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方騰哈哈一笑:“這么說,在下并不是趙括一流了?” 他轉過頭看著若有所思的方騰,笑問:“那蕭宣贊,在戰事上頭,天分如何?” 馬擴認真的想想,輕輕道:“臨敵果決,能不顧身。但有一線機會,就敢賭上全部。而到現在為止,蕭宣贊也全部贏了。誰能不認為,蕭宣贊也是天縱之才?戰局錯綜復雜,各方糾纏一處,總有關鍵所在,而蕭宣贊,都全部找準了。如果他不是當年在遼東久經兵事,那么就是蕭宣贊也是俺馬擴遠遠不如的天生將才,在這場屢經生死,總是在劣勢絕境當中奮戰的戰事,將他掩藏的才能全部逼了出來!而現在,就要看看蕭宣贊,能不能挽回這場天塌地陷之局!” 馬擴說得認真,方騰也聽得認真,難得的臉上沒有了譏誚的表情。聽馬擴說完,他才輕輕嘀咕了一句:“在下也很想看看呢…………誰能挽此天傾!” 馬擴認真聽著,眼神當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閃動,他向南看了一眼,低低苦笑:“反正,不是俺…………方參議,你說,俺是不是從古北口離開,真的錯了?鵬舉少年英姿勃發,雄武蓋世,更難得天生沉穩,有大將之才…………他比俺強甚百倍…………可眼下之局,卻是俺活了,鵬舉卻生死難測!方參議,若然鵬舉殉此邊塞,俺馬擴今后這一輩子,心如何得安?” 說到后來,馬擴的語調當中竟然帶來一絲哽咽,百折千回的想下來,這個從古北口先走的石塊,仍然沉甸甸的不能從心頭移除! 方騰定定的看著馬擴,心中微微有一絲感慨。在汴梁日久,看了太多的歌舞升平,看了太多的豐亨豫大,也看了太多鮮花著錦烈火烹油背后這個帝國的千瘡百孔,但凡稍有些心腸的士大夫,誰不能在其間嗅到一些末世的味道?可人人還是裝作都沒看見,只是互相爭斗得一個不亦樂乎,要不是蕭言突然橫空出世,就已然生生葬送了這場伐遼戰事,葬送了這大宋最后一支可用之軍。 如果人人都能如馬擴蕭言岳飛他們這樣,這末世,又怎么會到來?自己來這趟邊塞,實在是來對了。 他答復的語調,也動了一點感情,低低反問:“馬宣贊,此時此際,大宋正值何世?” 馬擴一震,突然想起了白溝河兩岸的連綿尸骸,想起了童貫和老種小種,還有他們背后那位老公相的明爭暗斗,想起了本朝此時錢引的崩潰,想起了汴梁的富麗萬分,花石綱一船船的從江南運來,而激起了波及半個江南的方臘之亂!想起了朝局幾乎就成了一個黨同伐異的戰場,想起了大宋百余年才養出來的這么一支西軍這幾年在大宋國內的疲于奔命,又因為朝局牽連而陷在這燕云之地苦戰。想起了女真崛起之際自己親眼看到的這些女真韃子的英風銳氣和驚人的破壞力,再想起現在燕地局勢亂成的一團…………此時此刻,他也只能低低的回答一句:“還能是什么?只能說天塌地陷的末世,就在眼前!” 他說得沉痛,方騰卻是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樣,似乎這末世兩個字,早就在方騰心中轉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著啊,大遼也是末世,大宋又何能例外?大遼值此末世,有耶律大石蕭干此等英雄人物,又如何了?還不是只能看著自家雄國轟然崩塌!俺們也都是承平之時成長起來的人物,又焉能例外?馬兄你少年就英姿勃發,難道可言就能超過耶律大石與蕭干么?” 馬擴抬頭,用無比認真的神態,聽著方騰的話語,似乎每一句話,都要掰開了揉碎了在心里過上一遍。 