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事了-《農門科舉奮斗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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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訊入京◎
這雨已經下了一整日。
萬昌縣亦開始人心浮動, 萬昌縣縣令看這情形,已忍不住叫差役和自己去糧倉點糧了,雨水中, 人影重重,天色漸晚, 入夜還下雨, 對此刻的災情來說, 這是個極差的消息。
夜里沒有大燈, 雨水多, 蠟燭和燈籠都亮不起來,但堤壩不會因為天黑就不潰,所以大家必須摸著黑堵堤壩。
洪水濤濤, 若是這樣的夜色里跌入水中……
陳延在城門口遠眺,等待著方大人的口信,約傍晚飯后, 一差役滿身泥巴騎著大馬到了城門口, 直沖陳延而來。
“可是方大人有什么消息?”陳延問他。
差役喘著粗氣, 頭發里還不停滲出水,“陳大人, 方大人讓屬下再點一千人去堤壩邊, 并請您急到堤壩前一敘!”
陳延一頓,找他?
非危急情況, 方潮平不會叫他去堤上, 如今這個時間請他過去, 怕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他一起決定。
思及此, 陳延不再等待, 命豐宜縣玉縣令陪此人點民夫, 自己騎著馬披上蓑衣徑直沖入了雨幕之中。
這來來回回點人的動作并不小,居在破棚里的人看大人們進進出出,看大雨,看這來往的每個差役、官員臉上都繃著,絲毫不見前些日子的松弛,便猜到堤壩不好。
但他們還能穩住,因為在他們眼里,陳延和方大人都是好官,好官、厲害的官做事,應沒有做不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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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行在雨幕之中,冰涼的雨水灌入鼻腔內,陳延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馬輕輕顫動,泥水飛濺,天色越來越暗,他的目光有些受限,好在萬昌城到堤壩的路這幾天被踩出了印,又深又平,他才不至于迷路。
許久,久到身上的蓑衣都沁入了一些雨水,堤壩才終于到了。
一入堤壩,陳延心就吊了起來,因為在昏暗的目視環境中,映入眼簾的不是前兩日他看見的那個已經快修好了,高大又平整的堤壩。
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的人,密密麻麻的人全部涌在堤壩旁邊,許多人拿著石頭和沙袋,因為水太大,加之連續工作了許久,有的扛著沙袋的人搖晃著兩下甚至會跌入洪水之中——
“你總算來了!”方潮平焦急地拉著陳延躥進了在這兒臨時搭建的一個小木屋,“等你有一會兒了。”
“這里的情況怎么樣?”陳延問。
“如你所見,小陳大人,很不好。”才一天的時間,這位方大人的臉感覺都凹進去了,“雨太大了,這里快要裝不住了。”
他說完這話后,直視著陳延的眼睛。
陳延目色也凜然了起來,“方大人,你說裝不住了的意思是——潰堤?”
“雨中的堤壩是不好守的。”方潮平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現在的水已經快到萬昌的極限了,若是此刻立即停雨,一切還有好轉的余地,但你看,如今這雨,并沒有要停的樣子。”
“這里是洪口,若是萬昌決堤,下游的玉章縣也必定受災。”而時間太緊,兩地百姓根本來不及撤走,洪水沖入村莊、城鎮,那樣多的人,這里沒有船,根本展不開救援。
“方大人,萬昌不能失守。”否則整個西江必將生靈涂炭,陳延聽出來方潮平這隱隱約約像是還有別的主意的樣子,便立刻說:“方大人,如此關口,還有什么辦法你說!”
危急關頭,何須藏著掖著。
方潮平看了他一眼,立刻鋪開了西江府的地圖,要治水,先得了解這里,陳延和方潮平都是細細描摹過西江府地圖的,陳延看他的手指從萬昌一路向下,道:“這是水線,若萬昌決堤,其下玉章、鄱興……都難逃潰口,要想挽回頹勢,為西江掙得一線生機,得看這兒。”
他手指虛空一點,落在了萬昌斜下方的九臺縣上。
那兒,原本不是水流會經過的地方。陳延明白了他的意思,“方大人,你這是想泄洪!?”泄洪,即在洪水還沒有沖破萬昌的堤壩之前,就提前挖好溝,人為破壞部分堤壩引流。
以一縣之地來放水,那么萬昌堤壩這邊的壓力就能減少,能穩住洪口的堤岸。
反之,被泄洪的九臺縣,則將成為一個新的洪澇點。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嗎?”陳延蹙眉。
“還沒有,但真要到了這個地步,就已經來不及了。”方潮平有經驗,“挖水渠鑿堤壩、疏散百姓都是需要時間的,我只是覺得會到這個地步。”
“小陳大人,現在已經入夜了,如果子時之前,雨還沒有停,我們得考慮通知九臺縣準備泄洪了。”
陳延死死盯著地圖,人力難勝天,到了這一步,除了泄洪也無他法了,但陳延聽完方大人的話,心頭還有幾個疑問:“陳大人,若是我們前腳泄洪后,后腳這雨停了?”
“那便證明我們預料錯誤。”方潮平冷靜地說:“預判錯誤,導致九臺縣蒙損,你我二人少不了得吃掛落。”
“上任工部侍郎就是這樣跟我一起流放至外的。”
陳延:……
“但若不泄,雨也沒有停,那么整個西江潰堤,來日進京,你我二人就得提頭前去,提頭是小,整個西江百姓都將流離失所。”
兩個選擇可能帶來的后果都已經鋪開了,方潮平讓陳延做終選。
二人立在小木屋前,屋檐上雨點密集地往下落,陳延問:“若我不在,僅大人一人,你會泄洪嗎?”
“會。”雨水吹到臉,方潮平煩躁中又帶著平靜,“你呢,小陳大人,你準備怎么辦?”
