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寧染最近覺得祁昀不太對勁。

    倒也不是說不正常的那種不對勁,  而是那種微妙的，寧染發覺祁昀在隱瞞某件事情，但她無法親口去問的情況。

    “因為祁昀雖然在拼命隱瞞,  但是那種新婚的人夫感簡直要溢出來了，”寧染扶額,  “有點像每日拼命搬運鵝卵石用來筑巢的企鵝。”

    又有點可愛又有點好笑。

    “啊……”羅瑩開口,  她也微秒地感受到了祁昀的變化,  “你是說他會求婚嗎？我也覺得他不太對勁,  祁昀最近看起來確實還挺和善的。”

    “啊？”寧染更為詫異，“祁昀他最近表現得很友善么？他該不會是在準備那種需要別人幫忙的求婚場景吧？”

    寧染僅僅是想象一下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求婚的可能就起一身雞皮疙瘩。

    羅瑩抽了抽嘴角,  “你也覺得祁昀對人和顏悅色,  必有大問題是吧？”

    寧染雖然每次在人群中看到求婚的小情侶都會歡呼和祝福，但這并不意味著她想成為站在里面的人。

    她站在被花海或者熒光棒圍住的中心只會想著要逃跑。

    寧染大學的時候,  舍友的男友就這樣告白過,  當舍友站在女生宿舍下一圈蠟燭包圍的正中心時,  寧染作為她的舍友站在她的最旁邊。

    外面是層疊的圍觀的人,  寧染在想她的舍友什么時候逃跑。

    寧染的舍友當然并未逃跑，寧染幫她提著書包，看著蠟燭之中擁抱的兩人,  心里滿滿的不能表露的尷尬。

    在眾人面前,  尤其是不熟的眾人面前成為焦點，簡直是一種折磨。

    看著寧染痛苦捂臉的模樣，羅瑩拍了拍她的肩膀，“要不你稍微旁敲側擊一下？”

    寧染繼續捂臉,  聲音沖指縫間鉆出來,  “怎樣才算是不明顯的旁敲側擊呢？驚喜這種事,  就是要對方完全不知道才算吧。”

    羅瑩思考得更為用力,  但顯然她也沒有能夠解決這個問題的能力，只能繼續拍寧染的肩膀，“要不你還是忍耐一下？一輩子就一次求婚，挺打擊人家積極性的？”

    寧染深深嘆了口氣，“我怕我到時候假裝不出來驚喜臉。”

    寧染親眼見過母親在父親刷碗和拖地時露出驚喜的表情，還會伴隨著“我老公就是很棒”之類的鼓勵，使得她爸碗越刷越有勁，一天不刷碗渾身難受。

    寧染也很想擁有這樣的段位，但是可能她現在還年輕，難以擁有這樣精湛的演技。

    公布戀情的好處就是，現在兩人可以光明正大地結伴下班了，雖然依舊無法結伴上班。因為寧染并不愿意比規定時間早到兩個小時。

    祁昀最近的心情一直很好，開車也面帶笑容。

    寧染坐在副駕駛拿著手機刷消息。

    秦放的電影剛拿了獎，秦放獲得了最佳男演員的提名，動圖中的他真心實意為站立在領獎臺上的人喝彩，看向舞臺的時候青年黝黑的眼瞳中折射出光亮。

    他是真的十分熱愛這份工作，即使這份工作會給他帶來許多無法斬斷的麻煩。

    寧染看到自己微博下的評論，是關于游戲最近的優化建議的。

    因為她現在是除了官方賬號以外，公司里最出名的個人號，有一批游戲的粉絲覺得官方號下留言太多，就到她這里走迂回戰術。

    寧染：【好的親親，這邊會反饋給領導，具體情況還是要看官方賬號的更新哦。】

    寧染終于以她沒料到的原因漲了粉絲，但沒想到最終走上的是客服的道路。

    這個福分誰要給誰吧，她果然不適合當網絡紅人。

    *

    寧染想了好長一段時間，自己應該如何委婉地提點祁昀打消求婚的念頭，她甚至想過自己要不要先人一步求婚，以至于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讓對方無事可做。

    但最終也只是想想，寧染覺得自己需要保持善良。

    所以她選擇了個祁昀心情很好的晚上，送給了他一份小禮物。

    寧染決定在氛圍很好的時候，和祁昀提點一下自己并不需要什么大型的驚喜，兩人這樣相處便很舒服，最好能成熟穩重地討論，不必搞那些虛的。

    精致的禮盒放在桌上，可惜之處在于包裝足以看出品牌，祁昀依據盒子的大小幾乎能夠猜測得到禮物。

    祁昀打開禮物，看到里面靜靜躺著一枚銀黑配色的領帶夾，燈光照射下折射出優雅的光澤。

    寧染有點沒忍住地笑，“我真的不太了解男生的審美，但是仔細想想錢也不能白花，所以挑了個logo不明顯但也能看出來的。”

    祁昀的表情認真，“現在它就是我的審美了。”

    祁昀某些時刻過于古板的認真，確實達到了一些幽默效果。

    寧染覺得祁昀的審美這個話題本身就很好笑，她忍不住提出疑問，“我記得你失憶的時候說過，我不是你喜歡的類型，所以你到底喜歡怎樣的女生？”

    這是一個顯而易見的送命題，但寧染真的很想知道，而且她也明白祁昀不會說謊。

    看著陷入糾結的青年，寧染笑瞇瞇地將手肘撐在桌上，托著臉等待他的回答。

    祁昀沉默了半分鐘，最后回答，“我遇到你的時候其實還不懂喜歡，當我意識到喜歡這種情感的時候，我已經喜歡你了。”

    這個回答讓寧染愣了愣，她倒是知道祁昀高中時對她有好感，但是她更偏向于那種朦朧的青春期的躁動，他這樣一說，顯得深刻了許多。

    寧染只記得自己在高中時期對祁昀有微小的幫助，但更多的時候是謹慎而刻意的遠離。

    路燈之下，少年的視線張揚而無所顧忌。那個時候祁昀的靠近對寧染而言是一種不可控的麻煩。

    寧染眨了眨眼，“你大學沒有談戀愛嗎？暗戀也行？”

    她和祁昀在一起的時候，很少談及過去。

    似乎覺得她的疑問很是多余，青年深沉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回答，“沒有。”

    祁昀低頭，他回憶過去，將那些破碎的片段講述給寧染聽。

    “高中時候，因為你和秦放在一起，我也不好插手。”

    寧染提醒，“后來我們分開了。”

    祁昀真誠回答，“那會兒我保送大學，還不知道你們的事。”

    寧染咳嗽兩聲。真誠是永恒的必殺技，她聽到這個原因后嫉妒到心口疼。

    祁昀說，“大學時候，我在想，我還是喜歡你，所以一直在等。”

    “等到上班？”寧染忍不住點頭，“高中的情感想要維持到工作之后還挺難的，我們能一個公司實在是太巧了。”

    久別重逢。這在電視劇里都算是一個美麗的巧合。

    “不是巧合。”祁昀的聲音平靜。

    寧染聽到這句話。

    她有些發怔地抬頭，看向坐在她身側的青年。

    寧染幾乎能夠猜測得到這句話之下的含義，所以她才愈發茫然。

    開什么玩笑？高中時期的祁昀在她心中的印象還沒有普通的同班同學印象深刻。

    他怎么有勇氣，或者他怎么能如此堅定地選擇她？

    在寧染并不知曉的時刻，在她為了秦放而郁悶憤恨的時候，有人也在安靜地想著她。

    這種認知讓寧染更為心情復雜。

    看到寧染明顯呆滯的表情，祁昀卻忍不住露出笑容。青年流露出一點點少年時期的張揚，琥珀色的眼瞳折射出明亮的色彩。

    “不是巧合，我是因為你來到這家公司的。”

    “因為我覺得我不會喜歡其他人了，所以我就來了。”

    什么鬼啊。寧染捂住臉，掩飾自己驚訝的表情。

    “如果我沒有答應你怎么辦？你不要隨隨便便就把六年綁在別人身上啊！”

    正是因為知曉祁昀不會說謊，寧染才覺得有一種離譜又生氣的感覺，她是真的為祁昀生氣。

    寧染攥緊拳頭，結結實實挨在祁昀手臂上。

    青年低頭，微涼的發絲掃過寧染的臉龐，“但我就是這樣的人。”