方騰神色當中也有了點滄桑:“…………何能天生豪杰,挽此天傾,拯饑扶溺!沒有一場絕大風云,這等豪杰英雄,如何能脫穎而出?蕭言于涿易二州,岳飛于古北口死戰,還有一個個隱伏在草莽當中的漢家英銳,就待此風云,轟鳴雷動!若然他們磨練出來,也許是時勢,還有挽回的余地! …………五胡亂華之后,淝水一戰,漢家存亡續絕,再度復興,重據中原。數百年后,漢運陵替。本朝立國以來,燕云不復,西陲黨項割據,一直在兩面苦苦支撐,現在又起來一個更加兇狠的女真!在北面,不知道多少胡族正在次第而興,女真之后,又是什么?難道又將如五胡亂華故事,次第興起,輪番入主中原,徹底將漢家文明斷絕? …………天乎天乎,先祖有靈,當降圣人!而這豪杰,就要經這新杰舊主,混雜其間的一場燕云戰事,就能看出分明來!岳飛能撐過去,他就是應運之人。而蕭言若是能只手挽回這由北至南而傾之天,那他就是眾人期盼的那一個人物! …………你和在下,都不過是這場末世變動的一個見證人,也許也能參與其中,既然認準了,就有追隨他們,協助他們改變這末世命運,存亡續絕這漢家運數的責任!古北口是岳飛死守,而不是你,這原因就在于此!現在大家期盼的是蕭言來定燕云風波,而不是你,原因也就是于此!他們都是應運之人,而你不是!” ~~~~~~~~~~~~~~~~~~~~~~~~~~~~~~~~~~~~~~~~~~~~~~~~~~~~方騰低低的說完,馬擴身形,整個的僵住了,良久之后,才能感到自己脊背上已經是一層冷汗。眼前這個汴梁子,不僅膽子奇大,而且心中所懷,到底是怎樣的淵深如海?在這燕云戰事的背后,他到底看明白了什么? 而方騰只是抬手,癡癡的看著天幕上的滿天星斗,一輪秋月。 千年以來,星辰秋月,如同今日一般,照在華夏大地之上。 河對岸突然傳來了急驟的馬蹄聲響,打破了這暗夜寂靜。每個各懷心思等待的檀州城下之人,都是心里一跳。 馬擴不再說話,一提韁繩,策馬就迎向馬蹄聲傳來的方向。方騰也神色嚴肅,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后。 兩人眼前,就看見數點火光,朝這里疾馳而來。 馬擴打馬,一直沖進七渡河中,直到冰涼的河水沒過馬膝,他才停了下來。水花濺在臉上,讓馬擴心頭火熱,才稍稍平復了一些。 縱然自己不是能挽此天傾的應運之人,那么就算是作為那些豪杰英雄的輔弼,他也要盡自己全力和在大宋的這點小小地位,協助他們衛護著大宋,度過未來的劫難!他生于廝,長于廝。幾乎是才明白世理,就在為大宋血戰經年。身邊不知道有多少弟兄,為了大宋而埋骨邊陲,無論如何,這個國家應該在,這些百姓不能淪為胡虜的生口! 這也就是自己,馬擴的命運! 來騎在離七渡河還有點距離的時候,借著天上星光,已經看清楚了是自己撒出去的哨探。在他們身后身側,不同方向,這個時候都同時出現了哨探舉著的火炬,起伏著朝著同一方向奔來。 當先數騎,已經向著立馬河中的馬擴方騰大聲疾呼:“女真韃子,女真韃子!他們正星夜兼程,朝著檀州而來,天色未明,就將直抵這里!” ~~~~~~~~~~~~~~~~~~~~~~~~~~~~~~~~~~~~~~~~~~~~~~~~~~~~~~~~~~~“宣帥,不可孟浪!蕭言此舉縱然荒唐,可不還是去邀擊女真人么?怎么看,也算是遮護大軍的側翼,不要讓這些女真韃子前來攪局。劉太尉提議提前北渡高梁河,和蕭干盡快展開決戰,這是正辦,下官也自當在奏章當中附和宣帥,可現在拿下蕭言,對這場戰事未必有利??!還是鎮之以靜,等燕京克服,再追究不遲,這樣如何?” 說話的正是蔡攸,這位地位清華的翰林學士入政事堂的使相,履歷是完美無缺,家世更不用說了。