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大約有三十多度傾斜的山道之上,已然用原木壘出了一條便道,原木兩端,用騎馬釘深深扎入泥濘中固定住。 在這條便道之上,十余臺沉重的床弩正被推挽而上。每臺床弩至少都捆著十七八條粗長的繩索,神衛(wèi)軍的軍士都脫了個光膀子,每條繩索兩人拖拉,在便道兩旁的泥濘中使出生平氣力朝山上攀爬,每個人都滾得泥猴也似,汗水蒸騰而起,每個人頭頂都如蒸籠打開一般。 這條便道兩旁,還設(shè)有供軍士退下來暫歇的所在,是一座座茅棚。攻寨之后退下來的軍士,就擠在這邊休息。同樣也是渾身泥污,背靠著背就在茅棚下酣然睡去,外間牛毛細雨被風吹得飄拂進來,卻一點也打擾不到他們耗盡氣力之后的沉眠。 茅棚當中,還設(shè)有鍋灶,火軍熬出一鍋鍋熱騰騰的飲子湯食,但凡退下來的軍士,不論好歹都塞上一碗。喝空的陶碗就被這些疲憊至極的軍士隨手而扔,在茅棚旁邊堆積如山。 還有一些茅棚設(shè)在稍稍平整過后的空場上,這些茅棚也稍微規(guī)整一些,至少上面還隔了一層油氈避雨。被袍澤們從上面帶下來的傷號,都在此間集中。大隊民夫輪番在這里值守,用擔架將他們抬下去,每一名傷號,都要四名民夫搬抬,輪班而動,這些民夫也只是累得東倒西歪。 更有茅棚之中,靜靜的躺著一些軀體。這都是當場戰(zhàn)亡的忠骸,被搶下來之后,就在此間清洗了。裹上白布也同樣運將下去。軍中傳言,燕王在雙忠廟所在山前,已經(jīng)開辟了一大片墓園,依山而望嵐水,氣象萬千。弟兄們只管安心躺著便是,四時八節(jié),絕不會短了弟兄們的香火。將來有家屬來揀骨。一應(yīng)使費,也全是燕王承擔。 沿著這條便道繼續(xù)向上。就是一道木柵。時刻都有守軍依托木柵而守,成捆的駑矢在柵后堆得到處都是。這是為了防止守軍反沖而出,死死的將他們壓迫在營寨當中。 木柵之外,就是沿著山勢列陣的一個指揮步軍。掩護著已經(jīng)放置好的二十余具床弩。這個指揮步軍結(jié)成陣列,前排弓弩,后排長矛,將攻具遮護得嚴密。 而這二十余具床弩,還能發(fā)射的約有七成,軍士們同樣脫光了膀子忙得滿頭熱汗。不住的擁絞盤將弦張開,放置好鐵槍也似的粗大駑矢,然后用木槌砸下機關(guān)。鐵槍就激射而出,越過兩三百步的距離。或者落在寨柵之上,或者超越而落入寨中,有的更射中高高聳起的望樓。 鐵槍射中寨柵。就是木屑橫飛,木柱折斷。若是寨柵之后有人據(jù)守,就能聽見慘叫之聲。而飛入寨中的鐵槍,若是誰倒霉正撞上,連留一個全尸都難。而女真守軍所設(shè)的那些望樓,縱然柱子都是用幾根粗大木料釘在一起。給鐵槍撞上,就是一陣搖晃。這個寨中。本來足有六座望樓,此刻已經(jīng)倒下了兩座,剩下三座也是搖搖欲墜,在上面留守的女真韃子已然是極少,個個臉色青白,誰也不知道腳下望樓還能堅持多久。 掩護攻具的步軍陣列兩翼,各有數(shù)百軍士坐地等候。 左翼是輕裝,人著胸甲,頭戴兜鍪而已。每人不攜兵刃,只備了土袋。床弩一陣狂射之后,就是步軍射士上前,用弩機壓制寨墻,然后這些輕裝軍士就沖上去用土袋填塞溝壕。 這座軍寨前面溝壕,已經(jīng)被土袋填得半滿。溝壕內(nèi)側(cè)部分橫七豎八都是尸首,卻是女真韃子驅(qū)民夫生口出寨,讓他們清理這些土袋,重新挑挖壕溝。宋軍這個時候也說不得了,弓弩之下難分良賤,這些民夫生口都傷亡累累,而這個韃子軍寨,也再無民夫生口所用了。 再鋪上一層土袋,就可重甲步戰(zhàn)之士向前攻撲了! 這些重甲步戰(zhàn)之士,都在右翼,這個時候尚未曾披甲。每名戰(zhàn)兵都配一名河東輔兵,為他們背負甲胄。人人都是一身完整的札甲,氣力大些的甚至還套上兩層。所配兵刃也都是長大重兵刃,就是準備挑開鹿砦,擴大寨柵缺口,然后將這些鐵甲兵送入缺口當中,迫得女真韃子為了堵住缺口上來拼命。 