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禁小说,管理书籍排行榜,古风君子以泽,有声小说在线收听网

第219章 云中-《寒山紀》


    第(2/3)頁

    “要不是因為你……我爹又怎么會變成這副樣子?你竟然還敢回來,你居心何在?!你想讓他死是不是?”

    相較于說話那人的嘶聲力竭,墨凐卻平靜異常,道:“畫雖然已經被燒了,但我找到了曾見過它的畫師。他曾奉先王之命臨摹此畫,這次憑借記憶中的樣子又重新畫了一張。我已將它帶來了,還望老師……能看一眼。”

    那女聲仿佛憤怒到了頂點:“一幅贗品,我也隨便能找來畫師描個千百幅!到現在你還不明白,你所犯下的罪過,豈止是一幅贗品便能抵消的嗎!你要是再這么糾纏下去,就別怪我——”

    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好了,都住口!”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靜,良久以后傳來咳嗽聲,一個中年文士在小仆的攙扶下從屋里走了出來。洛元秋向前探了探,見這人分明正值壯年,目光卻如衰朽的老者,身周縈繞著將行就木的氣息。

    他看著院中對峙的二人,胸膛劇烈起伏,緩了緩才開口:“你們說的話我都在里頭聽見了。如枝,你這暴躁的性子何時能改一改?等以后為父不在了,到你當家做主時,還要如這般在門外和人大聲爭吵嗎?”

    一名藍衣少女默默退回他身旁,聞言怒道:“爹!”

    文士撫了撫她的頭道:“把你的東西收拾收拾,在過幾日我們就要離開了,別落下什么。”

    少女雖心有不甘,還是與小仆一同離開了。

    他們走后,文士看著院中站著的人,靜了靜道:“你我之間,就用不著那些虛套的東西了。都說徒弟犯錯,當師父的也難辭其咎。你是我最得意的學生,教導你的這四年間,沒人能與你相提并論。可我竟不知道,原來你是為了那幅畫而來的!”

    文士重重咳嗽起來,墨凐想上前攙扶他,他卻揮手制止了,道:“把你手里那幅畫給我看一眼。”

    墨凐立刻奉上所執之物,文士展開畫卷看了看,頗為懷念道:“仿的很像,可以說是我見過所有仿品里最像的一副了,可惜我騙不了我自己,假的就是假的。”

    他撫著胸口道:“平心而論,如果我身處在你的位置上,我也會這么去做……一幅畫換國君之位,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墨凐低聲道:“老師。”

    “但有些東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物是如此,人也是如此……”他的眼中失去了神采,目光驟然變得空茫起來,“等到了失去時方為時已晚,故而終此一生,都在追尋往昔所失的人與物,即便明知再無復返之時,依然苦苦索求。”

    墨凐卻道:“朝中如今無人可用,老師您當真要辭官歸鄉嗎?”

    文士笑了笑,回屋中取出一個盒子,道:“這是留給你的。你擅撫琴,這首曲子是我從那畫中琴師處得來的,斷斷續續記了十二年,尚有部分殘缺……不過現在也補不回來了。”

    “我已經沒什么可教給你的了,這些話就當是臨別閑言,你聽也好,不聽也罷,但看在你我師徒一場的份上,以后都不必再來了。過些日子我會帶如枝返回故鄉,從此以后就在鄉間住下,再也不會回絳城了,你我之間也緣盡于此。”

    門外景瀾輕輕將枝條放了回去,兩人悄悄離開了院子,繞開小路從碑林另一頭往回走。等到了碑林外,洛元秋才道:“那就是墨凐的老師?他怎么看起來像個尋常人?”

    景瀾道:“你沒看錯,就是尋常人,人一輩子又不是只能有一個師父。”

    洛元秋隨口道:“那拜下一個師父之前,是不是要先從上一個師門叛出?不然不就亂了師承?”

    日光從縫隙間投下金線般的光束,照在那些前人所刻的石碑上,如溫馴的水流,從飛揚的字跡間緩緩淌過,古符便如活了過來,璀璨生輝。

    洛元秋忽有所感,朝著某處看去,一塊殘破的白色石碑歪斜著,半身已經陷進泥中。不同于其他石碑,那上面并無字跡,僅在頂上兩端刻了些裝飾的海波紋。她卻如著魔了一般,怎么都無法將視線移開。

    景瀾停下腳步,輕聲道:“也可能是犯了過錯,被逐出師門的。不知我說的對不對,公主殿下?”

    話音落下,從碑影后走出一人,她手中仍握著那畫卷,目光有幾分冷意,道:“貴使不去看迎神禮,來這種偏僻的地方做什么?”

    景瀾彬彬有禮道:“前幾日聽聞禮官說此處有片碑林,便起意過來看看罷了。殿下不必擔心,我們什么也沒有聽到。”

    墨凐道:“但愿如此。”言罷繞過石碑來到洛元秋身后,注視著那塊白碑道:“這是古越人用來祭海的禮碑,他們將禱祝之詞寫在紙上燒了,立一塊空碑在海邊,或是砸碎了扔進海中。”

    洛元秋蹲在那塊碑前看了許久,道:“可這塊碑不是空的。”

    墨凐微怔:“你說什么?”