    有了目標就去追逐，從不質疑自己的選擇，和寧染與秦放都明白的為愛放手不同，祁昀簡直是過于自我的反面教材。

    所以在得到之后才會惶恐不安。

    他之前不曾擁有，擁有了后才學會畏懼失去。

    “所以，”祁昀看向寧染，輕聲問她，“要試試看我做的新游戲嗎？”

    寧染茫然抬頭，看向祁昀，她原本就有點信息過載，慢半拍地嗯了一聲。疑問的語氣。

    祁昀說，“你不是發現了嗎？我這幾天偷偷藏著的秘密。”

    寧染戴上vr眼鏡，睜眼就看到夏日的景色。

    她置身于夜間無人的公園之中，腳下踩著鵝卵石形狀的小道，旁邊是郁郁蔥蔥的樹木，能夠聽到清脆的鳥叫和悅耳的蟲鳴。

    寧染沿著小道向前走，越看越覺得熟悉，這好像是她小時候經常去的公園，只是里面的桌椅板凳和健身器材看上去比印象中更為嶄新。

    那些事物的陳舊伴隨著她年齡的增長，彼此在生命中留下痕跡。

    寧染一步一步走著，來到公園中心的水池之中，池水清澈，錦鯉在水中輕輕擺尾。

    寧染聽到祁昀的聲音，“抬頭。”

    寧染抬頭，看到一片星光璀璨的天空，月色朦朧圣潔，星星們構造出過于絢爛的色彩，是人類肉眼所難以捕捉的美景。

    寧染總驚嘆于星星們的美麗，因為遙遠，未知，或者是浩瀚無垠。

    祁昀說，“寧染，這是你出生那一天的星空。如果那時你站立在公園，那么就會看到這樣的景色。”

    寧染抬了頭，仰頭看著那些星群，久久無法出聲。

    這種感覺真是奇妙，她身處于她少兒時期的公園之中，在寂靜的夜色中，仰頭看向她出生剎那間的星空。

    就好像，她獨占了這一秒的夜空似的。

    寧染伸出手，那些過于明晰的星星們好像就在她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們從未這樣接近過。

    道路還沒到盡頭。

    寧染忍不住問，“我還能繼續走嗎？”

    她不知道外界的模樣，只能聽到祁昀的聲音，“當然可以。”

    寧染繼續向前走。

    身邊的景色在改變，寧染很快意識到這是她高中上學時的道路。

    冬日厚厚的積雪鋪在路面，暖色調的路燈照耀在停靠在一旁的自行車上，高低錯落的建筑，還有半開著門的串串小店。

    寧染看著眼前的小巷，心跳一點點加速。

    她意識到她要去往哪里。

    較為昏暗的巷口，有點潮濕陰冷的模樣，寧染走入那條窄窄的巷子。

    然后她在那里停留。

    寧染抬頭，因為身在巷子中的緣故，只能看到窄窄的一道夜空，可依舊是美麗震撼到想要落淚的美景。

    這些星空一定是用專業設備留存下來的，才能捕捉到過于絢爛浩瀚的色彩。

    “這是我們第一次相遇那天的夜景。”祁昀開口。

    和寧染心中猜測的一致。

    她看到面前的道路還未到盡頭，寧染又一次發問。

    “還可以繼續走嗎？”

    “當然。”

    她便沿著這條路繼續走下去。

    她走過大學時期的青春年少，走過工作城市的熱烈喧囂，她在永無止境的道路上被人緊握雙手。

    兩只手猛地被人抓住，寧染被嚇了一跳，她看不到外界的模樣，仰起頭輕聲問站立在她面前的人，“走到盡頭了嗎？”

    她聽到祁昀的聲音，“還沒有。”

    寧染露出疑惑，她有一點點迷茫地又向前邁了小小一步，這一次她更確信祁昀就在她的面前。

    可他告訴她還沒有到盡頭。

    然后。寧染頭上戴著的vr眼鏡被人輕輕摘下，溫熱的指節撫過她的眼角，臥室溫暖的光亮重新落入她的眼眸。

    寧染因為不適應光亮而微微瞇眼，看向眼前的青年。

    祁昀向她露出笑容，然后半跪下去。

    寧染忽然意識到祁昀剛剛換了套西裝，還別著她剛剛送的領帶夾。

    他在她面前伸出修長的手臂，打開他放置于手中的盒子。

    “寧染，你愿意和我繼續走下去嗎？”祁昀說，“這個游戲便永遠沒有盡頭。”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是無盡的未來。

    寧染將手伸向祁昀，由他為她戴上與星光同樣璀璨的戒指。

    雖然早已有所預料，但寧染還是忍不住落下淚來，根本無法用手擦干凈。

    因為不想讓戒指沾染上眼淚，她只能有點狼狽地用另一只手擦眼睛。

    祁昀急急忙忙地起身給她遞抽紙，在紙巾被抽走的同時被人在胸口錘了一下，并不用力，甚至因為力氣過于收斂而顯露出羞惱，讓被錘到的心口更為心跳加速。

    寧染有些惱怒，“你這兩天在公司怎么那么和善！我還以為你要搞什么大庭廣眾的告白，我擔心了好久！我社恐啊！”

    祁昀完全不知寧染有這份心思，他以為寧染今天送他禮物是因為猜測到了他的求婚。

    “啊……”往日疏冷冷淡的青年張了張口，有一些無措地看向寧染，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公司是否過于和善，也不知該怎樣補救。

    所以祁昀只能誠實回答，“因為過于高興了吧。”

    根本難以遮掩住歡喜的神色，所以連公司的其他人也覺察到了。

    寧染的聲音逐漸弱了下去。

    她并非真心的叱責，她只是覺得這幾天的煩惱很是好笑。她甚至已經做好準備，如果祁昀真的要搞什么眾人面前的告白，她也可以稍微地配合一下的。

    寧染發覺自己的臉部實在是過于滾燙，她難以將視線落在對方身上，只能垂下微微顫抖的眼睫。

    “我也……很高興。”

    話還沒說完，她落入一個炙熱的懷抱里。

    寧染輕輕將發燙的臉部貼在祁昀震顫的胸口之上。

    寧染她是個膽小鬼。

    她只偏愛被堅定選擇的情感。

    可你看啊，還是有人為她而來。

    作者有話說：

    終于完結了！開心！快樂！

    74

    夏日炎炎,蟬鳴聒噪，即使將窗戶緊閉，聲音依舊能夠隔著傳遞過來。

    寧染手肘下壓著暑假發的數學練習冊,她這一頁翻了很久，只寫出來半頁的題。

    鉛筆在手上旋轉兩秒，寧染拔了手機上插著的耳機線，揣進兜里。

    寧染把臥室反鎖的門打開，探頭探腦地進了廚房。

    下午六點多鐘,天還沒暗下來，林霞剛剛回家,一邊擇菜一邊聽到身后的動靜。

    寧染打開了冰箱冷凍室的門,拉開抽屜,之前放雪糕的地方只留一個空空的塑料袋。

    雪糕八成是被爸爸吃掉了,寧染將塑料袋從冰箱里拿出來，抖了抖上面的冰渣渣，“媽,我出去買幾根雪糕。”

    林霞正沖洗菠菜,扭過頭,眉頭緊皺，“吃什么雪糕？你每個月肚子疼,都是這雪糕給鬧的。我們那個年代可沒有多少人痛經。”

    寧染眨了眨眼,像是完全沒聽見母親的話，以不變應萬變,“我出去買幾根雪糕。”

    林霞開始不耐煩,“去去去！早去早回！”

