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蔡京內室當中,安氣凝神的香煙繚繞。而蔡京頭纏藥布,再戴一頂風帽,身擁重裘。斜斜靠在榻上。老態龍鐘,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原來環繞在他身邊的姬妾侍女,這個時侯都已然遣了出去。和他對坐之人,氣度閑雅,風流倜儻,今夜亂事如此,仍然是一副云淡風輕不經意的模樣。. 此人正是方騰。 今夜之事,雖然看似順利。可側身其間,四下奔走。操弄如許多的人心,卷起如許大的風潮。蕭言也是賭上了性命。 這等冒萬死,賭運數,拼性命的事情。自然就是蕭言做了。他走到如今地步,很重要一個原因,就是最危險的地方,最危險的時刻,他的身影,永遠是在最前面。 而方騰這個士大夫團體的異數,蕭言手下難得一個勉強可以稱得上是智囊的人物。就是要在亂定之后出場,作為蕭言與文臣士大夫團體討價還價,收拾局面的重要棋子。 亂起之前,方騰也潛入了汴梁,尋一個偏僻安靜的地方守著。同樣緊張的關注著在這汴梁城中所發生的一切。身邊只有寥寥幾名貂帽都親衛羽翼。 到了這個時侯,自家安危,已然成了最不重要的一件事情。今夜當中,方騰在暫時側身的院中登高而望,看著亂事掀起,看著亂事蔓延,看著大宋君王太子文臣武將無數禁軍在隨著蕭言的指揮棒起舞,看著大宋幾乎就為蕭言一人之力改變。看著這看似繁華都麗,而且還以為這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一般的富庶景象會長久不變的汴梁。終于暴露出她其實一觸即碎的本質。 方騰胸中澎湃,何堪復言? 我早就說過!我早就說過! 宋承五代亂世之后,藝祖得國于孤兒寡母之手。立國之時,伏莽遍地。不敢有大的興革,將五代末世所有混亂的政治制度幾乎全盤繼承了下來。 而又要防范其他人師陳橋故事,再來一個黃袍加身。所以刻意扶植五代時做小伏低,只是看武人臉色行事的文臣士大夫階層,用以壓制武夫輩。加恩之厚,百世莫及。 如此冗官絕癥成矣。但凡士大夫,總有名目繁多的服官之途,又官祿極厚。士大夫們拿著公使錢悠游終日,卻沒想到他們在日復一日的消耗著大宋的元氣! 這些冗官,若能盡責于事,能讓統治機構順利運轉,也還罷了。然則因為大宋開國時侯的先天缺陷,官制之混亂,也是歷代絕無。服官為何,和實際做的事情是截然不相干的。到了最后不僅是人浮于事,而是找不到人負責。但凡有事,一個個臨時生造出來的差遣變出來以權宜勾當,一代代傳襲下來,更加劇了這種混亂扭曲程度。到了最后,不管官制如何更改,已經是無藥可醫!畢竟總不可能將這塞滿了各個位置的冗官盡數掃干凈罷? 武臣雖受壓制,可總要安撫。不僅設計出空前多的武階用以武臣超轉以消磨他們的精力意志。百余年下來,武臣官數之煩冗,絕不下于文臣。且在控制軍隊規模上,大宋也從來都是軟弱武力。 削減軍隊,就是削弱軍隊的組織基礎。這又如何談得上安撫武臣?軍隊規模益大,則武臣上下其手之處益多。軍隊又廢弛不堪用。 不僅收不到兵多之效,反而盡受冗兵之害。白白在都門養著幾十萬的軍隊,臨敵這幾十萬人卻一點用場也派不上。反而要征發什么蕃兵,強壯,弓箭社,募敢戰士之類。平時養兵為難,臨敵用兵更為難。冗兵絕癥,神仙也束手! 至于冗費,就不必提了。有了冗官冗兵,這冗費自然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大宋這些絕癥,病因就是自開國時侯種下。到了難以為繼的時侯,才硬著頭皮行變法事。希望能死中求生。王安石變法——這說起來輕巧的五個字。卻不知道,那時不行變法,大宋已然在危急存亡之秋!財政已然破產,遼人雖然未曾大舉犯邊??墒菍ξ飨倪@小國都是屢戰屢敗,養的百萬軍馬派不上用場。而要募新軍,實邊防,又拿不出錢來。這般下去,給遼人覷出虛實,大舉而南,到時候就是滅國命運! 所以才用王安石,而此次變法。雖然在財政動員手段上有些進步,卻也激起黨爭,深刻割裂了本來尚算團結的士大夫階層。