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山河搖蕩(五)-《北朝漢月》
從這個角度考慮,周惠倒是理解了李琰之的處境。而他那個三荊二郢大行臺,水分也確實太大了些。轄下的五州之中,南荊州、南郢州早已沒入蠻人之手;郢州在三年前被梁朝奪回,重新改名為北司州,如今乃是陳慶之的轄區(qū);東荊州倒還能算一個,但是地方極其狹小,還要面對南荊州的蠻人,實際上沒有什么助力;實際能夠依靠的地盤,也只有他自己擔任刺史的荊州一州而已。
此外,被南陽一郡的郡兵壓倒,這說明李琰之手中沒有什么兵力,甚至連自個直轄的荊州都不一定能夠掌握,多半還要看州中大族的臉色才行。
弱勢刺史的難處就在于此。沒有直屬武力作為保障,哪怕像李琰之那樣頂著大行臺、大都督的頭銜,其處境也非常的堪憂。尤其是在如今這樣的動亂年代,中樞權(quán)威衰落到了極點,一旦失去當?shù)卮笞宓闹С郑鮿荽淌肪椭荒軌蛉稳嗽赘睢?
只是有一點比較奇怪,趙脩延手握城中兵權(quán),又污蔑李琰之意圖南奔,在實力和道義上都占據(jù)了優(yōu)勢,為什么沒有將李琰之驅(qū)逐出州,或者干脆予以殺害?像現(xiàn)在這樣加以軟禁,費心費力不說,還給李琰之留下了借力翻盤的機會,完全是吃力不討好么!
是李琰之位高望重,讓趙脩延不得不顧忌幾分;還是趙脩延優(yōu)柔寡斷,形勢不夠堅決?
周惠把目光轉(zhuǎn)向面前的信使:“我問你,李大行臺在州中的風評怎么樣?那趙脩延又是什么樣的人?”
“回使君。府主在州中頗有能名,能得眾心,前時為趙脩延所乘,乃是因出獵在外,未有防備的緣故。趙脩延雖然占據(jù)了州城,卻也不敢為難府主,以免遭到新野鎮(zhèn)和新野郡兵的反擊……”
“等等!”周惠疑惑的打斷了信使的話,“這和新野鎮(zhèn)、新野郡兵有什么關(guān)系?”
“自然是有關(guān)系的,”信使杜冠龍回答道,“荊州的州治。乃是新野郡內(nèi)的穰縣縣城,南面就是新野郡新野縣,并且新設(shè)了新野鎮(zhèn),由平南將軍獨孤如愿擔任鎮(zhèn)將,帶新野太守,作為荊州州治穰城的屏障。如今趙脩延雖然污蔑府主,強行占據(jù)了穰城,但是跨郡來攻,脫離自家根本之地。肯定要擔心獨孤將軍的反對。”
“原來如此。”周惠恍然,明白自己是犯了想當然的錯誤。
他一直認為。南陽郡是整個荊州地區(qū)的菁華地帶,穰縣原本也是南陽郡轄區(qū),所以州治是在南陽郡中。但事實上卻并不是這樣,魏朝設(shè)立荊州的初衷,乃是作為南下的橋頭堡,于是分南陽郡最南端的穰城、新野、池陽三縣新設(shè)新野郡,并且把州治設(shè)在了這一郡中,保持對梁朝雍州治襄陽的壓迫。
正如這信使所言,趙脩延攻入州城之后。已經(jīng)脫離了自家的根本之地。不過,他之所以沒有為難李琰之,與其說他是擔心新野鎮(zhèn)將、帶新野太守獨孤如愿的反對,倒不如說是顧慮到李琰之的名望,擔心處置后引起州城中的反彈。畢竟新野郡乃是新設(shè),轄地不過一縣而已,不可能召集到太多的兵力;朝廷把獨孤如愿放過來。主要是為了防備他像賀拔勝那樣叛投爾朱氏,并未期望他能起到保護州城的作用。