    寧染如愿出門。

    四線的小城市，還未搭上基礎建設的大時代，灰撲撲的樓房,舊舊的公交車。小區門口的小店只賣兩種口味的雪糕，寧染寧愿搭了車去遠一點的大超市去。

    車上人不少，公交車的空調開到最大依舊悶熱。寧染只坐幾站路，她矮了身子從前門擠到后門，她的個子夠不到吊環，便扶了一位乘客的椅背。

    寧染原本不是會關注別人的人，可她還是忍不住看了兩眼站在她旁邊，戴著口罩的少年。

    男生身形偏瘦，個子很高，短袖下面露出的胳膊白到發光，最讓寧染在意的還是他扶在手邊的拉桿箱。

    少年應該是和她差不多的年紀，帶著這樣一個箱子，寧染只能想起住校生。

    寧染所在的十三中全是本地學生，并不提供住宿的選項。寧染覺得好奇，多看了兩眼箱子，不知道里面都裝著什么。

    一個學期要用的東西，這么一個箱子就夠用了嗎？寧染有點發散思維。

    也許是因為她多看了兩眼箱子，原本端正站著的少年低頭，視線掃過寧染。

    兩人對視。

    他的瞳色好淡，寧染心想。琥珀色的眼瞳，里面一絲波瀾都沒有，透徹無物，有種機器一般的冰冷感。

    寧染火速移開視線，并不打算和他過多接觸。

    萬萬沒想到，兩人會在同一個站點下車。

    寧染不知少年為什么下車，這里既沒有學校，也沒有小區，是純純的商業一條街。

    兩人乘坐過的公交車飛馳而去。三十分鐘一趟的公交車，而且往往不一定準時。

    寧染將視線從車輛尾部收回，十分想要詢問眼前的少年為什么下車。

    她再一次將視線落在少年身上，沒料到少年也正看向自己。

    在這樣光線充足的地方面對面看過去，寧染才發覺少年長得很好看，是那種端正的好看，不像同桌最近在追的染了頭發畫了眼線的明星，像是那種會出現在港劇里演男警的好看。

    兩人都是沉默，寧染一面覺得莫名其妙，一面轉身就往超市的方向走去。

    她剛剛走了兩步，就聽到身后拉桿箱輪子磕碰在地面的厚重聲響，顯然有人也開始走了。

    寧染暑假的零花錢花的干凈，挑挑揀揀最后只夠買六根雪糕，她提著塑料袋從超市出來，再走到車站的時候看到坐在拉桿箱上的少年。

    他的背部依舊挺直，雙腿微微收著，無從擱置的大長腿。

    少年正在按著手機，見到寧染后將手機揣進口袋。

    “你好，”還是他先開口，聲音比想象中好聽，和長相一樣的清冷，“請問你知道盛華高中怎么走嗎？”

    盛華高中的路線和你現在走的完全是兩個方向。

    寧染隱約猜測出對方也許以為高中學校都聚在一起，跟著高中生走就可以了，沒想到遇到她這個去了商業街的。

    盛華高中的名聲在當地兩極分化，去那里的學生腦子聰明但難以管教。學習氛圍和混混氛圍同在，有一種把孩子送進去很難預知能生長成什么樣的開盲盒的感覺。

    寧染其實不太想和盛華高中的有接觸，但人家第一次來這里，她又不想讓人覺得本地人很冷漠。

    寧染問，“高一么？”

    對方回答，“開學高二，剛轉過來。”

    和她同一個年級。

    寧染說，“那你跟我走吧，我也要往回走。”

    兩人重新上了車，寧染已經拆了一根雪糕，一邊吃一邊告訴少年正確的方向。

    細膩的雪糕融化在口腔，炎熱的夏日得到清涼。

    寧染：“下了車站左轉再左轉，直走后穿過一個巷子再右轉，就能看到學校了。”

    少年沉默兩秒：“請問，能用東西南北說方向嗎？”

    “不行，”寧染態度十分誠懇，“我只認識前后左右。”

    *

    寧染一直都很好奇，收上去的暑假作業老師真的會批改嗎。她從小學到高中，交上去的暑假作業很少發下來過。

    她將這個問題分享給同桌于茜茜，于茜茜給了她明確的回答，“我不知道別的老師，數學作業反正是被扔在辦公室角落了。”

    寧染從心底里感激于茜茜的這個消息。

    于茜茜卻覺得寧染實在是杞人憂天，“都已經開學一個多月了，你還在擔心這個問題，可見你確實過分心虛，心里容易藏不住事。”

    寧染點頭，十分贊成她的看法。

    下節課是體育課，陽光實在是過分灼熱，老師帶著大家做了熱身運動，集體跑了兩圈后就可以散開自由活動。

    男生們飛奔向足球場，女生們則是大多去樹蔭下呆著。

    很快，寧染便發現樹蔭下的女生們越來越少，轉而走向了操場靠后籃球場的方向。

    幾個藝術班的男生在打籃球。

    和比賽相比，娛樂的成分居多，但是依舊因為能夠利落地投進籃筐里而引來女生們的歡呼和關注。

    坐在寧染旁邊的于茜茜微微挑眉，“都去看秦放了吧。”

    前兩天男生們私下幾個班級剛比過籃球賽，秦放的球技好到寧染這種不知道規則的人都能明白的好。

    那會兒看秦放打球得在里三層外三層中踮起腳插個空，才能略微看到一點點，哪像現在能看得痛快。寧染完全明白班級里的女生們現在為什么會圍過去。

    “你怎么不過去？”于茜茜問寧染。

    寧染老實回答：“我看不懂規則。”

    于茜茜一臉我恨你沒開竅的表情，“她們也不懂規則，誰懂規則啊？她們是去看秦放的腹肌了！”

    于茜茜追的明星十分熱衷于穿緊身背心，所以她最近對腹肌的關注力度十分大，“我覺得秦放肯定有腹肌。”

    這個年紀的男孩子，許多都只顧得上長個子，瘦得厲害，更別說有腹肌了。

    于茜茜以前就和寧染說過，秦放的存在就像十三中的男菩薩，普照大地，給予青春期女孩正常的審美。

    “這個時候秦放的意義就不是秦放本身了，”于茜茜說到興頭上，希望寧染和她有一個良性的互動，“你知道他是什么了嗎？”

    這個問題真的能難倒寧染，寧染努力想答案，最后遲疑地開口，“一個男的？”

    “屁嘞，”于茜茜像是給孩子補課成績上不來的老師那樣焦躁，“是愛豆，或者明星，反正就是精神力量。”

    寧染聽到這個說法后噗嗤一聲笑出來。

    愛豆，明星，這種對于他們來說過于遙遠的詞匯，怎么能和近在眼前的同學有所關聯。

    于茜茜的說法比班里女生給秦放套上的十三中唯一的校草還要離譜。聽說學校里學生原本是受影視劇的影響，總要湊出四大校草，但是秦放進入十三中之后，由于他實在是過于耀眼和別人是完全不同檔次的帥哥，就成了唯一的校草。

    寧染沒忍住的笑意引來于茜茜的不開心，她起身，“我回教室了。”

    寧染伸手拉她，“別呀，被老師發現偷跑就不好了。”

    于茜茜倒不是純粹因為寧染笑而離開的，她還要回去偷偷看上學時買的雜志。

    寧染最終只能一個人抱著膝蓋在樹蔭下插了耳機聽歌。

    她聽歌喜歡單曲循環，反復聽到厭煩，才會換另外一首。

    耳機中音樂的聲音過大，寧染擅長發呆，原本操場這邊響鈴聲聽得也不清楚，以至于寧染在體育課結束之后，并沒有意識到已經下課了。

    她低著頭看搬運著葉片的螞蟻路過。

    然后，纖長的影子落在她的眼前。

    寧染抬頭，看到身穿白短袖的秦放。玩鬧性質的打球，少年并沒有出汗，清爽得像是他國旗下演講的時候。

    寧染想起于茜茜說的，秦放是十三中的愛豆，明星，精神力量。

    她摘下耳機，仰頭看向少年。

    秦放將握在手里的，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遞給她。

    寧染遲疑了一下，然后伸手接過。

    她只輕輕握住瓶口的位置，輕輕拽了一下，第一次沒有拽動。

    少年握著瓶身的手沒有松開，在寧染疑惑看向他的時候他才展開掌心。寧染得以成功拿到礦泉水。

    寧染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知道已經下課，她起身，將手機放進口袋里，有點著急回去教室。

    站立在她面前的少年輕聲開口，“你怎么沒來看我的比賽？”

    啊？寧染有一些慌亂，她看向剛剛男生們打球的方向，那里當然已經沒有任何人。

    “我不知道你們在比賽。”

    “不是剛剛，剛剛那個不是比賽，”秦放似乎也被寧染的慌亂傳染，說話有點斷斷續續，“就是之前，之前下課比賽的時候。”

    兩人對視。

    寧染呃了一聲。

    “還是看了的，我們班和你們的比賽。”

    寧染微微皺眉，“我們班分好低。”

    沉默。

    75

    寧染有的時候也會產生錯覺。

    比如,此刻走廊里一人鎖著另一人脖子，逼著對方叫爸爸的同學，到底是高中生還是小學生。

    班級里從不缺乏過于活躍的男生們,他們每天快樂到仿佛樓下貼著的“安靜學習”的標語看不見一樣。

    高二是一個相當微妙的時間，老師和家長們已經耳提面命告訴學生們現在是相當重要的打基礎的時刻，真正站立于人生洪流中的少年們卻總是難以擁有那樣的覺悟。

    他們正年輕，還有著這個年紀不重要但非常喜歡做的事。

    打籃球的依舊打籃球，追星的依舊追星,課本里夾帶小說的依舊夾帶小說，在該挨罵的時候挨罵,在該偷得片刻閑暇的時候閑暇。

    十三中既不是最優秀的學校,也不是過于松散的學校,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無比中等。