黨爭隨之而起,到了末世,已然是給大宋再添一重絕癥。雖然變法多掙了點錢,但是冗官冗兵冗費卻絲毫未減,將這些增長盡數吃了下去。 財政手段擴張總有極限,到了最后,無非就是重復老路。再加上以重金養出來,已然為朝廷所忌憚的邊軍,更多的冗官,更無用的都門禁軍!而大宋,士風大壞之下,已然無人能如王荊公一般不計毀譽,不惜身敗名裂也要來為大宋續一口氣了! 天下資源集中傾斜而養出來的富貴汴梁,內里就是這般末世氣數。明眼人能看到,有人如宇文虛中般寄望于太子即位,還有如方騰一般佯狂遁世,自我發配到邊塞戰地度日。 既然自己沒有能力,也沒有決心打碎這黑沉沉的屋子。那么就在窮邊絕域與草木同腐也罷。 結果,卻為他撞上了蕭言。 這個與大宋所有人都不同,滿滿的都是英風銳氣。別人眼中不可觸碰的龐然大物,在他眼中只是笑話。也同樣深刻看到大宋末世景象,而且還有能力有膽色打破這一切的人! 方騰自然明白,自己追隨蕭言行事。就要將大宋最后這自欺欺人的寧靜打破,不知道要卷起多少風波,不知道要讓多少人在其間沒頂??墒蔷脱郾牨牭目粗笏卧趯淼难甬斨修Z然崩塌,如遼地的末日景象么? 不得不說,方騰溫文儒雅的面目背后,是有著頗為激烈的性子。不然以他的出身,大可在汴梁悠游度日,哪怕不服官隱于市井,也是一途。他卻偏偏到平燕戰場上走了一遭,還哪里危險就去哪里。 既然選擇了要跟隨蕭言走這條道路,那么就義無反顧。 今夜汴梁,今夜大宋,其所有的一切。局中當道諸公,包括圣人太子,正如他所預料一般。脆弱得已經不能承受任何風浪! 你們不成,不如我來。 蕭言有他的事情要做,方騰也有他的任務要完成。 而這任務當中最重要的一環,就是與面前這個老態龍鐘,似乎下一刻就馬上要病弱而死的蔡京一席談。 蔡京作態,半點也沒有欺住方騰。這個已然望八之年的老者,是經三朝,自崇寧元年以來,入東府幾二十年,其間三起三落。滿朝文武,無一人資歷都超過他。真正的可以為文武百官風向的元老重臣! 所謂元老重臣,就是在此等大變之際,他們的態度,可以影響整個官僚體系之輩。 而蔡京,不折不扣就是此等人物。雖然自從宣和四年復相以來,他已沒有了昔年最薰灼時的風光,已然被人視為過氣之人,只是養老等死而已。但是在這個時侯,他的份量卻比任何人都要重! 方騰和蔡京對視良久,方騰突然一笑:“公相,新君已立矣。 一語既出,室中仍然安安靜靜。蔡京老眼半閉半睜,好像沒聽見方騰這句話。又過了良久,蔡京才淡淡道:“你家顯謨既然兵強馬壯,威懾汴梁,自去做便是。又復何言?” 方騰笑笑:“新君既定,人心尚亂。無老公相出面,這朝局何時能定?這般紛亂下去,大宋將來,更不堪言,更有不知道多少人將破家。老公相難道愿意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發生?” 蔡京閉目搖首:“某老矣…………某受圣人深恩,不敢趨于三大王面前。蕭顯謨有什么手段,盡管使出來就是。某既老且病,哪里也不去,就在金梁橋靜候?!? 方騰笑笑,輕輕道:“公相,今夜之事,已然若此。經此之后,敢問公相一句,大宋還能復往日格局么?而就算無今夜之事,內則財計竭蹶,外則軍鎮勢大難制,天下黎庶除汴梁外生計凋敝。更不必說滅遼之女真虎視眈眈在北,而大宋幾無兵以御之…………無今夜事,大宋氣數,又能撐持多久?” 蔡京雙眼一睜,老態盡去:“無今夜事,大宋氣數尚有多久,老夫實不敢言。則今夜事,無非是又一欲為可行篡逆事之權臣生亂!王莽之后,尚有東漢兩百年。曹操之后,漢祚猶有數十載。八王生亂,晉尚南渡。安史之后,唐祚猶百年。則莽操晉之八王,安史輩何在焉?” 方騰仍然淡笑:“縱是如此,漢仍為漢,晉仍為晉,唐仍為唐否?數十年播遷,生民涂炭如何?且外敵如此,如今大宋軍馬,可及漢唐否?外敵之強,自遼以后,則遠邁前代!若無興革,大宋之事,則非亡一家一姓,則是有亡天下之禍!” 蔡京冷笑:“危言聳聽,何至于此?”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