    “這上面有一道符,”洛元秋順著石碑上海波紋路慢慢勾勒著,道,“畫的不是海波,是云,這是一道符。”

    景瀾還未開口說話,墨凐神色忽變:“你是符師?你看得懂這些石碑上的碑文?”

    洛元秋道:“當然。”

    墨凐道:“這里有一幅畫,原畫已經不在了,這是畫師臨摹出的仿品。”

    她展開手中畫卷,畫上畫著千山萬壑,云煙飄涌,白練懸流,不似人間之景。其中一座山上以極為細致的筆法畫出了亭臺樓閣,在云霧的襯托下如在仙境。細細看去,那樓閣中竟有人在,或臨窗遠望,或與同伴嬉笑交談。殿中亦有舞姬飄然而舞,舞姿曼妙輕盈,仿佛隨時都會乘風而去。兩側座下樂人們持笙簫管笛,鐘鼓長琴,一派怡然自得的模樣。唯獨在東邊的一株枝干蒼虬的老樹下,一人面朝蒼山獨自撫琴。

    這幅畫起初看沒什么,隨著人目光轉向,山中之景也在不斷發生改變。冬夏交替,四時變化,群山與瀑布皆有所變,那株老樹也歷經枯榮。隨著季節轉化,樓閣中的人漸漸消失,等到入冬之時,滿山雪色,人煙絕跡,畫中只有那位琴師依舊坐在雪中撫琴。

    洛元秋湊近了去看,鼻尖幾乎都要蹭到畫紙上。景瀾勾住她的衣領把她拉開些許,瞥了眼那畫,冷淡道:“想必原畫在觀者面前展開之時,畫中景物宛如近在眼前。一切都栩栩如生,連這畫里的草木山川都仿若真物,觀者還可以在這畫上所繪的山間行走,與畫中人交談。”

    墨凐看向她:“貴使見過這幅畫?”

    景瀾道:“見過相似的。此物名為畫境,能將人引入畫中,多是一山一水,一景一物。但如這般復雜的畫境,我也是第一次見到。”

    洛元秋盯著那些飄逸的線條看了又看,笑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說,這幅畫上的筆法與石碑上的近似?”

    墨凐道:“不錯,正是如此。臨摹此畫的畫師道,就算他窮盡此生,也只是得其形,未得這畫中真意。”

    “能將畫仿到這種地步,已經很不容易了。”

    洛元秋直接從她手中取下畫,對著日光展開,透過光一眼便能看清紙上重疊的痕跡。仿畫的畫師將四幅畫交疊在一起,構造出畫上的種種變化,可謂是用心良苦。但他卻不明白,那幅畫至始至終只得一幅,看似玄妙無比,所依賴的并非是技法,而是符術。

    “都說書畫相通,畫這畫的人也是一位符師。他將符融入畫中,是以山有山形,水有水勢;四季變幻,節氣輪轉中的風霜雨雪都由符相輔而成,這其中的含義,并非尋常人能領悟得到的。”

    她的目光停在畫中琴師身上,道:“如果我沒猜錯,人入畫境后,便能聽見這琴師的琴聲。他彈奏的曲子一旦變了,時節就會開始轉換。這幅畫的重心都在琴師身上,諸多變化也由其所奏之音而生。”

    洛元秋把畫還給墨凐,她卻不接畫,道:“見過這幅畫的人都曾對琴師所彈的曲子癡迷不已,都說這琴曲是神人才能譜成,美妙至極。如果原畫在你面前,你能聽得清畫中琴師所彈奏的曲子嗎?”

    洛元秋道:“你見過原畫嗎?”

    墨凐淡漠道:“見過又如何。”

    “不是人人想進便能進入畫境的。”洛元秋道,“先要懂得看畫,知道從何處賞玩,由淺至深,方能進入到畫中。喜歡山便會發覺自己身在山間,喜歡水會發現自己站在溪水旁。入了畫境之后,沉醉于此,心外無物,最后才能聽見琴師的曲子,這也是作畫之人的用意,那句話怎么說來著……”

    景瀾道:“寧缺毋濫,只待知音者。”

    洛元秋滿意道:“對了,就是這樣。”

    她把畫塞進墨凐懷里,道:“我既不懂賞畫,也不會音律,就算進到畫中,可能也無緣聽見這琴聲。你面對這幅畫時,沒進到畫境中去嗎?”

    墨凐抱著畫,聞言面色似乎白了幾分,道:“我拿到畫后從未打開看過。”

    景瀾意味深長道:“那真是可惜了,這樣的畫想來也只有一幅,若是被毀了,什么天音,什么佳景,后世之人就再也看不到了。”

    .

    下山之后便是接連半月的大雨,洛元秋本想再回那碑林逛逛,卻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打斷了,只得每日呆在屋中,哪都去不了,一時間頗為煩悶。

    但一個好師妹兼道侶豈能不為師姐排憂解難呢?消失了幾日的景瀾終于出現,及時尋了一堆石碑拓印給洛元秋,讓她在屋里對著臨摹,省得無趣。

    洛元秋對著拓印臨出了一堆誰也看不明白的東西,與拓印上的古符更是相差萬里,毫無相似之處。每當她問景瀾“像不像”“如何”之時,景瀾都會十分含蓄地微笑點頭。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