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荒涼的大地上,原來張家連環塢壁只剩下一些斷壁殘垣佇立在衰草之間。依托著這些塢壁的殘磚斷瓦,這支復遼軍立起了大大小小的零星營寨。 所謂營寨,其實說起來更像是難民窩棚仿佛。人們用各種各樣的材料收拾出一個個破破爛爛的地窩子,亂七八糟的湊在一處。聚居之處外面,草草挖了一點壕溝,豎起歪七扭八的稀疏木柵就算設防了。這些大大小小的破爛營寨里面,更是什么樣的人都有,男男女女,面有菜色的匯聚在一起,所謂復遼軍士卒,同樣也是破衣爛衫,為了抗寒,什么樣的破布片都披在了身上,比起那些難民,多的不過就是一口兵刃而已。這些破爛營寨里面,婆娘哭娃娃叫,什么樣匪夷所思的聲響都有。 只有在原來張家主堡余燼處立起的那個營寨,壕溝寬而且深,設了三層木柵,木柵壕溝之間,再加上鹿砦。寨子四下都有角樓刁斗,還有值守軍士,看起來總算還象一個模樣。白底黑邊的奉天倡義復遼軍的旗幟,就在這個營寨上空有氣無力的飄動。 當日拉起奉天倡義復遼軍的,用的是甄六臣旗號,骨干是當日郭藥師遺下的敗殘常勝軍士卒三四百,再從神武常勝軍余江所部抽調的四百骨干,蕭言再格外撥了當年常勝軍出身的一百馬軍給他們。 宋軍雖然襲破燕云,底定燕地大部,可是控制力并沒有遍布全境。只是幾處重要州郡而已,大軍主力也只是控制著從燕京一直南道白溝河的那條主要通路左近。其他地方,還是豪強四下割據的局面。有的豪強算是白手起家的,或者本來在遼人治下就不是什么有名的家族,他們可以傳檄而定,甚至聚攏在蕭言這個出身和他們差不多的人物的旗號下,出人出糧出馬,想著在大宋討一個出身。 可是更有不少,是在遼人治下世代為宦的家族在亂世里頭割據。在宋人治下,也許他們服軟投降保全家族性命是沒什么問題,可再沒有在遼人治下的威風富貴了。宋人大批流官等來到燕地治理州郡的時候,打了勝仗勝利一方總要撈好處,不對他們這些人下手,難道還去盤剝那些只剩下光身子的流民百姓? 對于這些豪強而言,不到萬不得已,是絕不肯歸附大宋的。他們還在指望正在云內諸州的那個耶律延禧,甚至想著是不是能投靠女真。女真和大宋不能比,人少而統治粗疏,投降女真,他們家族的生存余地就大上許多。而且女真人少,地方上大量官位用女真人根本填不滿,總得借重他們為助力,投靠女真,大家說不定還有出頭之日! 而遼人燕地南京道的這些豪強家族,對大宋是熟悉極了,知道對方是個什么德行。為官之路早就給大宋自己士大夫體系把持得干干凈凈,大家只怕以后只能繼續當平頭老百姓,而大宋官兒畢竟學識深湛,盤剝起來他們和女真人簡直就不是一個級數的! 現在女真崛起,兵鋒虎視于長城以北,將來還不知道風朝哪里刮。與其于注定破家于宋人手中,不如苦熬待變! 這些割據豪強既然有了不同動靜,在大面上兵戈消停下來的情況下,小規模的豪強之間的攻殺,反而更加劇烈了。那些投靠了蕭言,自以為討到了出身的豪強,就拼命攻殺那些不肯投降的割據豪強。打破他們,自家本錢就更加雄厚一些。在蕭言那里就可以投下更多的本錢,將來出身位置更高。而那些不肯投降的豪強也拼命要保全自家家族性命富貴,甚而反擊那些投宋的塢壁,他們心思也是一般,自家本錢厚了,對大宋可以討價還價,將來女真南下,同樣出身更高一些! 這般地方豪強的廝殺,殘酷而且血腥,互有勝敗,一旦破敗,往往舉族而滅。幾個月來在大宋兵馬控制不到的地方,幾乎是無日不戰。