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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章 不悟-《寒山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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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初二十六年,距六國歸入陳已過去數年,天下兵戈止息,硝煙散盡,經歷休養生息之后,漸有欣欣向榮之景。

    隨著陳國勢力擴張,密教也一躍成為最大的教派,隨處可見新廟落建,信徒朝拜。

    局勢平定后,為應對統一之后各地層出不窮的問題,預備重定法規完善律法,太子召集昔日六國的官員齊聚麗陽,商討頒布新法一事。

    麗陽位于珉江以北,縱然是入春后也是寒意未散,偶爾還會下幾場小雪。只有幾枝報春花在墻角避風處抽枝發芽,綠葉間藏著幾點淡黃,也不知何時才會開放。

    寺廟東邊的老樹已經枯死,因無人來掃除,野草已經長到了臺階下,春天來了,或許這次它們能長滿墻頭。

    這座湖畔的古寺仿佛被人遺忘了,門上的鐵鎖銹跡斑斑,神殿下生長著大片青苔,還有許多不知名的草木長在殿外,根系將地磚拱得坑坑洼洼。那墻壁上所繪的彩畫早已褪去了鮮艷的色澤,剝落了許多,露出灰白色的泥壁,再無人知道那究竟講述了一個什么樣的故事。

    墨凐隱約聽過關于這座寺廟的傳聞。密教有內有兩派,因供奉明尊法身不同,各分為圣女圣子。數十年前圣女離開麗陽,代表著圣子一派的掌教成為國師,門人弟子多依附圣子一派,圣女一派隨之漸漸式微,到今時今日,就連這座昔日供奉明尊女像的第一大寺也變得無人問津。

    麗陽如今新建的廟宇供奉的明尊多為男像,但掌教也未命人把這座古廟推倒了重建,反而任由它這么荒廢下去。附近的人都知道這寺廟里有個瘋子,就住在后院靠近湖畔的偏僻角落。從未有人見過她的樣子,只知道在天黑之后,臨湖小樓會亮起燈火,她的影子映在窗紙上,如鬼魅一般,忽然出現在一處,轉目又立刻消失。

    墨凐也未曾見她離開過寺廟,平日僅有一個聾啞老僧送飯到樓前。曾經有心懷不軌之人溜進神殿想偷剝神像上的金漆,第二日就被發現吊在了城門上,從此再無人敢打這座古寺的主意。

    對旁人來說此地避之不及,對墨凐來說這卻是一個藏身的好地方。常有流浪到此處的人借宿,只要不入神殿,住在哪兒都行。時日一長,也有被陳人驅逐無家可歸的真人、鄭人、代人于此長住,在同一屋檐下,昔日的宿怨與深仇也仿佛隨時間慢慢淡去,在這廢棄古廟中寄身的除了被遺忘的神靈之外,有的也只是失家失國的尋常人。

    她推開窗,看著屋外日光斜照,轉眼就到了黃昏。夕光穿過窗格,從飛揚的塵埃中掠過一架架書柜,任誰也不會想到,就在這枯樹旁的小閣里,收藏著密教不傳于外的經卷典籍。

    三年前她來到麗陽,無意中發現了這座古廟,便心生一計,與其他居無定所的流民混住在此處,以便打探城中消息。半年后他們被發現,一些人被陳人驅趕到城郊去開墾荒地,從此以后就留在了那里。剩下的人難忘故國,不肯依附陳人,流浪的流浪,逃亡的逃亡,都已走的差不多。而墨凐躲在臨水的小樓旁,這才避開了抓捕,當她想要進到那樓里時,突然有個聲音從門后傳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去樹后的閣樓,他們不會到那里去的。”

    自此以后,她就留在了這座閣樓里。

    將書放回原處,墨凐背靠書架坐在地上,從低處取出一本尚未看過的,一直到閣樓中昏暗無光,她才活動筋骨,敲了敲身旁燈盞,光如薄紗輕落。

    不知不覺到了深夜,她再度來到窗邊,看見臨水的那座小樓上下早已點起了燈。在二樓靠近湖水的窗邊,一道人影一動不動坐在那里,從身形依稀可見是名披發的女子。

    湖面有霧氣飄來,她看著樓中燈火映在水上的倒影,想起今日探聽到的消息。

    半年前國師忽然離開了麗陽,至今尚未歸城,教中弟子皆不知去處。起初無人在意,然而時日漸長,忽有流言傳出,道國師受明尊點悟,為見世間奧妙,去尋找那傳說中的輪回之地了。

    傳言甚囂塵上,更有人說國師是為了幫陛下續命,去方外之地尋靈丹妙藥去了。尤其是近日頒布新法不見陳帝出面,都由太子主持,不得不讓人浮想聯翩。

    眼下國師不在城中,宮中守衛的力量必然削弱,新舊勢力借著頒布新法的名義兩相抗衡,皇帝更是疑似被太子囚禁……還有比這更好的時機嗎?

