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老太監的確惱怒,王黼童貫主持北伐,是根基淺薄的他們用事之初。指望這場戰事奠定他們長久執掌朝局的基礎。前頭是王黼童貫,后頭真正坐鎮的就是他梁師成。結果一場戰事下來卻如此不堪,還將原來勉強能掌握住的西軍丟掉了。樞密院作為大宋西府,掌征伐事,掌天下軍旅。卻根本沒起什么作用。現在吳敏還念念不忘那個樞密使,想得到他的全力支持,讓他如何能不氣? 梁師成發怒,宇文虛中臉上卻沒有半點懼色。只是躬身一禮,代表吳敏領罪。然后起身也淡笑道:“我輩無能,自然惶恐萬分…………可是恩府先生。往日童制置在時,手握西軍,恩府先生才能取老公相而代之。萬一神武常勝軍,整練禁軍事真的落入老公相及那南來子囊中,恩府先生還能和老公相抗衡么?” ~~~~~~~~~~~~~~~~~~~~~~~~~~~~~~~~~~~~~~~~~~~~~~~~~~~~~~~~~~~梁師成的第一反應就是沖沖大怒。 已經很有些年,沒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說話了。眼前這個薄有聲名的宇文虛中,舉止無一不是恭謹到了極處。但最后吐出來言辭,卻是如此直白! 但是梁師成畢竟宦海沉浮幾十年,火氣早就磨掉了。容易沖動的人自然也坐不上他現在號稱內相,能與秉持國政幾十年的蔡京差不多能分庭抗禮的地位。細細一想宇文虛中的話,卻全在實處。禁軍無論如何是要整練的,不管誰在這個位置上,京師都門無一可用之軍,實在是太過駭然聽聞的事情。為自身安全計,也要整練出一支得用軍馬出來。 在真實歷史上,北伐當中汴梁五十多萬載籍禁軍,最后只勉強抽調出兩萬。而且半點作用派不上,幾次差點兵變。蔡京當日設立的八萬拱衛禁軍也全部廢弛。大宋朝廷才真正認識到禁軍到底爛成了什么樣子。蔡京比現在晚一些時候復相之后,再度想揀起拱衛禁軍。可那時童貫仍然能掌握住西軍,又封郡王,實力已成。就拼命在后掣肘,最后大宋什么事情也沒做成。女真起兵南下,勢如破竹的就打到了汴梁城下。第一次汴梁被圍,靠著西軍入衛,再加上徽宗欽宗兩代皇帝的卑辭厚禮締結恥辱條約女真退兵。接著大宋內斗還不肯罷休,因為禁軍太爛,入衛西軍又太強,外重內輕。防武臣如防敵國的用事文臣們,又強逼西軍去援太原。 這件事情做得實在太蠢。合約的確是恥辱的,太原重鎮割讓給了女真。但是當時大宋衰弱如此,只能忍辱積蓄力量。有點力量再去收復失地。而不是去輕易撩撥已經搶得心滿意足的女真貴族——這些蠻族,實在還沒有足夠意識到他們已經能輕易覆滅大宋。這不是漢奸哲學,而是活生生血淋淋的現實。 為了將西軍調走,甚而是削弱幾分讓西軍看起來不那么可怕——其時西軍的戰力也不成了,遠遠不是女真軍馬的對手,但是比起更爛的汴梁禁軍,還是太過于強悍。已經喘不過氣來的大宋就此將西軍送入了河東的崇山峻嶺當中,河北打得稀爛,還提供不了多少軍資輜重。締結盟約不過半年,虛弱如此的大宋就先悍然悔盟,近十萬西軍又打不過銀術可的不足萬人女真騎軍,在太原城下全軍覆沒,種師中戰死。女真大軍再度南下,還加上了從太原而來的一路,最后攻克汴梁,覆滅大宋。 真實歷史上就是大宋上下都知道中央禁軍太爛,一定要整練。結果黨爭內斗之下,什么事情也做不成,最后還附帶斷送了西軍。在此刻的時空當中,事情比真實歷史上要好那么一些,有一支神武常勝軍入衛,有蕭言這么一個現成的人才,勉強算是有蔡京撐腰,可以爭一下這個位置。所以梁師成最近一些日子雖然連同趙佶在逃避這個一定會引起軒然大波的問題,但也知道,這事情總要是面對的! 宇文虛中說得直白,意思就是一個。這事情躲是躲不過去的,大家不如面對為好。要斗就斗那么一場。絕不能讓蕭言借蔡京之力上位。這件事情,無論如何也要掌握在他們自家手里! 想明白了其間的道理,梁師成忍不住長嘆一聲:“叔通銳氣方張,看得明白…………可是如之奈何?老公相何等人也,輕巧巧就借力西軍和這南來子復位。他若發力,誰也不知道是何等手段,說不定就在等著看我輩破綻。這豈是能輕易動得的?” 大宋黨爭到了末世,已經非依附于各黨不能立足的地步。朝中誰是誰的人分得很清楚。梁師成自然知道宇文虛中是自家這黨新起骨干,還有智囊之名。說話也沒什么顧忌了,為宇文虛中的銳氣打動,最近深感疲憊的梁師成還難得說了幾句掏心窩子的實在話。老太監也略微有點彷徨無計,下意識的也有點想看看這宇文虛中能出什么樣的主意。 蔡京的陰影實在太深重了,用事幾十年,保持著大宋在執政位置上的最長紀錄。當日可以和蔡京抗禮的政治對手,全都被他放逐得干干凈凈,至死也未曾能回到朝中。新黨征誅之術在蔡京手里更發揚廣大,他的敵手不僅遠竄的遠竄,編管的編管。