奉天倡義復遼軍旗號起后,那些一直在苦苦支撐的不肯投降的燕地豪強們仿佛就看到了希望也似,這個時節,有一支后援就好過沒有,而且萬一一旦失敗,也有投靠之處! 一兩個月下來,這支當日蕭言暗中成立,更多當作幌子使用的所謂奉天倡義復遼軍,就跟吹氣球一樣的膨脹了起來,各處破家豪強,紛紛投效。往往都是拉家帶口,舉族而來,再加上被蕭言擊敗的遼軍主力的零散兵馬,各處求活只為一口吃的,管你掛著什么旗號的流民百姓們,就將當日起家時候不過七八百人,尚稱得上精悍的復遼軍變成了這般難民營景象,現在聚集在幽燕邊地這連綿破爛營寨當中的,只怕都有三四萬人,而且還在不斷的膨脹當中! 人馬一多了,最大的問題頓時就變成了糧草問題。幽燕邊地怎么也支撐不了這么多人吃馬嚼的,每天都有人不斷涌過來,每天都有人不斷餓死。而這些散亂人馬經常為了一點吃食呼嘯而去拼命要打開那些堅固的塢壁。成功的時候很少,失敗的次數卻很多,一旦失敗,就帶著一大堆死的傷的退了下來,讓這些破爛的存身營寨變成了加倍的地獄景象。 有點武力自持的人馬,在這些難民營寨里面作威作福,盤剝逃難人等最后一口食物和最后一點家當。而當日高門大族逃難而來的,男子懷傳家寶物餓死,老弱被驅而向前填了塢壁的溝壑,金枝玉葉為了填飽肚子出賣自己身子。蕭言已經不折不扣是一個梟雄,臨時起意的一個決斷,就能改變無數人命運,或者讓他們在這世道當中飛黃而起,或者就讓他們在這個世道里面一直沉淪到最黑暗的地方! ~~~~~~~~~~~~~~~~~~~~~~~~~~~~~~~~~~~~~~~~~~~~~~~~~~~~兩百余名服色雜亂的騎兵,涌出了那處最大的營寨。這些騎兵,身上披著的什么樣的甲胄都有。不少還是當日遼軍制式的騎甲,手中兵刃,同樣各色各樣。當先數名騎士,捧著兩面旗幟,一面是奉天倡義復遼軍的認旗,另一面也是認旗,但是復遼軍幾個字樣變成了左上角的小字,正中卻是幾個大大的黑字“副元帥余”! 旗幟之下,這些魚貫而出的騎軍簇擁著一個披掛整齊的漢子,半老不小,四十不到,三十頗有余,看起來一臉苦相,一身將軍甲胄,穿在他身上沒有半點威嚴氣度。這位副元帥余,自然就是余江余褲襠了。 他原來在常勝軍軍中,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投效蕭言,自然不會有人注意到。余江又一直沒有上過最前線,多半都是擔任留后。此次為甄六臣副手,還是安的郭藥師舊部的身份,也算是名正言順。他麾下兵力最強而且嚴整,比起那些投效渠帥來高出何止一截,余江又是一個細密的性子,將復遼軍始終牢牢的控制在手中。在亂世里頭,他心也算是優點慈悲的了,總是盡力接濟著四下小寨,讓他在復遼軍當中,很得軍心。甄六臣去燕京,余江掌控著一切,同樣一點岔子都未曾出,仍然牢牢占據著這支復遼軍的核心位置。 周遭依附大寨而存的小寨,那些有氣沒力的值守軍士,看到眼前景象,紛紛轉告。 “副元帥出寨了!” “老營騎軍都拉出來了,不知道又打哪個塢壁?” “直娘賊,副元帥心善,打開一個塢壁,總能分周遭一切吃的。哪像俺們營里那個鳥渠帥,自己身邊七八個小娘都吃得白胖,俺們賣命的倒是生扛!要不是老營收人實在謹嚴,俺就是豁出性命也要投進老營里頭!” “卻不象是出戰,倒是象出迎景象,沒有步隊和器械跟出來,就靠騎軍,能打下什么鳥塢壁?周遭堡寨知道有俺們這幫餓鬼,恨不得壕溝挖得十丈寬,寨墻上守具備了雙份又雙份,哪里打得下!” “難道甄元帥遠獵回來了?