    寧染是會聽從家長言語努力學習的人,認真又努力，在人群中散發出一種老實的氣息。

    她從兩位如同摔跤一般相互制約，都想讓對方示弱叫爸爸的男同學身邊走過,淡淡看了他們一眼。

    有點羨慕。能夠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樣的姿態也很有膽量。

    寧染生得好看,齊劉海大眼睛,微卷的長發扎成蓬松的馬尾，露出脖頸優雅的弧度。寧染此時不像長大以后那樣開朗,社交技能不強,面對人的時候，有一種慢半拍的停頓感。

    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奇怪怪的可愛。

    這使得寧染的視線轉移向兩位男生之后,男生們的動作略略有些收斂。

    他們似乎才發現自己擋住了過道,以及動作的不雅觀。但男孩子們也未覺得尷尬，他們只覺得自己很搞笑，嘻嘻哈哈地又勾肩搭背在一起,成了最好的哥們。

    寧染很羨慕。

    寧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羨慕什么，似乎別人身上都有她羨慕的。嘻嘻哈哈的男生們，湊在一起聊八卦的女生們，甚至于被老師沒收了好幾本雜志，但依舊不屈不撓的于茜茜。

    寧染覺得周圍最枯燥的就是自己。

    寧染進了教室，于茜茜正坐在座位，被寧染落在桌上的影子嚇了一跳，立刻將手中的卡片插進書本里，動作一氣呵成。

    于茜茜抬頭看到來人是寧染之后拍了拍胸口，給她讓了個能進去坐的位置，“你嚇死我了。”

    寧染好奇看她，“你的雜志呢？”

    于茜茜撇了嘴，“被我媽收走了，我只留下幾張紀念的卡片。”

    寧染同情她的遭遇，“反正也沒事做，不如寫寫作業吧。”

    于茜茜瞪大眼睛，“你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說出來這么冰冷的話？”

    寧染從抽屜里抽出物理練習冊，于茜茜看了眼她攤開的頁數，知道她又開始預習，搖了搖頭。

    寧染的心中其實沒有看上去那樣平靜。

    她最近物理上有一點吃力，又不能在父母面前泄露一絲負面的情感，她的言語只會成為父母眼中松懈的借口。

    寧染點開手機，視線落到一個人的信息。

    純白的頭像，名稱唯有一個【。】來表示。

    寧染甚至也沒有備注姓名，避免有人不小心看到她在和誰發消息。

    秦放。這個在校園中足夠矚目，總是成為別人話題的少年。

    寧染在一個下雨的夜晚和秦放相遇，被他遞來深色的雨傘，兩人又在還雨傘的時候互相加了好友。

    整個過程順暢到不可思議，是寧染做夢都夢不見的劇情。

    寧染忍不住給秦放發了消息，是關于物理的抱怨。

    那些她無法向父母訴說，在同學面前又顯得有些杞人憂天的惆悵，她全部推到秦放面前。

    寧染有的時候也會想，等到這些苦水積累到一定程度，秦放一定會因為厭煩而不再回應。

    很奇怪的一件事，她和秦放其實還處于朦朧而雙方都未能挑明的好感時期，寧染卻已經悲觀地想到現在就應該結束。

    早就該結束。

    好友都不應該加。

    腦子里一直這樣呼喊著，寧染卻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點開秦放的頭像，向他傾吐心中的煩惱。

    像是上|癮一般。

    人們會對形形色色的事物上|癮，薄荷糖，酒精，暴飲暴食，消毒水的氣味，以及某一個人。

    僅僅是信息上的交流依舊能夠感受到少年的溫柔。

    秦放不會表現出不耐煩，也不會命令她，亦或是說出尖銳的言語。

    秦放是一個略有些羞澀的，十分溫和的男孩子。是寧染看來十分完美的人。

    寧染看到秦放發來的最新消息。

    秦放：【周末要一起去圖書館學物理嗎？】

    *

    “最后一排不要嬉皮笑臉的！”班主任用書本敲了敲講臺，再次和學生們強調，“一會兒晚自習下了直接回家不要逗留，最近發生了地痞傷人事件，大家都警惕一點！”

    引來同學們拖長聲音的“好的”。

    因為這次惡性-事件，總是拖堂的班主任在下課鈴響起的剎那就停下了講課，“剩下的明天再講，下課！”

    學生們這一次的歡呼才真正出自真心。

    寧染原本覺得自己收拾的速度夠快，沒想到大家在上課的時候就已經把書裝好，全都提了書包就走。

    她還是成為班級最后一兩個出門的人。

    學校里面還算光亮，出了門街道都顯得暗沉了一些，路燈顯露出陳舊的黃色。

    寧染沿著暗淡的燈光走著，進入狹窄的小巷。

    巷子里更為昏暗，墻壁生長著綠色的青苔，有一種銹跡斑斑的舊色。

    寧染聽到另一人的腳步聲，因為巷子的安靜，所以腳步聲更分明一些。

    腦海中閃過老師說的惡-□□件，寧染沒有膽量回頭，立刻加快腳步。

    黑沉沉的巷子里，兩人的腳步，一前一后。寧染走得飛快也甩不開。

    額頭沁出細汗，寧染緊握背雙肩背包的帶子，感受到背包和背部中間的涼意。

    終于到了巷子口，寧染窺探到一點外面的光亮，沒能壓住步子，不管不顧地跑了起來。

    第一步邁出后第二步第三步也變得連貫，她好久未這樣拼命地跑步，緊張之余還有一種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暢快。

    寧染終于跑到車站的路燈下，昏黃的光線籠罩在她身上，雙手扶著膝蓋粗喘兩聲，寧染回頭，看到站立在那里的少年。

    ……是同齡人啊。

    精神和身體同時松懈下來，寧染看清對方身上的校服。

    盛華和十三中的校服其實很像，都是藍白的配色，只是十三中胸口有紅色的文字，盛華則是藍色的圖案。

    寧染的視線落在少年身上。有所感應一般地，少年也向這邊看來。

    戴著口罩，端正的眉眼，像是那種在頒獎臺上乖乖頒獎的優等生。

    寧染的視線被少年左耳處一枚藍色的耳釘吸引。

    寧染記得這個少年是她開學前一天指過路的男生。

    少年看到寧染后，竟然頗有禮貌地點了點頭。動作自然地好像兩個人是熟人。

    好古怪的人。

    即使寧染本身也被人說過古怪，但寧染覺得自己也有這樣說別人的權力。

    她記得盛華高中都是住校生，只有周末才會放學生們出來吧？這是什么情況？

    寧染遠觀過盛華高中的其他人，無論男女老少，都散發著一種難以藏匿的彪悍氣質，像少年這樣消瘦又懂點禮貌的人并不多見。

    是被孤立了嗎？寧染猜測。

    她也總是一個人走，以己度人，覺得少年在學校或許發生了不好的事。

    兩人保持距離地站立在站臺上。在意識到旁邊就站著一個古怪的少年后，寧染有些不自在地掏出手機，她手機里面其實空白一片，但她裝模作樣地點點劃劃，好像忙起來就不那樣尷尬了。

    公交車一輛輛駛過，身邊的少年都沒有上車。

    寧染不知他到底在等哪一輛，他也沒有等車的焦慮，看上去有一種選一輛幸運車隨機上去的悠閑自在。

    316路公交車緩緩駛來，寧染興奮不已，立刻上車，刷卡。

    在她向后門方向走去的時候，聽到身后機械的女生“滴！學生卡。”

    那個人也上車了！

    為什么這樣啊！這家伙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寧染坐在座位上，看著少年走來，他坐在寧染的前排。

    從后面看，少年的短發有點毛茸茸的，他個頭高，但因為偏瘦，所以異性的壓迫感會小一些。

    寧染從后面盯著他的耳洞看，他肌膚很白，穿過耳釘的地方纖薄的皮膚微微泛紅。

    并不是那種磁吸的耳釘，他是真的打了耳洞。

    寧染記得之前見面時他并沒有耳釘，是最近剛打的耳洞嗎？難道是盛華的入學儀式？

    寧染腦內已經腦補出幾個五大三粗的人逼迫著少年打耳洞，說“我的規矩就是規矩，打了耳洞才是我們學校的人。”

