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童貫在節堂的陳設簡單肅穆,但是在自己內宅當中,卻是富麗堂皇,在河間府這等接近前線的地方,. 總體來說,童貫是一個能吃辛苦的人,在邊疆可以遠戍二十年就是明證。但是隨著年歲漸漲,卻也越來越耽于豪奢。以前可以率領大軍直入青唐諸羌,此次北伐,他最近的時候也離一線也有百余里的路程。 河間府這臨時的衙署里頭,給整治得精致無比。廳堂當中夜宴殘痕猶自未曾收拾干凈。一地的胭脂花鈿,正是歌姬舞后留下的痕跡。香爐在四下猶自發出幽幽的香氣,收拾東西的小廝實在倦了,在香爐旁邊頭一點一點的打瞌睡。 在童貫居所外頭,至少有七八個衣衫輕薄的丫鬟,在捧著各色各樣的東西坐在春凳上面一邊打著瞌睡,一邊等著里頭突然有的召喚。這些還是進不了臥房伺候的,在臥房里頭,還有四五個侍妾,十來個丫鬟鶯鶯燕燕的四下環繞,只是伺候童貫高臥,童貫一聲咳唾,就不知道該有多少人涌上去伺候。 往常的時候,夜間來了再緊急的公文,幕府宣贊,也不能直入童貫衙署內宅通傳,怎么也要候到童貫起身才能稟報。好在童貫帶兵日久,倒也不會睡到日上三桿才起來。可是今日,趙良嗣卻大破常例,夜里面就直入內宅而來!童貫帶來的都管,自然氣焰是足夠大,怎么也不可能讓趙良嗣進去,急得趙良嗣差點要在內院外頭放聲高喊,好把童貫高聲驚醒。河間府這臨時衙署畢竟不大,比不得汴梁里頭庭院深深,扯破喉嚨里頭大人也聽不見。這里只要趙良嗣豁得出去,老年覺淺的童貫還真有可能被驚醒! 都管看趙良嗣急切成這樣,也直到趙良嗣在童貫面前一向是個謹慎人物。不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絕不會如此。都管是老汴梁,心下也忍不住嘀咕,難道是汴梁官家中旨,還是宣帥嫡系傳來了什么急切消息?宣帥現在地位微妙,朝中有一位勢力深厚的老公相想踩著他和那個宣帥副使再度復出。那位老公相是宣帥都深深忌憚的人物——說不得,要是耽誤了大事,還是自己倒霉! 到了最后,那都管還是親自將趙良嗣引了進來,在童貫臥房外頭陪了無數小心,只是和今日輪值守夜伺候童貫的侍妾之一低聲商量,只是請她喚醒童貫。女人卻沒那么多的見識,只知道童貫要是睡不好,她就得倒霉,只是搖頭不許。兩人唧唧噥噥的在那里嘀咕了半天,趙良嗣在小院子里頭只是急得轉圈。眼下就是宣帥否極泰來之機,一旦錯過,還不知道要發生什么變故! 臥房里頭,卻傳來了一聲重濁的咳唾聲音,門外垂首打盹的丫鬟全都一下跳起,只是惶惶不安的朝里面瞧。屋子里頭也傳來了輕輕的響動聲音,正不知道有多少鶯鶯燕燕朝童貫那里圍了過去。那侍妾也忙著要進去,只是柳眉倒豎的恨恨橫了在庭院里頭等候的趙良嗣一眼:“這路倒屍真不知從哪里來的!汴梁里頭選出一個烏龜王八都比他大了,還以為這宣贊差遣是個寶貝!” 趙良嗣心一橫,干脆扯開了嗓門兒:“宣帥,屬下求見!燕地局勢,已有大變!” 他一放聲,當真是讓人人側目,那都管急得直扯趙良嗣,不住抱拳打躬求他住口。趙良嗣卻已經喊到了第二遍:“宣帥,燕地局勢,已經遭逢大變!” 屋內傳來了童貫的聲音,微微帶著一點睡意被驚擾的怒氣:“深之,何其靜氣之少邪?某向來雞鳴即起,何時耽誤過事情?有什么軍情,將來看罷,看看值不值得你夜里這么大張旗鼓的到來!” 都管苦著一張臉不再說話,趙良嗣卻不管不顧,只是碎步朝童貫臥房之內走去。 臥房當中,陳設一如汴梁富麗景象,四下里都是香氣馥郁。到處都是捧著唾筒,茶捂,香爐,還有說不出來是什么玩意兒的侍女。一個個都身段玲瓏,明眸皓齒,宛如瑤池仙子聚于一處。只是好奇的看著這個走進來的矮胖中年。外廳里頭,就是童貫的臥室,他已經靠在榻上,侍妾在他身后墊上了厚厚的靠枕,只是恨恨的看著趙良嗣。 童貫眼圈有點發黑,眼睛也似睜非睜,只是淡淡的道:“深之,此事可一不可再……” 趙良嗣卻不說話,只是雙手將已經捂得火熱的那份楊可世王稟的聯名表章奉上。侍妾接了過來,轉遞給童貫。童貫隨意的展開,掃了一眼,眼睛就瞪得大得不能再大。他低聲吩咐一句:“加兩盞燈火!” 頓時就有侍女上前,在榻前燈臺上加了一對汴梁劉際香燭鋪的熏香大蠟。童貫借著燈火,只是顛來倒去的看著楊可世和王稟在表章后頭的落款花押,嘴唇都在微微顫抖。 那侍妾也是老汴梁,都城里頭那點齷齪事情,帝都百姓向來都是了解不少,這個時候也白了臉色。難道是汴梁有事了?