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汴梁誤 第七章 三方對弈-《宋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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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種微微示意一下胡床邊不遠的書桌,上面正攤著幾張書簡,墨跡淋漓,多有涂抹痕跡,不知道是在起的什么稿子。
“……這是某告病的奏折底稿,這幾天都在弄這個,老是弄不完。舍不得西軍啊!可是又不得不丟下…………既然出不了什么氣力,還擺在那里礙眼,不自己求退,還能做什么?你們又不想死戰,又想全功名富貴,某實在無能為力…………西軍也應該是你們的西軍了,我一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子在里面攪合些什么?師道恐怕還不想退這一步,將來我不在了,大家念著某的老面子,他脾氣盛一些,大家多讓一步,也就是了…………好歹還我們兄弟兩個白發老頭子一個善終…………”
老種說得動了感情,語調都有些唏噓。姚古再也聽不得了,撲通一聲就直挺挺的跪了下去:“老種相公,再恁的說,要俺們西軍全軍將領,都跪死在你面前么?俺們慚愧,強得西軍到了現在這般不尷不尬的境地,正如子女闖出了禍事,總還得長上來收拾彌補。但求老種相公看在西軍尚在燕地數萬兒郎的面皮上,不要再說這等話了罷!老種相公但有措置,俺們怎么敢不從?誰再敢嘀咕些什么,俺第一個就收拾了他!”
老種默然不做聲,看著姚古跪在那里,大聲回話。恨不得將自己心肝都掏出來的模樣。沉默少頃,老種才淡淡開口:“…………希晏,本來你今日求見,你們商議的到底是什么盤算?”
姚古遲疑一下,才咬牙道:“俺們那點盤算,無非就是棄了蕭言,干脆和宣帥一系再站成一氣!童宣帥也知道蕭言此人飛揚激烈,手段也不少,神武常勝軍現在更是實力不弱。在燕云之地還得了地利——少不得有借重俺們西軍處!只要和汴梁來人談好了價碼,未嘗不能再翻轉面皮…………說不定還能大部歸鄉!俺們西軍的根在陜西諸路,離了陜西,實在是使不出氣力,再這么下去,說不定就要折騰光了!”
老種聽完,不過一笑,朝姚古抬抬手,示意他起身坐好。在胡床上老種也坐直了身子:“那咱們西軍,就少不了一個三姓家奴的名聲了…………如此反復,誰還敢真正信任某等西軍?坐擁強兵,卻反復無償,隨時可以站到朝中哪一個派系哪里去,既然如此,不如干脆將咱們西軍分化瓦解到底,這才是安心的盤算…………棄了蕭言,某等又能支撐多久?”
姚古苦笑:“老種相公,那又能如何?國朝以文馭武百余年,俺們還能對著干不成?當年西賊強橫的時候,俺們得用,誰也不敢輕易削弱俺們。現在西賊弱下去了,俺們不值錢了,調出家鄉,看著就沒了一半!只要能回家鄉,俺們在陜西百年經營,總還能有些應付的手段,總好過現在這般不上不下!”
老種目光悠遠,低聲只說了一句:“沒了西賊,還有東虜…………”
姚古渾身一震,看向老種。老種也迎著他的目光,低低問道:“希晏,方今天下,你怎么看?”
姚古沉吟一下,爽快答道:“不成個模樣!朝堂之中不過如此,黨爭之烈,俺們武臣看著都膽寒!朝用匱乏,此次北伐都拿不出錢,只好巧立名目在百姓手里再搜刮一道。生生逼反了方臘,俺們北伐之前還得在江南掃蕩一氣。原來大宋能戰的軍馬總有數十萬,現在河北不用說了,河北軍早就崩壞無遺,禁軍這幾十年從來都是笑話,瞧瞧小蔡相公從汴梁帶出來的兩萬禁軍模樣!北伐以來到了河間府就算他們北伐的盡頭,再不敢朝北前行半步!能戰的就剩下俺們西軍,不過也給折騰得元氣大傷了…………沒一個人干正經事情,偏偏還說著什么豐亨豫大…………國朝百余年,從來沒到這般地步!當年再怎么樣,還有一些名臣,現在瞧著誰還成一個模樣?”