    “很在意嗎？”清冽的聲音問。

    他有一種動物性的敏銳，即使坐在他身后的寧染一聲不吭，少年也覺察到了她在注意什么。

    坐在前排的少年轉了頭，少年面容俊秀，琥珀色的眼瞳看向寧染，他沒有調笑的那種感覺，是很認真地在問。

    有些古板的認真。

    寧染輕輕點頭，問他，“你最近打的耳洞嗎？開學的時候好像沒有？”

    少年撫了一下自己的左耳，“是的。因為太無聊了。”

    “無……聊？”寧染的音調忍不住提了半度。

    這個無聊的代價會不會有點太大？她無聊的時候只聽聽歌或者看看螞蟻。

    “嗯，”少年點頭，“突然有一天很想試試耳釘，就覺得應該打個耳洞。雖然有可能會后悔，但是如果不嘗試連后悔的滋味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當天就出去打了。”

    果斷！這個人實在是過于果斷了！有一種讓人分不清他是腦子過于清醒還是過于不清醒的果斷。

    寧染百分之百肯定他不是從正規渠道出去的。

    眼前人的古怪又上了一層臺階。

    少年抬眼，看向寧染，“要摸摸看嗎？”

    “啊？”寧染眨了眨眼。

    少年說，“因為你看上去很想摸一摸。”

    寧染遲疑了一秒，“你會打我么？”

    她還是畏懼盛華的名聲。

    少年微微歪頭，蓬松的發絲抖了抖，他發色偏淡，看上去毛茸茸得好摸，像是露出疑惑表情的犬類。

    寧染還是沒忍住，她輕輕伸手，觸碰到少年柔軟的耳垂。

    和長相的冰冷不同，少年的肌膚十分柔軟，微涼的耳垂在寧染指尖劃過，像是小魚留下潮濕的痕跡。

    “謝謝，”寧染結結巴巴地開口，“我叫寧染。”

    少年的視線頓了頓，他似乎才反應過來兩人沒交換姓名。

    “祁昀。”

    76

    “祁昀。”

    少年從唇齒間說出這個名字。

    寧染仰著頭看他,帶著一點新奇的探究。

    寧染隱約覺察到少年對自己的態度還算友善，她忍不住問出自己的好奇：“你要去哪里呢？”

    少年微微皺眉,年輕的面龐中綻放出一點淺淡的無所謂,他似乎真的不關心：“哪里都行。”

    “哪里都可以，那你為什么不在宿舍呆著？”寧染再一次問。

    她的探究讓少年的視線重新落在她的臉上。

    先是溫和的眉眼，然后是鼻梁一側的淡色小痣。少女臉上的痣并不明顯,要仔細看才能觀察得到。

    寧染茫然地眨了眨眼,她還在等待祁昀的回答。

    然后少年張開了雙唇。

    “宿舍的床濕透了。”

    *

    寧染告訴林霞自己要去圖書館自習的時候林霞楞了一下：“家里不能學嗎？”

    寧染并沒有去圖書館學習的習慣。

    “家里沒有看書的氛圍，”寧染開口，她背好書包看向母親，“而且，我和同學一起學習還能討論問題。”

    林霞支持一切有利于學習的事情,立刻同意，順便給寧染手機上轉了點錢：“千萬不要顯得小氣，該請客的時候記得請客。”

    寧染的心情復雜,她在爸媽眼中是小氣的人么？

    帶著雙倍零花錢的寧染出發。

    周末不必穿校服,寧染穿了葡萄紫的衛衣，搭了條牛仔半裙,頭發也梳成看起來很是活潑的丸子頭。

    周六的清晨,公交車上人并不多。寧染抱著書包坐在座位上,想起祁昀。

    寧染回憶不起來祁昀說“宿舍的床濕透了”時,她的表情是什么。

    但肯定非常糟糕，無論是她當時的表情,還是她的言語都相當糟糕。

    性格不同的兩人產生了相當無趣的對話。仔細想想，作為提意見的那個人，她比當事人更為著急。

    寧染雖然較為沉默內斂，但也沒怎么遭受過同齡人的欺負。床褥被水澆得濕透,是超越寧染想象的，校園里不應當發生的事。

    寧染當時幾乎是立刻說：“快點告訴老師啊！”

    少年似乎被她的急切嚇到，纖長的眼睫抬起，有些慢吞吞地開口：“他們不會承認，而且盛華的老師們不太關心學生之間的爭執。”

    寧染問：“那你的爸媽呢？”

    祁昀露出了明顯的敷衍的神情：“好的，我會嘗試一下聯系他們的。”

    好吧，爸媽也靠不住。

    然后，寧染問：“你怎么不打他？盛華不是依靠拳頭分勝負么？”

    這時候，反倒是盛華的學子流露出好奇的神情：“你怎么知道的？”

    寧染愣在那里，說不出“你們盛華不都這樣么”的言語，有種面對別人說出對他們學校偏見的感覺，她最后只能支支吾吾地開口：“我聽說。”

    寧染不知道祁昀信了多少，或者他對別人的評價并無興趣，少年只是指了指窗外，一臉淡然地告訴寧染：“你家到了。”

    沒想到他竟然記住了她下車的站臺。

    寧染下意識順著少年指向的方向望去，看到窗外生銹的鐵制路牌。

    祁昀因為寧染這種跟隨別人指而向移動視線的小動物一般的本能而忍不住輕笑一聲。少年克制表情，卻依舊忍不住輕緩的笑聲。

    夜晚的空氣微涼，寒意吸進軀體，寧染甚至能夠聞到從少年身上傳來的，一絲冷調的香氣。

    寧染有一種古怪的感覺。他們現在似乎有些過于靠近了。

    兩人并不相熟，他們也不過是剛剛交換名字，卻有一種異性過于靠近而產生的焦躁緊張的感覺。

    這種莫名出現的壓力讓寧染著急著離開眼前的少年。

    “那再見了。”

    寧染記得自己這樣開口。

    “市圖書館到了，請前往本站的旅客準備下車。”機械的女聲響起。

    寧染重新背起書包下車。

    秦放比她更早到。

    圖書館里有一處專門供人們低聲探討的學習室。

    寧染看到擺放在桌上的兩杯豆奶。

    寧染落座，坐在她旁邊的秦放將豆奶放在她桌前，輕聲問她：“早飯吃了么？”

    “吃了。”寧染回答。

    寧染看到秦放攤開的書本，他們課程學得比普通班級早一些，因為還要把時間留出來給專業課的學習。

    但是秦放依舊學得很輕松的模樣。

    他將寧染最近覺得有難度的章節里的知識點重新串聯了一下。

    少年的聲音溫和，是那種很容易讓人聽進去的類型，帶著一種說服力。

    那些寧染原本覺得別扭的東西被他一一解開，當寧染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后他又表現出“你本來就知道，我所做得并不多”的謙虛模樣。

    章節里的知識點很多，僅僅是串聯都要用好久。

    到了后面，聽課的人都開始思維發散。

    秦放顯然關注到了寧染的走神，便也不再講課。

    寧染低頭將額頭抵在桌上，然后還是側過頭看向秦放：“秦放，你怎么這么厲害？”

    少年雖然經常被人夸獎，但還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然地避開視線：“為什么這么說？”

    他有點不好意思。

    寧染是發自內心的夸贊：“你學習好，會彈鋼琴，籃球也很厲害。你是不是晚上都不睡覺，偷偷學習來著？”

    否則寧染無法想象為什么一個人能同時會那么多的東西。

    別人的24小時是真正的24小時，我的24小時仿佛被縮水。

    秦放先是回答：“我當然要睡覺。”

    后來他意識到這也許是寧染對于他的調侃。秦放看到寧染帶著笑意的眼眸，這讓少年緩慢地閉了嘴，不要再像是個傻瓜那樣認真回答。

    他有一點傷心。

    少年有些抱怨地開口：“我沒有那么厲害。”

    但秦放不得不承認，他想要在寧染面前表現得很厲害。

    秦放專業對于分數的要求不是太高，在知曉寧染在物理方面有些疑惑后，他根據寧染的問題又將那幾個章節重新細細學習了一遍，還查了網絡上的課程。

    最后才呈現出今天表現出的樣子。

    秦放實在是太習慣將一切都表現出完美的模樣了，這幾乎刻進他的本能。

    更不要說，秦放想要在寧染面前表現出好的一面。

    被他輕聲抱怨，寧染依舊笑嘻嘻地看他：“你還不夠厲害？你應該聽聽女生們是怎么說你的。”