宣帥要是垮臺,可憐哥子才借著自己這個妹妹才謀了一個恩蔭,還沒有差遣到手,就成了一場畫餅! 童貫一下掀開被子,跳下榻來,動作敏捷得讓人幾乎都反應不及,六十八歲的老頭子就這樣赤足站在地上!兩個侍女頓時就跪下要替他套襪著靴,卻被童貫一腳踢開一個! “蕭言此子不凡,此子不凡…………不凡!竟然給他虎口拔牙,以四百兵馬就搶下涿州!遼人在涿易一線,竟然如此不堪一擊了么?還要去易州援救郭藥師,對捍遼國四軍大王蕭干!此子竟然還敢夸下海口,說定然據涿易二州,以待北伐大軍,以待某家到來!涿易二州若下,遼國在白溝河北屏障就全線動搖,我大軍可直抵高粱河!” 童貫滿臉的不可置信的表情,他統帥西軍坐鎮西疆垂二十年,軍中孤膽勇士見得多了。但是深入對手疆域百余里,在敵軍大隊環繞,名將坐鎮之下,還能硬生生搶下一座雄城要隘的,還未曾聽聞過! 除了奇跡,無以名之。最讓人震愕的是,這個他們打算犧牲掉的燕地降人蕭言,還要率他那不多軍馬西進,將這場奇跡進行到底,要將蕭干這等重將擊退,要將郭藥師救下來,要將易州奪下來! 趙良嗣的聲音,卻顯得有點冷淡:“宣帥,搶下涿州,誠是大功。這西進易州,只怕是蕭宣贊在夸口了,這是絕無可能之事!就連涿州,能保幾日,也在未定之天。郭藥師那里已經生變,被蕭干死死圍困,指望不上。蕭宣贊乘虛奪取涿州,蕭干在搶下易州,覆常勝軍,殺郭藥師之后,必然回師掃蕩涿州,蕭宣贊那個時候海口夸得再大,也只有退回來!” 童貫卻只是興奮得在地上走來走去,半晌之后才平靜一下,猛的擺手。一應侍妾丫鬟,頓時不作聲的行禮退下去。童貫這才覺出地上冰涼,忍不住就是一笑,回身在榻上坐下:“深之,坐罷…………蕭宣贊就是夸下海口,也沒什么。這涿州不是誰都搶得下來的!只要確實,哪怕涿州只是在他手里三兩天,也是天大的功績,正是給我們最好的機會!義則和正臣,也在請示,是否抽調一部人馬,立刻北上接應蕭宣贊!萬一能將涿州保住,朝中小人繁言,只怕就是立刻煙消云散!” 趙良嗣冷冷道:“那蕭言,就必須掌握在宣帥手中!” 童貫愕然:“蕭言此子,不正是我宣帥府贊畫?” 趙良嗣卻不動聲色的回答:“他是燕地降人!大宋格局,蕭某人并不深知…………此子為了功名事業,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宣帥可細思他一路行來,多少次是在拿自己的命在博!若非野心之士,怎么可能用四百兵就去搶涿州?” 童貫的臉色,漸漸的沉了下來,剛才的興奮表情,漸漸的消散。只是拈著自己稀稀拉拉,非常逆天才長出來的胡須,沉吟不語。 “…………他還說要搶易州,就是要立不世功名!請宣帥細思,蕭言手下,白梃兵多焉,還是宣帥手下勝捷軍多焉?王正臣不必說,楊義則,畢竟還算是西軍的人!離蕭言最近的,是西軍諸位相公,還是宣帥直領所部?義則正臣那里,消息既然能傳到宣帥之處,自然也會傳到西軍諸位相公之處。此等不世大功,誰都想要!誰能給他更多的,及時的增援,只怕蕭某人未必不會生變!覬覦宣帥地位者多有人在,如若將此功績,歸于西軍自發反攻,而和宣帥指揮之白溝河小挫聯在一起看,未必不能在其間興風作浪!誰敢說朝中兗兗諸公,甚或那位老公相,在西軍諸位相公那里,沒有聯絡的人物在?” 童貫淡淡道:“就是說,必須將蕭言掌握在某家手中?卻又如何掌握法?畢竟某家現在沒有多兵,來助他成這不世功名,他指望得上的,還是前面西軍的老種小種!” 趙良嗣狠狠一擊掌,聲音在這臥室里頭竟然顯得加倍的響亮:“宣帥正說到了關鍵處!蕭言此子,已經是燕地局勢變動的關鍵。只要他能歸心為宣帥所用…………易州,是搶不下來的,畢竟奇跡之舉,可一不可再!將涿州奪城,說成是宣帥苦心孤詣,指揮他而成。而易州失利——蕭言是不是去真的打易州,并不要緊。是西軍諸位相公,不服調遣,不按宣帥鈞諭,及時接應,才致功敗垂成。西軍諸位相公氣焰,自然就是煙消云散!而白溝河之小挫,順理成章就可歸結為也是西軍驕兵悍將,掣肘所致!” 趙良嗣說得眉飛色舞,干脆站起侃侃而談:“…………只要沒人再能借白溝河敗報說嘴。留給宣帥的時間也就多了,遼國實在是已經氣息奄奄,再能順利借得女真出兵,總能收復燕京!只要蕭言按照宣帥吩咐行事,則一切困局,都可立解!” 童貫冷冷的道:“這么說來,最好蕭言再將涿州丟了,退回來,指責西軍援應不力的證據,就要更強上三分…………深之,是不是這個意思?”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