這樣多消耗幾次,一座軍寨也就拿下來了。 若是這些披一層兩層的甲士還不管用,宋軍還準備有至少身長七尺數(shù)寸以上,人人能披三層重甲,手中兵刃更是大出兩圈去的重甲陷陣兵,作為最后撲寨的手段! 從這座設(shè)在山上控扼道路的軍寨向東,就有七八個女真韃子曾經(jīng)據(jù)守的軍寨廢墟,都是這樣經(jīng)過反復鏖戰(zhàn),用上了多少人力物力,付出了絕大精力,更丟下了數(shù)百兒郎性命,傷者倍之,硬生生啃下來的! 蕭言所部,在宜芳以東發(fā)起攻勢,絕不是說說而已,真的是付出了絕大努力! 指揮攻拔此寨的軍將,是神衛(wèi)軍前廂副都虞侯使秦明。熙河軍出身,當年在熙河軍中也算是兇名素質(zhì)的人物,好烈酒,好走馬,好廝殺。不管是馬戰(zhàn)還是攻拔熙河那些蕃部設(shè)在山間的寨子,都是一把好手。 熙河軍將,這個時候多半都在享受熙河馬市的大利,再沒了此前開拓河湟的銳氣。就秦明還是軍中出名的打手斗將,背地里不知道多少人覺得他有點痰氣。不過姚家父子倒是看重于他,知道他好廝殺不會弄錢,沒事就給點賞賜加恩。偏生秦明還不感恩,以為這全是憑自家本事掙來,讓姚家父子背后提起他都直是搖頭。 這名熙河悍將,也許是混有蕃部血統(tǒng),形貌也甚是驚人。每天兩頓好酒,喝得眼睛發(fā)紅,如火在眼中燃燒。性子也烈如火! 他顴骨高高聳起,雙眼細長,有如兇獸。馬戰(zhàn)時候一柄狼牙大棒在陣中盤旋飛舞。武力值至少也有八十五往上! 步戰(zhàn)之際,就著半甲,只帶兩名親衛(wèi),每名親衛(wèi)除了披甲不帶兵刃,腰間懸著一圈酒葫蘆。不時秦明就將過來痛飲幾口,越喝精神越長,在陣中往來走動。隨口指揮調(diào)度,蕃部寨子。就沒有他拿不下來的。 這樣悍將,姚家父子建立熙河選鋒這等半私軍之際,自然要充入其間的。秦明就隨著熙河選鋒一路狂奔直向汴梁,累得跟狗一樣突然又掉頭往回跑。生生就將頗為精銳的熙河選鋒扯得七零八落。最后蕭言大軍卷上來,毫無抵抗能力就全軍而降。 姚家父子被降罪編管,熙河選鋒之中有相當?shù)匚坏能妼ⅲ喟攵歼x擇回轉(zhuǎn)熙河,蕭言也大度放人。而姚古想想,干脆就留了下來。 他自家知道自家事,除了能打仗一無所長,行事又暴烈跋扈,姚家父子看他能打仗才容了下來?,F(xiàn)下回去。還不給一眾同僚排擠得無立足之地?不如就著落在燕王麾下,領(lǐng)兵打仗總是來得,還能憑這樁本事吃上飯。 且秦明素來就有些看不上姚家父子。姚古更多本事,放在勾心斗角爭權(quán)奪利上,姚平仲自以為是后起名將,實則輕易淺薄,又好行險,領(lǐng)兵風格倏進倏退。自以為來去如風其實就跟沒頭蒼蠅也似的瞎跑。這次熙河選鋒直奔汴梁,最后覆滅就可見一斑。 但是燕王反倒是很對秦明胃口。一路行來,雄烈英武,且能打仗的武臣在他手下就能得到真正重用。追隨于燕王麾下,未見得就不是一條好出路! 此次以神衛(wèi)軍為主攻拔女真韃子宜芳以東軍寨,神衛(wèi)軍前廂都指揮使是蕭言舊部,勝捷軍出身,騎戰(zhàn)來得偏偏這等沿山攻寨指揮得極是不在行。攻拔一處軍寨之際,傷亡大而戰(zhàn)果小,打得前廂各個指揮都有些喪氣。 秦明被留用為前廂都虞侯使為其副手,本來夾緊了尾巴做人。但是臨陣之際,見到這般情勢實在鳥忍不住,攘臂而前代替指揮,沉下心來按部就班而攻,各色攻具各色兵種輪番而上調(diào)度得宜,攻勢進行得有如行云流水一般。一下就將韃子軍寨啃了下來。 一直身臨前敵,關(guān)注戰(zhàn)事的蕭言,頓時就傳下號令。神衛(wèi)軍前廂,暫以秦明全權(quán)指揮調(diào)度,一路這般打下去!