    女生們是怎么說他的。秦放其實不太清楚。

    即使她們對他抱有好感，當然也不會大張旗鼓地在他面前表達，但秦放能夠從一些細枝末節之中覺察。

    他投球時歡呼聲會比別的男生高，他站立在那里時女生們偷偷看來的目光。

    即使自己足夠遲鈍，好哥們也會玩鬧性質地說出他在異性中受歡迎的程度。

    他是個受歡迎的男生。

    以前秦放并不將它放在心上，可當他有了在意的女生后，他又迫不及待地希望眼前的少女能夠如同其他的女孩子那樣，發現他被人喜歡的閃光點。

    那些女生是怎么說我的？你也和她們一起討論我么？

    秦放為自己心中所想的，有些冒犯的話感到抱歉。

    但寧染并不是會否定別人的性格，如果有女孩子和她討論自己的話，也許寧染確實會應和著說一些他的優點。

    僅僅是這樣想想，秦放都忍不住臉頰發燙。

    然后他偷偷看向寧染。

    他看到少女擔憂的表情：“你衣服穿得太厚了嗎？臉有點紅。”

    秦放輕輕咳嗽一聲，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連帽衛衣的領口，讓熱氣從領口處往外散出一些。

    “確實是有點悶熱。”

    寧染還記得母親給自己雙倍零花錢。

    “那我出去買瓶冷飲？”寧染起身。

    秦放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圖書館一樓就有自動販賣機，可以選擇冷飲還是熱飲。

    一樓的采光不行，這種靠墻邊的地方更顯得陰暗潮濕，販賣機上閃爍著微小的光亮。

    秦放原本想要掏錢，寧染堅定否決，還是她掃了付款碼。

    第一瓶是秦放的綠茶，鐵罐落下發出沉重的聲音，寧染取出飲料，遞給秦放。

    她準備去買第二瓶，余光看到站立在旁邊的少年。

    有人也準備買飲料。

    寧染看清少年的長相后微楞，是祁昀。

    他自然沒有穿校服，藍色的耳釘折射出明亮的光彩，有些散漫地斜背著書包。黑色書包上明晃晃地印著盛華高中的校徽。

    秦放看到校徽的剎那微微皺眉，站立在寧染身邊。他對盛華的印象也不是很好。

    寧染有些緊張地看著秦放站立在自己面前半個位置，將她與祁昀分隔開來。她站在秦放的身后，輕輕看向祁昀。

    寧染想，祁昀也許并不知道不同學校之間，那種微妙的避嫌。

    少年給人的感覺是對待一切都無所謂的模樣，他應該也不會在乎她小小的退縮。

    祁昀沒有料到能夠在這里和寧染相遇，他的思維一向單線條，既然他記得寧染的名字，那他也許應該打個招呼。

    但柔軟的少女避開了他的視線。

    寧染收回按向自動販賣機的手，她幾乎將自己一半的身體躲在秦放身后，眼神平靜地看向祁昀，聲音很輕，“請用。”

    兩人對視，少女像是不認識他那樣保持著禮貌的態度，沖他微微點頭，然后輕輕轉身。

    站立在寧染身邊的少年笑容溫和的模樣，動作卻顯露出保護者的姿態，就好像靠近他會有什么危險似的。

    祁昀有些微妙的不愉快。

    祁昀記得寧染在公交車上時并不是這般態度。

    他的視線并不避諱地望向兩人一起離開的身影。

    他不認識的男性。

    兩個人并肩走著，挨得很近。

    啊？寧染有一些慌亂，她看向剛剛男生們打球的方向，那里當然已經沒有任何人。

    “我不知道你們在比賽。”

    “不是剛剛，剛剛那個不是比賽，”秦放似乎也被寧染的慌亂傳染，說話有點斷斷續續，“就是之前，之前下課比賽的時候。”

    兩人對視。

    寧染呃了一聲。

    “還是看了的，我們班和你們的比賽。”

    寧染微微皺眉，“我們班分好低。”

    沉默。

    75

    寧染有的時候也會產生錯覺。

    比如,此刻走廊里一人鎖著另一人脖子，逼著對方叫爸爸的同學，到底是高中生還是小學生。

    班級里從不缺乏過于活躍的男生們,他們每天快樂到仿佛樓下貼著的“安靜學習”的標語看不見一樣。

    高二是一個相當微妙的時間，老師和家長們已經耳提面命告訴學生們現在是相當重要的打基礎的時刻，真正站立于人生洪流中的少年們卻總是難以擁有那樣的覺悟。

    他們正年輕，還有著這個年紀不重要但非常喜歡做的事。

    打籃球的依舊打籃球，追星的依舊追星,課本里夾帶小說的依舊夾帶小說，在該挨罵的時候挨罵,在該偷得片刻閑暇的時候閑暇。

    十三中既不是最優秀的學校,也不是過于松散的學校,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無比中等。

    寧染是會聽從家長言語努力學習的人,認真又努力，在人群中散發出一種老實的氣息。

    她從兩位如同摔跤一般相互制約，都想讓對方示弱叫爸爸的男同學身邊走過,淡淡看了他們一眼。

    有點羨慕。能夠大庭廣眾之下做出這樣的姿態也很有膽量。

    寧染生得好看,齊劉海大眼睛,微卷的長發扎成蓬松的馬尾，露出脖頸優雅的弧度。寧染此時不像長大以后那樣開朗,社交技能不強,面對人的時候，有一種慢半拍的停頓感。

    是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奇奇怪怪的可愛。

    這使得寧染的視線轉移向兩位男生之后,男生們的動作略略有些收斂。

    他們似乎才發現自己擋住了過道,以及動作的不雅觀。但男孩子們也未覺得尷尬，他們只覺得自己很搞笑，嘻嘻哈哈地又勾肩搭背在一起,成了最好的哥們。

    寧染很羨慕。

    寧染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羨慕什么，似乎別人身上都有她羨慕的。嘻嘻哈哈的男生們，湊在一起聊八卦的女生們，甚至于被老師沒收了好幾本雜志，但依舊不屈不撓的于茜茜。

    寧染覺得周圍最枯燥的就是自己。

    寧染進了教室，于茜茜正坐在座位，被寧染落在桌上的影子嚇了一跳，立刻將手中的卡片插進書本里，動作一氣呵成。

    于茜茜抬頭看到來人是寧染之后拍了拍胸口，給她讓了個能進去坐的位置，“你嚇死我了。”

    寧染好奇看她，“你的雜志呢？”

    于茜茜撇了嘴，“被我媽收走了，我只留下幾張紀念的卡片。”

    寧染同情她的遭遇，“反正也沒事做，不如寫寫作業吧。”

    于茜茜瞪大眼睛，“你三十七度的嘴怎么說出來這么冰冷的話？”

    寧染從抽屜里抽出物理練習冊，于茜茜看了眼她攤開的頁數，知道她又開始預習，搖了搖頭。

    寧染的心中其實沒有看上去那樣平靜。

    她最近物理上有一點吃力，又不能在父母面前泄露一絲負面的情感，她的言語只會成為父母眼中松懈的借口。

    寧染點開手機，視線落到一個人的信息。

    純白的頭像，名稱唯有一個【。】來表示。

    寧染甚至也沒有備注姓名，避免有人不小心看到她在和誰發消息。

    秦放。這個在校園中足夠矚目，總是成為別人話題的少年。

    寧染在一個下雨的夜晚和秦放相遇，被他遞來深色的雨傘，兩人又在還雨傘的時候互相加了好友。

    整個過程順暢到不可思議，是寧染做夢都夢不見的劇情。

    寧染忍不住給秦放發了消息，是關于物理的抱怨。

    那些她無法向父母訴說，在同學面前又顯得有些杞人憂天的惆悵，她全部推到秦放面前。

    寧染有的時候也會想，等到這些苦水積累到一定程度，秦放一定會因為厭煩而不再回應。

    很奇怪的一件事，她和秦放其實還處于朦朧而雙方都未能挑明的好感時期，寧染卻已經悲觀地想到現在就應該結束。

    早就該結束。

    好友都不應該加。

    腦子里一直這樣呼喊著，寧染卻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點開秦放的頭像，向他傾吐心中的煩惱。

