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是金鑰匙還是枷鎖-《喧囂之后》
第(2/3)頁
陳望春怎么就忘恩了呢?徐朝陽老師心里堵了一口氣,但又吐不出來,學生不看望老師,說出去丟人。
后來,徐朝陽老師聽說陳望春病了,在北京的精神病院住了一年多,現在回家休養,他有唱歌、夢游、哭泣、撕東西的怪誕的癥狀。
徐朝陽老師心情異常沉重,陳望春看樣子病得不輕啊。
盡管徐朝陽老師認為老師去看學生,是本末倒置,太掉價了,但他還是去了,特殊情況,情有可原。
現在,他一刻也坐不住了,他心里滿是疑問,滿是火,他不馬上去找陳望春問個清楚明白,不是憋死,就會被活活燒死。
徐老師很隆重地出場了,西裝、皮鞋、領帶、冷峻的發型,夕陽給他蒼白消瘦的臉上,抹上一層薄薄的胭脂,掩蓋了他幾分衰老和哀傷。
陳背簍的臉硬硬的,顯然是不歡迎徐老師來訪,他把門開了一道縫,兩手搭在門上,像一道閂。
徐老師看著那道窄得只能溜進一只小狗的縫隙,感慨萬千。
多年前的無數次家訪,總是在黃昏時分,不管是霞光漫天,還是刮風下雨,甚至下雪,在徐老師眼里都一樣美好,他走進這個破爛的小院子,走近一個偉大的天才。
那時,屋子里還是油燈,暈黃的一團光,濃茶淡酒,一盒廉價煙,一把炒花生,坐著談著,不知不覺就到了深夜。
徐老師鼻子一酸,他強硬地撥開陳背簍的手,在眾目睽睽下,走進院子,仰頭望著魁星樓。
村里人在大門口或蹲或坐,像早幾年看戲看電影一樣,翹首而望。
徐老師和陳望春的會面場景,人們一無所知,只覺得時間好長,又好短,大概有一頓飯或幾頓飯的功夫,徐老師出來了,他咬著七塊錢的紫蘭州,煙只剩下了煙蒂,長長的一截煙灰,奇跡般地沒有脫落;他在理發店精心修剪的發型,軟踏踏地亂成了一團枯草。
大門在徐老師的身后關上了,人們圍了上去,急切地問這問哪,徐老師看都不看他們,直直地走了,誰都能看出來,他是吃了閉門羹。
這太有意思了,老師的熱臉,沒有貼上學生的冷屁股。
夜幕拉上了,月牙掛在西邊的棗樹上,魁星樓的燈光暈黃一團,像生銹了的日光,在海水一樣寂靜漆黑的夜里,顯得暗淡渺小,毫不起眼。
陳望春這種灰頭土臉的回家方式,令油坊門人深深地迷惑不解。
村里人幾乎徹夜未眠,他們坐在陳背簍家門口的打麥場上,追憶著著二十年前的時光:
那場怪異的龍卷風,何采菊每晚在這里舉辦秦腔晚會,劉愛雨和陳望春表演《虎口緣》,陳背簍毒打何采菊,合歡樹上開滿了粉色的花、以及懸掛的何采菊的戲服,陳望春考上大學,一村的人把他抬到了鎮上……
月光皎潔,幽深碧藍的夜空,劃過一道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不知墜向哪里。
東亮突然想起了彗星、偉大的哈雷彗星,想起了陳望春,心里像起風的海面,浪濤澎湃。
東亮雖是個包工頭,但對知識和文化充滿了崇敬,他教育兒女,影星、歌星、脫口秀、美女直播、王者榮耀,統統都是屎,一坨坨的屎,唯有陳望春,是一座令人仰止的山,有喜馬拉雅的雄壯和珠穆朗瑪的巍峨。
正當東亮鼓勵兒女們追趕陳望春時,陳望春卻掉過頭,從金碧輝煌的京城,回到了破爛窮酸的油坊門,光芒四射的彗星悲壯地墜落了。
東亮面前霧茫茫一片,他這只小船,原地轉著圈子,不知該往何處去。
陳望春到底是曇花一現,還是像一只蟄伏在黑暗中的蟬,總有一天會蛻皮羽化,引吭高歌、自由飛翔?
陳望春再次成為村里人議論的焦點,人們回憶了劉麥稈和陳背簍打賭的整個過程后,都夸獎說,還是劉麥稈有眼光,是火眼金睛。
當年,他一眼就看出了陳望春背上的印記是枷鎖而不是金鑰匙,陳望春這二十年的經歷,驗證了他是一個苦難者,而不是上天的寵兒。
有人說陳背簍還欠著我們的錢呢,要知道這樣,當初把錢存在銀行里,還能吃點利息,現在是肉包子打狗,沒了。
大家一下子憤怒了,陳望春這個大尾巴狼,欺騙了我們這些年,他不是有金鑰匙嗎,怎么會落到這步田地?
有人說:“什么金鑰匙?就是個枷鎖!麥稈早幾十年前就看透了,眼毒啊。”
被拍馬屁的劉麥稈卻一點也不高興,倒顯得愁緒滿懷,人們奇怪,除了劉愛雨還沒結婚、他沒有孫子可抱,他還有啥不知足的?
人們安慰劉麥稈,能干的女人結婚都遲,劉愛雨是只金鳳凰,鳳配龍,慢慢來。
劉麥稈深深地嘆口氣說:“我的憂傷你們不懂。”
這一場長跑,一跑就是二十年,不容易啊,劉愛雨是贏了,誰能看透這個黃毛丫頭?要是往前再推一千多年,她說不定又是一個武則天。
第(2/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