大宋如此,誰能沒有一肚子牢騷。在老種面前,姚古也不用有什么顧忌,直言無忌的說完,又搖頭嘆息:“…………不過天下事就這般模樣。俺們不成,遼國和西賊也都不成了。總能挨下去…………將來如何,且瞧著罷…………”
老種緩緩搖頭:“希晏,天下就要大亂了…………我聞得出來…………此次恐怕已經不是澶淵故事,只怕有亡社稷之禍患…………”
“亡社稷!”
老種苦笑:“以俺們大宋當日立國之盛,尚有數十萬強兵,多少名臣猛將。以遼國之力,尚能深入河北,在澶淵締城下之盟。現在女真銳氣方張,還勝于遼兵鼎盛之時。而俺們大宋國運,比起真宗一朝,卻早已跌落谷底!燕云雖定,得來實在僥幸。可朝中竟然無一人以燕云為意,無一人以女真為意,反而切切于削弱壓制俺們武臣!以此等破敗之局,女真一旦南下,誰能阻擋?民心離散,又何來勤王之師?朝無重臣,誰能收拾人心?當女真兵馬直抵汴梁之際,社稷之禍,就在眼前!”
姚古也知道女真兵強,蕭言這等以四百人馬就迫退兩萬遼軍的統帥,統領勝捷軍白梃兵全盛騎軍,打千余女真韃子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西軍諸將,心里都有數,畢竟都是打過仗的人。女真現在可用兵馬,五萬以內總是有的,大宋還真沒什么可以拿出來抵擋的本錢!大家都刻意的不去想這個事情,現在老種鄭重提起,也只能默然認可。不管是不是到了能亡社稷的地步,女真一旦南下,將大宋河北河東諸路打得稀爛那是足夠的。汴梁本來就是只便利于漕運,卻不利于守,到時候說不定遷都也有可能。朝堂一旦播遷,就是亂世景象,這世道誰知道會變成什么模樣!
姚古似乎隱約把握到老種的意思了,但是大宋武臣受文臣百年壓制,小心翼翼實在已經成了習慣。老種的盤算,當真有些大逆不道!他猶疑著開口:“老種相公,這和俺們現今面臨的局面,有什么相干?對于俺們到底用什么手段應付汴梁風波,老種相公你到底有什么盤算?”
老種神態顯得比剛才還要疲憊幾分,緩緩搖頭:“現今風波,比起這最多不過幾年后的危險,都是小事了…………但逢亂世,實力為先。說什么也要將西軍保全!不能讓他們收拾了蕭言之后,再騰出手來慢慢收拾某等!現今汴梁朝堂,就真的有那個資格將俺們這么多軍馬最后壓制住么?大宋天下之大,哪里再找出一支能和現在在燕云左近軍馬相抗衡的力量出來?他們能用手段,無非就是糧餉控制罷了…………但是我們一旦表現出不穩的模樣,只怕更害怕的,卻是他們!”
老種這一番話,說得姚古是目瞪口呆。老種此舉,就是要行五代故事,擁兵藩鎮以自雄,挾制朝廷!對于百余年來俯首貼耳習慣了的大宋武臣,這實在是太過于大逆不道的一個想法!
一時間姚古就想站起身來,從老種這里沖出去,再也不聽老種繼續說下去!
可是老種畢竟積威太深,一向高瞻遠矚都讓人心服。在蕭言穿越前的那個歷史上,西軍的門閥藩鎮化本來就是在老種手里成的模樣,要不是女真入侵,老種已逝,接替的小種又戰死河東。大宋繼續這樣走下去,天知道藩鎮之事,會不會最先現于陜西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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