈,她沒有立即找到它的源頭,但她忽然覺得這夜色格外繾綣,好像與過去的每一日都不同。 她只是全身心地浸入這個奇異的時刻,然后忍不住微笑起來。 “歡迎你來到人間,思昭。” 在長夜深處,在風(fēng)霜盡頭,在命運(yùn)憩息的間刻。 葉鳶俯下身,溫柔地落下一吻。 旁邊馬上有師姐捂住她的嘴:“季莼不得無禮!快尊稱無霄劍圣!” “不妨先把稱呼的事放在一旁。”葉鳶笑道,拋了拋手中的樹枝,“你們再不把劍陣結(jié)牢,我可馬上要沖破了。” 弟子們彼此看了幾眼,默契地重新整頓微微散亂的陣型,最年長的那個站出來對葉鳶一拱手:“謝劍圣賜教。” 葉鳶微微一笑,走進(jìn)劍陣之中。 過了一小會兒,葉鳶又握著樹枝走了出來,身后是被撕破的劍陣和東倒西歪的青巽弟子。 被掀翻在地的季莼欣喜若狂道:“我近日功力大進(jìn)!這次整整過了五招!” 傻孩子,劍圣陪你玩兒呢。 一旁的師姐們愛憐地看了季莼幾眼,然后別開視線,體貼地什么也沒說。 葉鳶把她們的神態(tài)動作盡收眼底,不禁莞爾,走過去伸手將季莼拉起。 那姑娘見她靠近,雙眼放光,自認(rèn)為隱蔽地湊近她耳邊。 葉鳶還以為她要討教劍招呢,沒想到她悄悄說的是:“葉鳶,你最后選了誰?是劍君嗎?” 葉鳶忍不住笑出聲來:“噗嗤……” “你笑什么呀,我可沒有在拿你取樂!”季莼不滿道,“我總?cè)滩蛔∠脒@事——要論修為,現(xiàn)在除了你,已沒人越得過劍君去,但你當(dāng)真就要選他了么?” “哦?”葉鳶拖長了聲音逗她,“我看劍君很好啊,劍術(shù)又高,容貌也美,若有強(qiáng)敵,恐怕他也愿意為我擋下殺招,墜下崖去,你說還有誰比他更好?” “當(dāng)然有了!”季莼說道,“要論修為,也有年紀(jì)尚輕而潛力無窮的,要論長相,選那青春貌美的豈不更好?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那人對你夠不夠真心實意……” 正說著,季莼忽然抬起頭來,烏眼珠滴溜溜一轉(zhuǎn),右頰浮出一個酒窩:“我看他就很好啊!” 葉鳶轉(zhuǎn)過身去,正看到一名少年劍修走出樹蔭,沉靜地對她頷首致意。 “好巧,小云。”葉鳶對他笑道,“師兄說有弟子隨行,我猜到其中有你。” “門主命我巡察附近海域,剿滅殘余魔物。”云不期頓了頓,然后問道,“你愿同我一起嗎?” 有那么一瞬,葉鳶很驚訝于他的邀請,但她隨即點(diǎn)了點(diǎn)頭,答應(yīng)下來。 于是兩人離開演武場,前往洛書島岸。 白浪翻涌,一次次漫上細(xì)沙,葉鳶正要馭起劍氣,云不期的長劍先滑到了她身邊,少年自然地說道:“你下山時立了誓,我來御劍。” 其實那誓言似乎倒也沒有這么嚴(yán)格。 違背了誓言會怎么樣來著……好像是一年之內(nèi)食不知味。 葉鳶肅然:那真的是非常嚴(yán)重啊。 于是她果斷跳上長劍:“那就勞煩你了,小云。” 云不期點(diǎn)點(diǎn)頭,同樣登上長劍。他微微側(cè)身,與葉鳶之間隔開兩掌距離,并不逾禮。 海風(fēng)拂過葉鳶的面頰,她扭過臉,回望洛書島。 “你還記得嗎,小云?”她不禁說道,“上次我們一起來洛書島,還是乘著飛舟來的。” “記得。” “那時的洛書島可比現(xiàn)在熱鬧多了,各路才俊濟(jì)濟(jì)一堂,在客棧里聽個書都得擠到二樓去呢。” “我也記得。” “講到聽書,我近日恰聽了一段新的!”葉鳶興奮道,擺起架勢來,“鏘鏘!話說這魔星之災(zāi),始自天外——” 云不期終于轉(zhuǎn)過臉看她,輕輕揚(yáng)起嘴角。 魔物斬了一路,葉鳶說了一路,云不期也聽了一路。 “最后!劍圣一劍刺落魔星,成功拯救人間于水火,真是可歌可泣啊可歌可泣!” 為烘托起大結(jié)局氛圍,葉鳶呱啦呱啦熱烈鼓掌,然后她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云不期始終安靜聽著,這才不好意思地問道。 “我是不是太聒噪了?小云,你不必理我,權(quán)當(dāng)聽了個響……” “我在聽著,也都記得了。”云不期說道,“你說這魔星之災(zāi),始自天外……” 葉鳶連忙說道:“好了,我信的!” 少年望著她,眼眸中瀲滟著溫潤流光。 “小云,其實我有一件事想要問你。”葉鳶有些猶豫地對他說道,“現(xiàn)在,你心中是否還……” 她的話還沒說完,遠(yuǎn)處忽而閃現(xiàn)一道劍光,以極快的速度向兩人飛來。 “我心中一絲一毫也未遺忘。”云不期認(rèn)真地回答道,然后微笑道,“也許正因如此,師尊才不惜破誓也要趕來此處。” 話音剛落,顏思昭已經(jīng)乘風(fēng)而來,急不可待地將劍上的葉鳶卷進(jìn)懷里。 他冷著臉說道:“此處往后,便由我們來清剿魔物,你且回去吧。” 云不期行了一禮,御劍離去。 “……”葉鳶看了看小云的背影,又看了看接下來一年都將告別口腹之欲的劍君,“你是不是有什么心里話馬上要對我說了。” “沒錯。”劍君理直氣壯道,“我們什么時候才能離開此地?” “虧你把這句話憋了這么久。”葉鳶笑起來,“我已經(jīng)把要見的人都見過一遍了,等巡完這片海域,我們就向凝瀾仙子辭行吧。” 得到此言,劍君滿懷干勁地把方圓百里的荒海都掃蕩完一遍,然后火速帶著葉鳶飛回洛書島。 雖然對葉鳶的辭行有點(diǎn)不舍,凝瀾仙子倒也沒再多說什么,只是讓她等洛書島重建完畢后再來游玩一次,得知二人來時的小船已毀,凝瀾仙子還額外贈予了一條飛舟。 送別的不僅有凝瀾仙子、百里淳和其他各方門主,季莼也來了,在送葉鳶上船時,小姑娘抱了她一個滿懷。 “我想通了。”她又在葉鳶耳邊說道,“劍君很好,云道長也很好,也許還有其他很好的人,但他們都比不上你好,所以你誰都不選也不要緊。” 葉鳶愣了愣,然后笑道:“謝謝你,季莼。好好練劍,下次我再來和你過招。” 飛舟離開洛書島時是日落時分,等到潮水將他們送入另一片洋流,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 荒海平闊,舉頭便是整片夜空,葉鳶仰躺在甲板上,只覺得漫天星辰都要向自己落下來。 她覺得此景有趣,扯了扯劍君的衣袖,要他和自己并肩躺下來。 “那是南斗……那是軒轅……”葉鳶用手給他指著數(shù)星座,忽然扭過臉,與身邊人對視,“你心中是不是有感要發(fā)啦?” “嗯。”顏思昭說,“我愛你。” 葉鳶大為震撼,不由得坐起身來:“這時候該說的是這句嗎?可是為什么?” 劍君沉吟半晌,隨即說道:“因為我體會到微風(fēng)拂過,又望見天上星辰。” “那然后呢?” “然后我想起你的雙手曾觸碰我的臉頰,你的雙眼映出過我的面容。” “接著呢?” “接著……” 顏思昭閉上雙眼,伸出手來,讓風(fēng)和星光從指間穿過。 “我感到這風(fēng)變得更加輕柔,星辰更加燦爛。” “我開始察覺,自己以前從未清楚意識到過這一切,而這正是你帶給我的感覺。” “所以,我每一刻都變得更加想要停留在你身邊。” 他睜開了眼睛,映出夜空、繁星、還有葉鳶的身影。 “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去體會更多前所未有的世界……我想,這正是因為我愛著你,對嗎?” 葉鳶看著他,心中某處似乎顫動了一下。 這感覺熟悉又陌生,細(xì)微而劇烈,她沒有立即找到它的源頭,但她忽然覺得這夜色格外繾綣,好像與過去的每一日都不同。 她只是全身心地浸入這個奇異的時刻,然后忍不住微笑起來。 “歡迎你來到人間,思昭。” 在長夜深處,在風(fēng)霜盡頭,在命運(yùn)憩息的間刻。 葉鳶俯下身,溫柔地落下一吻。 旁邊馬上有師姐捂住她的嘴:“季莼不得無禮!快尊稱無霄劍圣!”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