單論學問,也是一等一的。這幾年更是拱倒了自己老頭子,成了大宋權力中樞當中舉足輕重的人物。這次作為童貫副手,也是要借一場大捷,徹底穩固自己新得的地位。誰能料想,這場以為穩操必勝的戰事,竟然這般不順,好容易重振旗鼓了,現在又出了這么一個天大的變故! 蔡攸坐在那里,努力的維持著自己的丞相氣度,清癯的面龐上,看起來也還鎮靜。緩緩而言的解勸著童貫。仿佛胸有成竹也似。 童貫摸著自己發燙的頭皮,靠在臥榻之上,卻沒好氣的瞪了蔡攸一眼。 兩人所在,正是童貫居所的內室,所有人等,一概摒棄了出去。當得到前面突然發生這么大變故的時候,童貫眼前一黑,頓時就不省人事。 這個變故實在太大,女真盟約,是他締結的,燕云戰事,是他一力主持的,蕭言,是他孤注一擲寄希望于他的,現下這三樣一起發作,讓畢竟已經六十多歲的他如何承擔得起? 家中老都管做主,一切探望之人,全都擋駕。哪怕是蔡攸這地位非常的人,也都別打攪了童宣帥。一天一夜之后,童貫才算悠悠醒轉,頓時就讓下人將蔡攸請進來。兩人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現在就得拿出一個計較出來,不然就得一起倒霉,老公相對政敵的手段兩人都是清楚,一旦倒臺,哪怕親似家人子弟,也絕對沒有好下場! 蔡攸一進來,就聽了童貫一陣雷霆大作。咬牙切齒的說要親自抵達高梁河,率領劉延慶他們將燕京親手拿下來,并且要治蕭言重罪之后,卻訥訥的替蕭言分說了一番。 童貫知道蔡攸的底細,并不是這個蔡相公和蕭言有親,或者是看重蕭言。只不過這位面子上還能維持宰相氣度的蔡相公,其實并不如他童貫,撫邊二十年,什么樣的風波未曾見過?官家的旨意讓他不要進兵,他都能望靴子里面一塞,矯詔進軍。 此時此刻,蔡相公不過是拿出了官僚們最拿手的本事,敷衍了事,得過且過罷了。只怕此刻他心中,早就已經嚇得全無主意! 自己為什么和這等樣人連成了一氣? 他摸著頭皮,緩緩開口:“蔡相公,難道你不知道,這女真盟約,是某家經手親定么?雖然韃虜之性,反復無常,見燕云亂成一團,過來撈點好處也是有的。就算有什么大舉南侵之征兆,若是蕭言真是不負某這一番栽培的苦心,焉能自說自話,領兵就去和女真交戰?他最應該做的,就是等某家來親手處置這件事情!不論是戰是撫,甚至行款讓他們退兵,讓這變故,不要傳到官家那里!而蕭言此舉,蔡相公,你覺得此人居心如何?” 童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臉色陰沉得仿佛能滴出水來。他和蔡攸獨處一室,可以說掏心窩子的話,所以每句話,都說到了自己內心最狂怒的所在。 “…………而劉延慶營中軍議,支持他北進迎擊女真的,就是老種小種!蕭言此心,還可問乎?無非就是看到這變故起了,而燕京又不見得一時拿得下,此人就變了心思,靠上了老公相他們一派!此人南歸之人,反復無常,胸中無非都是將來在大宋的榮華富貴地位,這個時候,不知道老公相許了他什么,才借著這個變故反出門去! 這女真南下,他將主力騎軍帶走,再將事情鬧大,燕京最后一時不得下,就擊在你我最痛處,蔡相公,事急矣!” 蔡攸臉色一變,他倒是想裝鴕鳥,可是童貫句句話都誅心。扯到北伐這場戰事朝中各勢力的政爭上頭,他卻是再明白不過,頓時就轉了口風:“宣帥,立下鈞令,追了蕭言的告身,讓他回雄州待罪!將他那支騎軍收歸麾下,交給劉太尉,讓劉太尉一舉擊破蕭干,拿下燕京城!”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