如此一分析,荊州的形勢就很明朗了。趙脩延利令智昏,鋌而走險。擅離自家根本之地南攻州城。如今他雖然勉強達成了目的,卻無法在短時間統(tǒng)合城中及州中的人心,更不敢為難身任荊州刺史的大行臺李琰之。
這樣的態(tài)勢之下,如果周惠出兵荊州,面對的不過是穰城中那些不得人心、孤立無援的郡兵而已。他的府戶軍,原本就負有支援三荊地區(qū)之責,而憑著這支軍隊的戰(zhàn)力,又有李琰之的舊部為內(nèi)應(yīng),還能爭取獨孤如愿的支援,基本上不會有失敗的可能。
想到收復荊州的巨大利益,周惠頓時大為心動。只可惜,他如今的態(tài)勢并不好,才剛掌握的襄城郡正遭到豫州軍的侵襲,說不定還要面臨爾朱氏的進攻,必須要慎重考慮跨州征戰(zhàn)的風險才行。若是因救援鄰州之故,讓自家的轄區(qū)受損甚至丟失,那絕對是天大的冤枉。
正在權(quán)衡之時,忽然有親衛(wèi)來報,戶曹參軍寇士素求見。周惠稍稍一怔,心中大為疑惑。這寇士素他是知道的,之前被他作為人質(zhì)威脅其父讓出襄城,反應(yīng)過來后且恨且懼,一回到魯陽便稱病回家“休養(yǎng)”,如今為何又送上門來?
他還未作出回應(yīng),信使杜冠龍已經(jīng)知趣的請辭道:“使君有僚屬來訪,想是有什么公務(wù),請允許在下先行告退。”
“恩,你遠道而來,先下去休息也好。”周惠頷首同意,吩咐親衛(wèi)把寇士素請進來。
等到寇士素進書房拜見,周惠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見他果然毫無病態(tài),于是用略帶諷刺的語氣問候道:“前日參軍遣人告病求歸,我心中頗為關(guān)切,沒想到才兩天便霍然而愈。可見貴家居于汝水兩岸的菁華地帶,水土果然養(yǎng)人啊!”
“勞府主關(guān)懷,屬下甚為感激。”寇士素低頭下拜,避過了周惠的目光。
“呵呵!寇參軍乃州中少年才俊,我自然要關(guān)懷的,”周惠笑著抬了抬手,虛扶寇士素起身,又故意向他要求道,“如今既然痊愈,就繼續(xù)留在府中治事如何?我身邊人手不夠,正需要諸位的協(xié)助呢。”
寇士素倒也機靈,聽周惠這么一說,立刻順勢回答道:“為府主效力,乃是屬臣的本分。不瞞府主,屬下正是聽說豫州元崇禮兵進襄城,這才不顧大病新愈之身,前來為府主解此危急的。”
“參軍有心了,”周惠笑道,“那么依參軍之見,該如何行事呢?”
“和元崇禮結(jié)盟,共奉新天子和爾朱氏,則襄城之圍自然解除!”寇士素慨然回答。
奉爾朱氏和長廣王元曄?周惠幾乎啞然失笑。那爾朱氏是什么德性?一群倚仗武力胡作非為的羯胡而已!他怎么可能向其效忠?
即使撇開個人觀感不談,他乃元子攸一手提拔,大部分的名望、大部分的功績,都是因效忠元子攸所得;現(xiàn)有的大部分的人脈,也都在以元子攸為主的帝黨之中。一旦他轉(zhuǎn)投爾朱氏,這些名望、功績和人脈就全部廢掉了,元寶炬、楊昱、元整等親友,河南地方的絕大部分士人,都會和他決裂;麾下的崔士謙、盧柔等僚屬,乃至府戶軍中的許多將士,都會和他分道揚鑣。到了那時。他如何能夠立足?憑那虛無縹緲的“王八之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