    像是上|癮一般。

    人們會對形形色色的事物上|癮，薄荷糖，酒精，暴飲暴食，消毒水的氣味，以及某一個人。

    僅僅是信息上的交流依舊能夠感受到少年的溫柔。

    秦放不會表現出不耐煩，也不會命令她，亦或是說出尖銳的言語。

    秦放是一個略有些羞澀的，十分溫和的男孩子。是寧染看來十分完美的人。

    寧染看到秦放發來的最新消息。

    秦放：【周末要一起去圖書館學物理嗎？】

    *

    “最后一排不要嬉皮笑臉的！”班主任用書本敲了敲講臺，再次和學生們強調，“一會兒晚自習下了直接回家不要逗留，最近發生了地痞傷人事件，大家都警惕一點！”

    引來同學們拖長聲音的“好的”。

    因為這次惡性-事件，總是拖堂的班主任在下課鈴響起的剎那就停下了講課，“剩下的明天再講，下課！”

    學生們這一次的歡呼才真正出自真心。

    寧染原本覺得自己收拾的速度夠快，沒想到大家在上課的時候就已經把書裝好，全都提了書包就走。

    她還是成為班級最后一兩個出門的人。

    學校里面還算光亮，出了門街道都顯得暗沉了一些，路燈顯露出陳舊的黃色。

    寧染沿著暗淡的燈光走著，進入狹窄的小巷。

    巷子里更為昏暗，墻壁生長著綠色的青苔，有一種銹跡斑斑的舊色。

    寧染聽到另一人的腳步聲，因為巷子的安靜，所以腳步聲更分明一些。

    腦海中閃過老師說的惡-□□件，寧染沒有膽量回頭，立刻加快腳步。

    黑沉沉的巷子里，兩人的腳步，一前一后。寧染走得飛快也甩不開。

    額頭沁出細汗，寧染緊握背雙肩背包的帶子，感受到背包和背部中間的涼意。

    終于到了巷子口，寧染窺探到一點外面的光亮，沒能壓住步子，不管不顧地跑了起來。

    第一步邁出后第二步第三步也變得連貫，她好久未這樣拼命地跑步，緊張之余還有一種不知從何處而來的暢快。

    寧染終于跑到車站的路燈下，昏黃的光線籠罩在她身上，雙手扶著膝蓋粗喘兩聲，寧染回頭，看到站立在那里的少年。

    ……是同齡人啊。

    精神和身體同時松懈下來，寧染看清對方身上的校服。

    盛華和十三中的校服其實很像，都是藍白的配色，只是十三中胸口有紅色的文字，盛華則是藍色的圖案。

    寧染的視線落在少年身上。有所感應一般地，少年也向這邊看來。

    戴著口罩，端正的眉眼，像是那種在頒獎臺上乖乖頒獎的優等生。

    寧染的視線被少年左耳處一枚藍色的耳釘吸引。

    寧染記得這個少年是她開學前一天指過路的男生。

    少年看到寧染后，竟然頗有禮貌地點了點頭。動作自然地好像兩個人是熟人。

    好古怪的人。

    即使寧染本身也被人說過古怪，但寧染覺得自己也有這樣說別人的權力。

    她記得盛華高中都是住校生，只有周末才會放學生們出來吧？這是什么情況？

    寧染遠觀過盛華高中的其他人，無論男女老少，都散發著一種難以藏匿的彪悍氣質，像少年這樣消瘦又懂點禮貌的人并不多見。

    是被孤立了嗎？寧染猜測。

    她也總是一個人走，以己度人，覺得少年在學校或許發生了不好的事。

    兩人保持距離地站立在站臺上。在意識到旁邊就站著一個古怪的少年后，寧染有些不自在地掏出手機，她手機里面其實空白一片，但她裝模作樣地點點劃劃，好像忙起來就不那樣尷尬了。

    公交車一輛輛駛過，身邊的少年都沒有上車。

    寧染不知他到底在等哪一輛，他也沒有等車的焦慮，看上去有一種選一輛幸運車隨機上去的悠閑自在。

    316路公交車緩緩駛來，寧染興奮不已，立刻上車，刷卡。

    在她向后門方向走去的時候，聽到身后機械的女生“滴！學生卡。”

    那個人也上車了！

    為什么這樣啊！這家伙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寧染坐在座位上，看著少年走來，他坐在寧染的前排。

    從后面看，少年的短發有點毛茸茸的，他個頭高，但因為偏瘦，所以異性的壓迫感會小一些。

    寧染從后面盯著他的耳洞看，他肌膚很白，穿過耳釘的地方纖薄的皮膚微微泛紅。

    并不是那種磁吸的耳釘，他是真的打了耳洞。

    寧染記得之前見面時他并沒有耳釘，是最近剛打的耳洞嗎？難道是盛華的入學儀式？

    寧染腦內已經腦補出幾個五大三粗的人逼迫著少年打耳洞，說“我的規矩就是規矩，打了耳洞才是我們學校的人。”

    “很在意嗎？”清冽的聲音問。

    他有一種動物性的敏銳，即使坐在他身后的寧染一聲不吭，少年也覺察到了她在注意什么。

    坐在前排的少年轉了頭，少年面容俊秀，琥珀色的眼瞳看向寧染，他沒有調笑的那種感覺，是很認真地在問。

    有些古板的認真。

    寧染輕輕點頭，問他，“你最近打的耳洞嗎？開學的時候好像沒有？”

    少年撫了一下自己的左耳，“是的。因為太無聊了。”

    “無……聊？”寧染的音調忍不住提了半度。

    這個無聊的代價會不會有點太大？她無聊的時候只聽聽歌或者看看螞蟻。

    “嗯，”少年點頭，“突然有一天很想試試耳釘，就覺得應該打個耳洞。雖然有可能會后悔，但是如果不嘗試連后悔的滋味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當天就出去打了。”

    果斷！這個人實在是過于果斷了！有一種讓人分不清他是腦子過于清醒還是過于不清醒的果斷。

    寧染百分之百肯定他不是從正規渠道出去的。

    眼前人的古怪又上了一層臺階。

    少年抬眼，看向寧染，“要摸摸看嗎？”

    “啊？”寧染眨了眨眼。

    少年說，“因為你看上去很想摸一摸。”

    寧染遲疑了一秒，“你會打我么？”

    她還是畏懼盛華的名聲。

    少年微微歪頭，蓬松的發絲抖了抖，他發色偏淡，看上去毛茸茸得好摸，像是露出疑惑表情的犬類。

    寧染還是沒忍住，她輕輕伸手，觸碰到少年柔軟的耳垂。

    和長相的冰冷不同，少年的肌膚十分柔軟，微涼的耳垂在寧染指尖劃過，像是小魚留下潮濕的痕跡。

    “謝謝，”寧染結結巴巴地開口，“我叫寧染。”

    少年的視線頓了頓，他似乎才反應過來兩人沒交換姓名。

    “祁昀。”

    76

    “祁昀。”

    少年從唇齒間說出這個名字。

    寧染仰著頭看他,帶著一點新奇的探究。

    寧染隱約覺察到少年對自己的態度還算友善，她忍不住問出自己的好奇：“你要去哪里呢？”

    少年微微皺眉,年輕的面龐中綻放出一點淺淡的無所謂,他似乎真的不關心：“哪里都行。”

    “哪里都可以，那你為什么不在宿舍呆著？”寧染再一次問。

    她的探究讓少年的視線重新落在她的臉上。

    先是溫和的眉眼，然后是鼻梁一側的淡色小痣。少女臉上的痣并不明顯,要仔細看才能觀察得到。

    寧染茫然地眨了眨眼,她還在等待祁昀的回答。

    然后少年張開了雙唇。

    “宿舍的床濕透了。”

    *

    寧染告訴林霞自己要去圖書館自習的時候林霞楞了一下：“家里不能學嗎？”

    寧染并沒有去圖書館學習的習慣。

    “家里沒有看書的氛圍，”寧染開口，她背好書包看向母親，“而且，我和同學一起學習還能討論問題。”

    林霞支持一切有利于學習的事情,立刻同意，順便給寧染手機上轉了點錢：“千萬不要顯得小氣，該請客的時候記得請客。”