再有功績,就是真除前廂主將差遣,也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蕭言如此看重,有本事人就能在蕭言麾下出頭的氛圍,就讓秦明打足了精神,日日身在最前敵,一個又一個的韃子軍寨啃過來,戰(zhàn)功累累,讓神衛(wèi)軍以熙河選鋒和汴梁新卒混編的前廂所部打出了威名,戰(zhàn)陣上的表現(xiàn),連資格老得多的龍衛(wèi)軍將士,都忍不住要點頭贊嘆。 直娘賊,又是一將在燕王手中脫穎而出,至少神衛(wèi)軍前廂,因為選將得宜,苦戰(zhàn)磨練,也有了點能戰(zhàn)強軍的模樣了! 這些軍將不知道,蕭言在發(fā)現(xiàn)了這個人才之后,仔細打聽了他的底細行狀,在自家?guī)ぶ欣@著轉(zhuǎn)了好幾圈,喃喃嘀咕。 “不至于吧,不會吧…………巧合?一定是巧合!管他媽的,反正我手下又多了一員悍將,這比什么都強!” 靜下心來又想想。 許是元末漢家文明就要在絕境中奮起反擊之時,那位漂泊江湖的書生,在草莽間搜集了前代漢家戰(zhàn)死疆場的那些知名不知名好漢的一點點傳下來的事跡,雜糅進去一個宋末山東大寇為其首領(lǐng),寫了這本流傳千古的反書出來,只為喚起一點對抗那個異族朝廷的血性罷! 秦明自然不知道他這等入了蕭言法眼的有一定地位的軍將,因為姓名行狀給蕭言帶來的一時錯愕。這個時候只是站在不斷發(fā)射的床弩之側(cè),急得雙眼火星直冒。 “直娘賊,怎生壞了這么許多?” 指揮床弩發(fā)射的也是一名指揮使,如此笨重的參與野戰(zhàn)攻城的攻具,向來都是建制。在西方就是叫做攻城縱列,在宋時或者放在中軍,有的時候還為軍將放在緇營當中。 這指揮使跟秦明沒有隸屬關(guān)系。甚而本官還比秦明略高一線。但是為這熙河悍將通紅的眼睛瞪著,還是忍不住滿頭大汗。 “要隨軍運動,說不得還要攀山而上。只能消減了分量。又拖又拉的拽上來,再射上幾十根鐵槍,如何能不壞得多?不過后面又在運十臺床弩上來,很快就能補上缺額!” 秦明看看天色,只是搖頭:“鳥等不得了,已然過午,再等一陣。一次沖突不下來就得入夜了!現(xiàn)下守寨韃子兵力士氣被消耗得差不多了,一夜過去。說不得就有援軍上來!” 他果斷呼哨一聲,頓時身邊跟著的親衛(wèi)翻動旗號,幾名軍將見到旗號,就匆匆的朝著這邊奔來。來到秦明身邊。都抱拳行禮。 不等秦明號令,遠處監(jiān)看與山下聯(lián)絡(luò)的軍士就在拼命搖動認旗。而嵐水河谷西面,傳來了巨大的呼喊之聲與廝殺之聲! 而在眼前韃子軍寨之中,那些搖搖欲墜的望樓之上,幾名女真韃子不顧望樓已然垂危,在上面激動得拼命跳腳,雙手亂搖,大聲用女真語興奮的呼喊,正正一支床弩飛上望樓。將一名暴露在外的女真韃子半邊身子都擊得粉碎,血雨內(nèi)臟四下飛濺! 秦明眼中閃過一道厲色,帶著幾名軍將大步就趕往認旗揮動之所在。 這個地方居于伸出山勢的一塊大石之上。視線足可將眼前嵐水河谷道路一覽無余。 攻拔韃子沿著嵐水河谷兩邊山勢布列的營寨,固然不能揮軍直進而留下這一個個釘子在自家側(cè)背。但是攻寨之際,除了直接攻擊的軍馬之外,還有兵力布置在道路之上,截斷女真韃子對這些營寨的支援。 站在高處,就可以看見女真大隊軍馬。正從西面涌來。騎軍在先,已然和龍衛(wèi)軍張開的騎軍警戒幕混戰(zhàn)成一團。 這些女真騎士如瘋虎一般拼力沖擊。龍衛(wèi)軍的騎軍警戒幕被壓縮得步步后退。而步軍已然出而列陣,準備接戰(zhàn)這些女真韃子甲騎。 可女真韃子甲騎以厚勢迫退阻援兵力之后,后面就見旌旗翻飛,軍械如林。大隊人馬正源源不斷的開來,足有一兩千人馬之多,就在大隊女真騎軍的掩護之下,分援各處還在堅守的女真韃子軍寨! 韃子援軍來了! 秦明猛然回首,雙眼如火一般烈烈燃動,狠狠的注視著幾名渾身淤泥的軍將。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