就連子孫恩蔭都被剝奪得干干凈凈,今后幾代都是白身,要服丁役,要納賦稅。在不殺士大夫的大宋,這已經是讓人膽寒的舉動了。當日梁師成王黼之輩,無一不是在蔡京手里討生活的。后來蔡京年歲大了,官家又對他忌憚,內外合力之下才算將蔡京扳下來。 本來以為蔡京如許高齡,再難翻身。外有童貫掌軍,內有王黼領政事。還有舊黨清流為輔翼——至少在對付蔡京上大家是同盟軍。還有官家支持,蔡京也只能閑居等死了。卻沒想到,憑借一場燕云戰事,憑借一個突然冒出的南歸降人,蔡京輕輕巧巧的就再登相位!想著蔡京往日手段,梁師成這些日子表面寧定,支撐著架子不倒。背上卻不時有冷汗滲出,半夜還會被驚醒。 蕭言明顯是鐵心要站到蔡京一黨當中了,現在不坑不哈的,誰知道蔡京背后給蕭言出了什么主意,讓他坐以待時?大家要對蕭言下手了,蔡京又會有怎樣的反應? 梁師成最大的擔憂,就是如此! 可是在今夜,他的擔憂,卻被宇文虛中接下來吐出的話語輕輕化解了。 “太師老了…………” 梁師成一怔,誰不知道蔡京年高?偏偏這老頭子還是保養得極好。精力似乎也沒衰減多少的樣子,偶有大朝,站班行禮一絲不茍,比五六十歲的人還耐得。多少人比他年輕都沒熬過他,墓木早拱,他卻還是再度站到了相位上! 宇文虛中仿佛知道梁師成的疑惑也似,目光閃動,解釋下去:“…………太師是真的老了…………此次復相,不過是太師熱衷之心不減,想自己在世的時候,永葆權位富貴罷了……小蔡相公此次始終不得太師原宥,是為什么?無非就是他去后,小蔡相公還算是奔走恩府先生門下,蔡家富貴仍然保得住…………此次復相,只要不動老公相的相位,其他什么,老公相是不大會拼命來爭的…………畢竟八十高齡之人,就算保養得宜,爭來又能保住幾年?” 宇文虛中聲音輕輕的,梁師成卻聽得額頭都是冷汗。 蔡京真的不愿意爭了?他就不怕自己這一黨再掌軍權,內外再成為一體,再度將他趕下臺去?他還沒問出口來,宇文虛中卻象是始終能猜到他心思也似,輕輕開口接著解釋。 “…………王相執掌政事堂,官家是指望他能代替老公相理財的。但是王相卻實在沒有這個本事。只要老公相在位,稍稍能讓這財政窘迫局面好轉那么一點,官家也是絕不會再丟下他的…………老公相去位的原因是什么?就是威權太重!此次復位還要爭奪這典兵之權而盡全力,官家只會覺得老公相攬權之心不死,一旦有變,老公相還是會隨時去位!不如安心理財便罷。十年前,學生是斷不敢說這種話。可是而今老公相年已望九,學生卻敢斷言!” 梁師成喃喃道:“…………那蕭言,就不是蔡京一黨中人,蔡京也不會庇護于他了?” 宇文虛中搖頭:“老公相只是不去爭而已,要是真的落在他頭上。老公相也自然就是笑納。反正不是爭來的,官家也少了許多忌憚。蕭言此人,老公相看來是準備冷眼旁觀了,蕭言自己有本事,讓官家動心,最后屬意他來整練禁軍。老公相自然會錦上添花說上幾句好話,現在替蕭言出頭,卻是斷無可能!在燕云之地,蕭言殺伐果斷,拳打腳踢出一身紫袍。在汴梁,卻不是靠蠻勇不惜命就能出頭的!” 梁師成笑著搖頭:“蕭言再武勇十倍,領兵本事再高十倍,在汴梁也是難出頭的…………想引得官家信重,談何容易?” 他已經為宇文虛中有些說動,但心里還是有點惶惶惑惑的,卻又自持身份,不想追問宇文虛中全盤打算。 宇文虛中是何等樣的聰明人,微笑著疊起兩根手指:“話已經說到分際處,就全憑恩府先生決斷了。只要讓蕭言這個名字這些日子不會出現在官家耳邊,官家每日里多少大事要忙,自然也就淡下去許多。蕭言獻捷儀式上的威風本事,也就白用功了…………那時候再尋一個由頭——仍思北朝,勾結武臣以圖不逞的名義就很好——輕巧巧讓他去沙門島走一遭抑或遠竄瓊崖,保住首領就算是幸事了。再將整練禁軍事接過來,恩府先生地位,豈不是如泰山之安?” 梁師成并不說話,宇文虛中一席分析,讓他本來覺得有些疑疑惑惑的事情都清楚了許多。他也是朝中沉浮多少年的人物了,自然一聽就知道宇文虛中今日實在是說到了竅要地方,判斷局面,設謀行事,無一不準。看著燈火下宇文虛中正是精力旺盛的身形面容,梁師成真的覺得自己老了。蔡京那個老妖怪不必去說他,他們比起宇文虛中而言,都是上一代的人了…………這些話,他自然不會說出口。甚至還盡量不要表現出對宇文虛中的賞識。只是心下牢牢記住這個人,此子得而用之,緩急可成大事!倒是值得好好提拔一番…………他威嚴的咳嗽一聲,冷冷道:“南來子練兵打仗的確是有一手的,幾支人馬雜湊起來的神武常勝軍,那么點軍資糧餉供應,就練出一支鐵軍。官家有借重他整練禁軍的心思,也是難免…………現在且不必說他,反正此子用不得。這整練禁軍大事落在我輩手中,又如何撐持得起來?原來童制置算是知兵的,也不過如此,更不用說禁軍已經是這般模樣…………誰能濟事?”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