    寧染的心情復雜,她在爸媽眼中是小氣的人么？

    帶著雙倍零花錢的寧染出發。

    周末不必穿校服,寧染穿了葡萄紫的衛衣，搭了條牛仔半裙,頭發也梳成看起來很是活潑的丸子頭。

    周六的清晨,公交車上人并不多。寧染抱著書包坐在座位上,想起祁昀。

    寧染回憶不起來祁昀說“宿舍的床濕透了”時,她的表情是什么。

    但肯定非常糟糕，無論是她當時的表情,還是她的言語都相當糟糕。

    性格不同的兩人產生了相當無趣的對話。仔細想想，作為提意見的那個人，她比當事人更為著急。

    寧染雖然較為沉默內斂，但也沒怎么遭受過同齡人的欺負。床褥被水澆得濕透,是超越寧染想象的，校園里不應當發生的事。

    寧染當時幾乎是立刻說：“快點告訴老師啊！”

    少年似乎被她的急切嚇到，纖長的眼睫抬起，有些慢吞吞地開口：“他們不會承認，而且盛華的老師們不太關心學生之間的爭執。”

    寧染問：“那你的爸媽呢？”

    祁昀露出了明顯的敷衍的神情：“好的，我會嘗試一下聯系他們的。”

    好吧，爸媽也靠不住。

    然后，寧染問：“你怎么不打他？盛華不是依靠拳頭分勝負么？”

    這時候，反倒是盛華的學子流露出好奇的神情：“你怎么知道的？”

    寧染愣在那里，說不出“你們盛華不都這樣么”的言語，有種面對別人說出對他們學校偏見的感覺，她最后只能支支吾吾地開口：“我聽說。”

    寧染不知道祁昀信了多少，或者他對別人的評價并無興趣，少年只是指了指窗外，一臉淡然地告訴寧染：“你家到了。”

    沒想到他竟然記住了她下車的站臺。

    寧染下意識順著少年指向的方向望去，看到窗外生銹的鐵制路牌。

    祁昀因為寧染這種跟隨別人指而向移動視線的小動物一般的本能而忍不住輕笑一聲。少年克制表情，卻依舊忍不住輕緩的笑聲。

    夜晚的空氣微涼，寒意吸進軀體，寧染甚至能夠聞到從少年身上傳來的，一絲冷調的香氣。

    寧染有一種古怪的感覺。他們現在似乎有些過于靠近了。

    兩人并不相熟，他們也不過是剛剛交換名字，卻有一種異性過于靠近而產生的焦躁緊張的感覺。

    這種莫名出現的壓力讓寧染著急著離開眼前的少年。

    “那再見了。”

    寧染記得自己這樣開口。

    “市圖書館到了，請前往本站的旅客準備下車。”機械的女聲響起。

    寧染重新背起書包下車。

    秦放比她更早到。

    圖書館里有一處專門供人們低聲探討的學習室。

    寧染看到擺放在桌上的兩杯豆奶。

    寧染落座，坐在她旁邊的秦放將豆奶放在她桌前，輕聲問她：“早飯吃了么？”

    “吃了。”寧染回答。

    寧染看到秦放攤開的書本，他們課程學得比普通班級早一些，因為還要把時間留出來給專業課的學習。

    但是秦放依舊學得很輕松的模樣。

    他將寧染最近覺得有難度的章節里的知識點重新串聯了一下。

    少年的聲音溫和，是那種很容易讓人聽進去的類型，帶著一種說服力。

    那些寧染原本覺得別扭的東西被他一一解開，當寧染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后他又表現出“你本來就知道，我所做得并不多”的謙虛模樣。

    章節里的知識點很多，僅僅是串聯都要用好久。

    到了后面，聽課的人都開始思維發散。

    秦放顯然關注到了寧染的走神，便也不再講課。

    寧染低頭將額頭抵在桌上，然后還是側過頭看向秦放：“秦放，你怎么這么厲害？”

    少年雖然經常被人夸獎，但還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然地避開視線：“為什么這么說？”

    他有點不好意思。

    寧染是發自內心的夸贊：“你學習好，會彈鋼琴，籃球也很厲害。你是不是晚上都不睡覺，偷偷學習來著？”

    否則寧染無法想象為什么一個人能同時會那么多的東西。

    別人的24小時是真正的24小時，我的24小時仿佛被縮水。

    秦放先是回答：“我當然要睡覺。”

    后來他意識到這也許是寧染對于他的調侃。秦放看到寧染帶著笑意的眼眸，這讓少年緩慢地閉了嘴，不要再像是個傻瓜那樣認真回答。

    他有一點傷心。

    少年有些抱怨地開口：“我沒有那么厲害。”

    但秦放不得不承認，他想要在寧染面前表現得很厲害。

    秦放專業對于分數的要求不是太高，在知曉寧染在物理方面有些疑惑后，他根據寧染的問題又將那幾個章節重新細細學習了一遍，還查了網絡上的課程。

    最后才呈現出今天表現出的樣子。

    秦放實在是太習慣將一切都表現出完美的模樣了，這幾乎刻進他的本能。

    更不要說，秦放想要在寧染面前表現出好的一面。

    被他輕聲抱怨，寧染依舊笑嘻嘻地看他：“你還不夠厲害？你應該聽聽女生們是怎么說你的。”

    女生們是怎么說他的。秦放其實不太清楚。

    即使她們對他抱有好感，當然也不會大張旗鼓地在他面前表達，但秦放能夠從一些細枝末節之中覺察。

    他投球時歡呼聲會比別的男生高，他站立在那里時女生們偷偷看來的目光。

    即使自己足夠遲鈍，好哥們也會玩鬧性質地說出他在異性中受歡迎的程度。

    他是個受歡迎的男生。

    以前秦放并不將它放在心上，可當他有了在意的女生后，他又迫不及待地希望眼前的少女能夠如同其他的女孩子那樣，發現他被人喜歡的閃光點。

    那些女生是怎么說我的？你也和她們一起討論我么？

    秦放為自己心中所想的，有些冒犯的話感到抱歉。

    但寧染并不是會否定別人的性格，如果有女孩子和她討論自己的話，也許寧染確實會應和著說一些他的優點。

    僅僅是這樣想想，秦放都忍不住臉頰發燙。

    然后他偷偷看向寧染。

    他看到少女擔憂的表情：“你衣服穿得太厚了嗎？臉有點紅。”

    秦放輕輕咳嗽一聲，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連帽衛衣的領口，讓熱氣從領口處往外散出一些。

    “確實是有點悶熱。”

    寧染還記得母親給自己雙倍零花錢。

    “那我出去買瓶冷飲？”寧染起身。

    秦放起身：“我和你一起去。”

    圖書館一樓就有自動販賣機，可以選擇冷飲還是熱飲。

    一樓的采光不行，這種靠墻邊的地方更顯得陰暗潮濕，販賣機上閃爍著微小的光亮。

    秦放原本想要掏錢，寧染堅定否決，還是她掃了付款碼。

    第一瓶是秦放的綠茶，鐵罐落下發出沉重的聲音，寧染取出飲料，遞給秦放。

    她準備去買第二瓶，余光看到站立在旁邊的少年。

    有人也準備買飲料。

    寧染看清少年的長相后微楞，是祁昀。

    他自然沒有穿校服，藍色的耳釘折射出明亮的光彩，有些散漫地斜背著書包。黑色書包上明晃晃地印著盛華高中的校徽。

    秦放看到校徽的剎那微微皺眉，站立在寧染身邊。他對盛華的印象也不是很好。

    寧染有些緊張地看著秦放站立在自己面前半個位置，將她與祁昀分隔開來。她站在秦放的身后，輕輕看向祁昀。

    寧染想，祁昀也許并不知道不同學校之間，那種微妙的避嫌。

    少年給人的感覺是對待一切都無所謂的模樣，他應該也不會在乎她小小的退縮。

    祁昀沒有料到能夠在這里和寧染相遇，他的思維一向單線條，既然他記得寧染的名字，那他也許應該打個招呼。

    但柔軟的少女避開了他的視線。

    寧染收回按向自動販賣機的手，她幾乎將自己一半的身體躲在秦放身后，眼神平靜地看向祁昀，聲音很輕，“請用。”

    兩人對視，少女像是不認識他那樣保持著禮貌的態度，沖他微微點頭，然后輕輕轉身。

    站立在寧染身邊的少年笑容溫和的模樣，動作卻顯露出保護者的姿態，就好像靠近他會有什么危險似的。

    祁昀有些微妙的不愉快。

    祁昀記得寧染在公交車上時并不是這般態度。

    他的視線并不避諱地望向兩人一起離開的身影。

    他不認識的男性。

    兩個人并肩走著，挨得很近。

    啊？寧染有一些慌亂，她看向剛剛男生們打球的方向，那里當然已經沒有任何人。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