    墨凐垂下眼,袖中短劍寒光一閃,

    等報春花開了以后,在一個無月的夜晚,墨凐潛入皇宮之中,輕而易舉避開層層守衛,來到了位于深宮的一座殿宇里。

    屋中彌漫著清苦的藥氣,龍涎香都掩蓋不住那衰朽的氣味。宮殿里深紅帷幕垂落,那分明應該是鮮艷奪目的顏色,隨著夜風翻卷,在燭火中顯得黯淡失色。

    整座宮殿被沉沉的暮氣所籠罩著,燭火忽高忽低,仿佛隨時都會被夜風吹滅。墨凐對這種感覺并不陌生,這往往預示著有人即將死去。握著劍撩開眼前的帷幕,長明燈下并無侍奉的宮人,一人躺在床榻上,身上蓋著錦被,如果不是他口中時不時溢出的低吟,幾乎讓人以為他早已死去。

    墨凐靠近時他立刻睜開了眼睛,像是一種預感,他緊盯著來人,似乎已經猜到了對方的目的。他的眼中卻亮起灼灼的光,口中發出含糊的聲音,像是在催促。

    曾征戰四方、鑄就不世之功的君王已經老去,床榻上只有一位將行就木的半癱老者。金冠都無法束住他的白發,歪斜在腦后,他口角流涎,舌頭像一塊堅硬的石頭,已經難再說話,連抬起手都份外艱難,只能這么躺著等待死亡的到來。

    這不是她要殺的人,墨凐坐在床邊,注視著他的雙眼道:“我本來打算殺了你,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讓你這么活著,倒比死了更讓人覺得痛快。”

    “你就這么活著,”她收起短劍居高臨下道,“活到天荒地老,看著你所擁有一切都成了別人的,就這么活下去罷。”

    離開時她聽見一聲古怪的哀嚎,隨后警鐘大作,一個尖利細長的聲音道:“快來人,陛下遇刺了!”

    墨凐躍至高處,看著夜色中火光接連亮起,頃刻間就照亮了宮闈。一切就像是早已布置好的一幕戲,不過多時護衛們便簇擁著一人闖入宮門。那人金冠王服,還未入殿就跪倒在門外,哭喊道:“父王!父王!兒臣來遲了……”

    很快有人押著一個瘦小的身影來到太子面前,太子仿佛不勝哀痛,無力說話。他身旁幾名侍臣連聲呵斥,命這刺客說出背后指使之人,那刺客縮著頭道:“我是神風觀的無名,無人能指使我,我行刺殺之舉,乃是為了一報國仇家恨!”

    陳與真一向水火難容,亡國后時常有刺客混入麗陽妄圖行刺,早已成了家常便飯,算不上什么新鮮事。從前皇帝身邊有國師保護,來再多的刺客也是無用。如今國師失蹤,這些刺客又尋機來刺殺,于情于理都再合適不過了。

    護衛上前解下他身后背著的長劍,果然在隱蔽處刻著神風觀的標識。

    所有人都如釋重負,皇帝已經死了,只需把這刺客拖出去問斬即可,就在這時殿頂傳來一聲輕笑:“你這幅樣子,也敢說自己是神風觀的無名?”

    一道黑影從高處躍下,侍臣們驚呼著向殿中退去,太子站在眾人身后,驚疑不定道:“你是誰?”

    墨凐在火光中撿起那劍緩緩拔出,道:“我既非真人,也非代人……我是陳人。”

    諸人一驚,立刻有人喝道:“你胡說!你若是陳人,怎會行刺帝君?!”

