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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小童牽著家人之手，口中嚷個不停，歡天喜地，一蹦一跳，走在街道之上。

    他們的前后左右，到處都是同向的人流，去往同個地方，那便是鎮(zhèn)國樓。

    大喪禮畢，忠烈廟立。

    新帝雖然年少，然而登基之初，便連施舉措，英果中顯表仁愛，實為天選之君。朝廷煥然一新，百官心悅誠服，軍民感恩戴德，舉國附心，上下振奮。

    在民眾的翹首期待中，鎮(zhèn)國樓也終于得以開放了，允人按照次序入內(nèi)，參觀天人京洛長卷。消息傳開后，滿城之人奔走相告。清早，坊門才開，許多人便迫不及待地出來，爭相涌向開遠(yuǎn)門，好第一時刻目睹那一幅期待已久的傳說中的絕世名畫。

    人流不絕的街上，一輛外觀普通的馬車，逆著觀畫人的方向，駛出城門，最后，停在了一座幽靜的女道觀前。

    絮雨從車中下來。老觀主迎她入內(nèi)，殷勤引她到了后面的一方寧靜院落之前，隨即止步。

    這里便是王貞風(fēng)出家修行的道觀。

    絮雨獨自入內(nèi)。王貞風(fēng)正在庭院的一株云松樹下煮茶抄經(jīng)，忽然看到絮雨到來，急忙放下筆，過來拜見。

    她在此修行已有一二年了。前些天，因她那曾是裴固舊部的父親受到追封，阿弟得了蔭恩，家中求親之人便絡(luò)繹不絕，幾乎踏破門檻，其中不乏青年才俊，她在此的生活，也受了些打擾。

    絮雨和她寒暄了兩句，問她近況如何。

    王貞風(fēng)微笑道：“多謝大長公主關(guān)愛。先父仰神虎大將軍而入廟，得享香火，阿弟從此前途無憂，我再無掛心之事。一切皆好。”

    絮雨也笑著點頭：“我阿姐呢，她近來身體如何？”

    當(dāng)日衛(wèi)茵娘從蒼山回來后，也到了這里，與王貞風(fēng)同住。

    王貞風(fēng)道：“她已好了許多，今日提香籃去了后山。我領(lǐng)大長公主去。”

    道觀后門出去一二里地，一條野水之畔，衛(wèi)茵娘撮土，焚起兩炷清香，再往河里依次放下兩盞水燈，閉目祝禱片刻后，坐在水邊一片草陂之上，定定望著水燈遠(yuǎn)去，神情似是悲傷，又似慢慢顯出了幾分釋然。

    絮雨不敢打擾，悄然停在她的身后。

    “阿妹放心。”

    片刻后，她的目光從那兩盞在水里不停打旋而去的燈上挪移開來，轉(zhuǎn)頭，向著絮雨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阿姐并非執(zhí)著舊事不放。這二人也不值阿姐如此。只是，不管生前如何，總歸和我有過枕席交情。今日方便，便一并在此，各放一盞水燈，算盡我最后的一分心意罷。”

    絮雨快步上去，將她從水邊扶起。

    此前她一直臥病，此刻打量，顰眉舒展，氣色看去，果然已經(jīng)好了不少。

    絮雨放心了些，挽她一臂，兩人并肩慢慢行回。

    “阿妹，你與靖北侯快要出京了嗎？”衛(wèi)茵娘問道。

    令狐恭繼裴冀之后，也結(jié)束多年外任，如今調(diào)回長安。甘涼同時失去兩位資歷深厚的重臣，邊鎮(zhèn)空虛，而彼地遠(yuǎn)控玉門，人兼北藩，地雜西戎，式遏斯重，非一般臣將可以鎮(zhèn)守。放眼朝廷，恐怕非帝師裴蕭元莫屬。

    他年少長于甘涼，通曉風(fēng)俗民情，更兼器宇沉毅，才干不凡，又深具威望，正合分符朔北，撫眾懷邊。

    少帝下詔，冊封他的皇姑，原壽昌公主為至尊大長公主，駙馬都尉裴蕭元則以功進(jìn)封靖北侯，持節(jié)八州諸軍事涼州刺史、河西都督兼節(jié)度使，集三職于一身，不久，便將要出京北上赴任。

    絮雨點頭：“是。此正合我與郎君之愿。我今日來此探望阿姐，也作告別。”

    衛(wèi)茵娘轉(zhuǎn)目，視線落到她的臉上。

    因大喪才過不久，她依舊服孝，通身無任何的修飾，但這絲毫也無損于她的神彩。比之?dāng)?shù)年前初見之時那帶著幾分清冷的少女模樣，如今的她，不但益增花潤玉澤般的美貌，更是眉目含光，唇吻帶笑。這如云端神女般的從容之態(tài)，實難描摹，不可方物。

    衛(wèi)茵娘深深地凝望，自慚形穢之余，更多欣喜。她的腦海里浮出從前那位俏皮小郡主的活潑模樣，眼角忽然紅了，笑道：“阿姐想起一個地方，倘若能和阿妹再去一次，此生便再無遺憾。”

    輔興坊，巷子的盡頭，那胡麻餅的店，依舊還在。餅?zāi)镒颖刃跤瓿鮼黹L安時看去的樣子越發(fā)蒼老，耳朵阻塞，聽不清楚，眼睛昏花，看不清人，攤子由她認(rèn)養(yǎng)的一個小孤女張著，她便靠坐在墻角，腳邊趴著老黃狗，一人一狗，昏昏瞌睡，覺察似有客人到來，張開一雙昏眼，依稀瞧見似是兩個女郎，趕忙又絮絮叨叨提醒，如何才能做出又香又脆的胡麻餅，客人不來便罷，來了，吃過一回，不管已經(jīng)過去了多少年，也定會余香縈鼻，念念不忘。

    “……我家才是長安最好吃的胡麻餅店！想當(dāng)年，定王府的小郡主和衛(wèi)家的小娘子都愛吃！可不是西市那個靠賣弄皮相才勾住了客人的胡女能比的！”老嫗又驕傲地嘟囔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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