副元帥去迎接?” “誰不知道,甄元帥處處都讓這副元帥?這復遼軍,還不是副元帥做主?要不是副元帥威權重,甄元帥怎么不聲不響就出去遠獵?” “管他娘的迎接什么,反正看來是沒有哪個塢壁能在近日打得開了!沒吃食分發下來,只能靠著稀粥吊命!什么復遼軍,俺們不過求活而已,要不是各營渠帥約束得緊,俺早就散他娘,聽說燕京左近,雖然艱難,總能在宋人口里討一口吃的!” “噤聲!難道你不知道俺們渠帥身邊用了十七八個契丹散卒,這些家伙和宋人仇深似海,聽見你要撒腿,先砍了你的腦袋!” 這些軍馬簇擁而出的,自然是余褲襠余江。他策馬而前,渾不知道他這一出動,就引發了這么多的議論。 在他心中,此刻只有一個念頭。 宣贊終于要來了…………讓俺干這個差事,到底是為了什么?燕地好容易平定下來,這些遼人余孽豪強,不難次第削平,怎么還非要立起這么一個旗號,給他們續上一口氣? 這個念頭,經常在他心里冒出來,又給余江強自按捺下去。他現在一切,都是宣贊給的,豈能懷疑宣贊的決斷! 余江是亂世里面滾出來的漢子,心腸卻始終沒有冷硬下來。要不然也不會得了個余褲襠這樣粘粘糊糊的綽號。領這支復遼軍一兩月時間,也盡力在周全著能多活幾條性命下來。可是他也知道,宣贊生出這么一個變故出來,將來定有讓人目瞪口呆的大用,到時候,鮮血說不定就要再度涂滿膏野! …………宣贊,已經是一等一的梟雄人物了啊…………余江按捺住心中如潮思緒,策馬四顧。這幽燕邊地難民也似的復遼軍聚集處,郁氣如潮。這郁氣聚集多了,總有一天會潰決出來! 到底是什么,讓這幽燕之地,總不能平靜下來。到底是什么,將這片土地生靈看得是如此輕賤?當知道這片土地上的生靈遭際如此,可以決定此處生靈命運的那些大人物們,有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安? 余江自然不知道,蕭言曾經在趕往這里的途中,和小啞巴夜話當中吐露出的那些不安。可他還是相信,蕭宣贊此舉,是不得已的罷。蕭宣贊此舉,也是被迫的罷…………也許當蕭宣贊足夠強了,就再不會上演這番景象! 余江正在胡思亂想之際,就聽見前面傳來馬蹄聲響,卻是先期出迎引路的十余騎回奔而來。在蕭言傳遞消息將親自軍中之后,余江就連夜派出腹心傳騎出迎。蕭言要趕來親鎮,不問可知有大事發生,余江當真是半點都不敢怠慢,始終一顆心提在喉嚨口處。 看到出迎的傳騎回奔,余江精神一振,拋開一切胡思亂想,忙不迭的在親衛簇擁下迎了上去,那十幾騎奔近。這些騎士都是最為腹心之士,原來一百騎,現在兩百余騎,多出來的都是以步改馬,沒有用半個外人。就看見奔來騎士臉上個個神色古怪,一副現在還猶余有詫異的表情。余江心忍不住就朝下一沉,迎近了忙不迭的低聲問道:“宣贊那里出什么變故了?” 帶隊傳騎之長搖頭:“宣贊親至!就在后面不遠處,讓俺給副元帥傳話。不要暴露宣贊形跡,宣贊就藏身軍中…………這次帶隊前來的,是耶律…………是大石林牙!” 才聽到大石林牙四個字余江猶自未曾反應過來,思索了一下連下巴都快掉下來了!耶律大石此等大遼宗室,一等一的契丹英雄,怎么也成了宣贊麾下,夾袋中人?此復遼軍,要用耶律大石做為招牌,不論比甄六臣還是他,都響亮了萬倍…………宣贊怎么得耶律大石而用之?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