    “征戰數年,十室九空。”墨凐答道,“背井離鄉朝不保夕的日子不知各位可否試過?至親分別,骨肉相離,轉眼便埋骨異鄉,再難返回故土。這其中的痛楚,你們又懂得幾分?”

    又有人道:“如今天下太平,早已放將士們還鄉,何來骨肉分別一說,你這分明是無稽之談!”

    墨凐卻看著被護衛團團圍住的太子道:“何為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還是陳人的天下?殿下離天子之位只差一步之遙,能否告訴我,往后這天下百姓,可有六國遺民在內?如果沒有,那這天下恐怕也太平不了多久。”

    “你果然不是陳人!殿下,非我族類其心可誅,此人有行刺陛下之嫌,主犯雖已落網,卻萬不可留下她……”

    墨凐道:“誰說他死了?我方才進去看過了,你們的陛下還活得好好的呢。”

    太子被人當面羞辱了一番,臉色難看道:“就地處決!”

    護衛們蜂擁而上,也不見墨凐如何出手,圍攻她的人紛紛被擊倒在地。侍臣們大呼救駕,在一片混亂中護送太子離開。一聲尖銳的哨聲響起,四面宮門大開,身披重甲的衛士魚貫而入,在殿前列陣。

    肅殺之氣襲來,這些黑甲衛士曾是陳軍主力,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每個人都是以一當百的驍勇之士,太子卻調他們來圍殺一個小小的刺客,其中的含義不言而喻。

    墨凐抖開手中長劍,黑甲衛士亦在號令之下發起攻勢,數十人上前圍攻墨凐。那重甲分明刀劍難入,在她的劍下卻如薄紙一般,只見鮮血飛濺,一批人倒下立刻有人接上,仿佛全然無懼于生死。

    她僅憑一劍便殺出重圍,令近半甲士折損于殿前。鮮血自她劍尖滴落下,在她身后淌了一地,浸入石磚縫隙。又聽一聲號令傳來,余下的黑甲衛士向兩側退去,轉眼間撤出了宮門。

    宮墻上忽然多了幾道人影,皆著紅衣,身佩金飾,那便是密教中的輪薩法師無疑了。其中一人道:“敢問閣下師承何處?”

    墨凐淡淡道:“無名之輩,何足掛齒。”

    一人怒道:“縱然掌教大人未歸,此地也非爾等宵小放肆之處!”

    言罷一同從高墻墜向地面,各持法器向墨凐攻來。墨凐以符相御,一名女子驚呼道:“當心,她是符師!”

    墨凐反手向她刺去,劍上光芒大盛,那女子只覺符光環繞身周,無論怎樣也擺脫不了,卻無法看清這符從何而來。

    這幾名輪薩法師乃是法力高強之人,自負對付一名神風觀的無名不在話下。然而隨著交手越深,越覺心驚,不知不覺被符光所困,不但無法施展法術,竭盡全力也難以逃脫。

    直到有人留心她劍上留下的血跡,無意之間發現腳下鮮血的流向似乎是被操控的,不由道:“符在我們腳下!這血就是——”

    話音一頓,他的喉頭已被一劍貫穿,墨凐在他身后道:“現在是你的血了。”

    半個時辰之后她離開宮門,從正中央的大道向外走去,沿途護衛如潮水般不斷后退,竟無人膽敢上前阻攔。

    墨凐握劍在手,道:“你們不是我要殺的人,也不是我的對手,用不著上來送死,白白浪費性命。”

    她穿過重重宮門,來到太子所居的宮殿。太子是喜花之人,宮中多植花木,春時繁花盛放,遠望如錦如云。為夜間賞花,附近設有不少宮燈,花影之下,一人站在園中,像在觀賞花,又像是在等著什么人。

    她身上的紅衣已不復從前鮮艷,腳上戴著金環,長發如緞直落而下。那側影墨凐曾在窗紙上見過許多次,這是第一次在燈下看清她的樣貌,這張臉與記憶中一人漸相重合,她皺眉道:“我見過你,你曾與應常懷來到魏國,你是……”

    景瀾折了枝桃花在手,聞言回望她道:“她人在何處?”

    墨凐很快反應過來她問的是誰,道:“在北冥。”

    景瀾微一頷首,捏著那枝花道:“多謝了,但今日我不能放你過去。”

    墨凐道:“你既是密教中人,為何要屈身那座破廟的小樓,當日你又為何要指點我去那書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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