陳延心里已經有了底,同方潮平說的一樣,這事兒其實已經不是他們在選擇了,是老天在選——
“等吧,方大人你不是說了,待子時再分明。”
這是冷寂無聲的一個時辰,新征的一千民夫已經到了,但方潮平和陳延沒有貿然讓他們上堤,因為之前沒來做過,晚上到這兒摸黑很可能會幫倒忙。
他們就在雨幕中淋著,因為手上沒有事外加眼前很黑,人群顯然很焦躁。
陳延:“你點這些百姓來,是要挖道?”
“備著,臨時找,來不及。”
而此刻,恰好是子時的前一個時辰,眼見雨還沒有停,陳延和方潮平決定不再等候,直接落定泄洪之事。
決策落了之后,先前的空閑時間已全部不復存在,二人在小屋內商討后策。
方潮平:“堤上暫時離不開我,九臺縣只能小陳大人你去,我看萬昌這兒的堤壩興許還能撐上半日左右,這半日,你得同九臺縣縣令一同把百姓疏散。”
方潮平數了一下時間,“你速度得快,盡量在辰時之前,因為離得遠,雨這樣大,來回我們定傳不了信。如果耽擱了時間……”
人還在路上,洪水已經到了,到時候一團亂遭,西江府這邊怕是空不出手來救援。
陳延點頭,“我知道,人散到哪里?”二人看著地圖,陳延問方潮平能不能大概描述一下水可能覆蓋的位置。
方潮平沉吟片刻,“這個不好講,大概是這里到這了。”
陳延拿出九臺縣的地圖,把位置標記了一下,站起了身。
落筆很輕,討論很快,但這件事很重。
擔在陳延肩上,恍如泰山一般。
……
現在,時間就是生命。
九臺縣距離萬昌縣有點距離,因著是去泄洪、遷縣,陳延心里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所以他到萬昌和豐宜那邊支了很多人,從京城護送他和方潮平來的侍衛也被他叫走。
除此之外,陳延自己也佩了一把長劍,鐵劍很沉,未見過血,他希望自己今日不要用到這樣東西。
城內,鑼鼓聲響動,有馬匹在雨夜踏出城門,昏黑的天色,甲胄摩擦的聲音、雨水落在金屬上的滴答聲、馬兒嘶鳴的聲音和自己如擂鼓一般的心跳聲,齊齊入耳。
在臨九臺縣前,陳延還有最后一段路思考——
怎么就這樣了?
出門賑災,他想過會見到生命逝去、會看見人如薄至,但他沒有想過,自己這雙手,也將決定一城百姓的性命。
但他必須這么做。
拋去雜念,現下擺在面前最重要的事情,便是遷人,上上選是全部走,或者走一半……還有半日,如果快些,應該能走的。
到靠近九臺之后,京里來的侍衛搭幾個本地的衙役,去各村通知大家上山。
村里人惜命,人少,準備好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傷亡。
他則要去九臺縣,一縣人口俱要遷走,而且九臺縣本身就在凹陷處,到時候是要積大水的,還得額外留點時間讓大家走到安全的地方。
人口眾多,且構成復雜,有讀過書的、有在本地置業的,一時間要他們放棄這樣的基業,肯定是難的,他沒有那么多時間,臨別前,方大人的話猶在耳邊。
他說:小陳大人,我在朝內也聽說過你的名字,你和我之前聽說的很不相同……
我知道你這一路走來,做官途還算順暢,應該極少碰到像這樣的事情,這樣的事本不該叫你去,我有些經驗,但堤壩上實在離不的人。
他絮叨了幾句,陳延說知道,方大人才目光如刀,在雨夜說說出了極其冰冷的話。
“我聽聞在軍中,沖鋒時于前列的士兵若有生退意,主將和百夫長,便會立刻砍下他們的頭顱以立君威。”
“同樣,若是行軍在外,夜晚的硬仗中有人啼哭思鄉,擾亂軍心,那主將也會將其就地格殺,以立軍威。”
“驅人行進和驅兵行進,某種程度上是一樣的事情,小陳大人,你覺得呢?”他在暗示他,必要時可殺一儆百。
這是一個辦法,卻不是最好的辦法,那樣的時候,殺一人不足……可人殺多了,他們也不過是不遠離去故土、家財。
不過是不愿平白損失,并非惡人,何以丟了性命?
所以,還是得想個萬全之策。
思緒亂飛,遷人,陳延莫名的想起了昔日在百理府他主持遷戶之事。
遷戶,遷人……
似有通處,陳延逐漸有了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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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在路上的陳延還在想,等到了九臺,要令縣令和他一起擊鼓鳴鐘,把整個縣城的百姓都遷走。
卻不知,他以為還在沉睡中的九臺縣,許多人家里都亮著燈火。
原因是因為這九臺縣內,有一退休官員,西江府也在大名的男方,這里不必江南府,魚米之鄉又文氣逼人。
但在許多年前,西江科舉在大名也是輝煌過的,九臺也曾出過幾個三品大員,后來因為某種原因落寞了。
而今,還有一位六十來歲的馮姓京官在九臺縣養老,一聽豐宜決堤、再聽陛下派那什么方潮平來賑災,本來先前雨不大,他還不太擔憂。
而今——
靠,連夜大雨,他是見過方潮平怎樣賑災的,他也當過官,知道九臺這個縣位置不好,就和族中子弟說過:九臺很可能成為泄洪之地。
這消息一出,整個宗族的人都懵了,他們前些天還在因為九臺的地勢好像不會被洪水影響而沾沾自喜,馬上就是當頭一棒,泄洪!?
那百年基業,豈非毀于一旦!
他們絕不答應!除非來的欽差讓他們見點血!否則絕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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