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174節(jié)-《千山青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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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平一呆,似喜似悲,愣怔之時,門里傳出一陣雜亂的步履之聲。
盧文忠扭頭,看見母親身邊的管事娘子領(lǐng)著十幾個健婦趕了出來,各執(zhí)棍棒,氣勢洶洶。又有家奴抬了只凈桶,正從側(cè)門里拐出,所過之處,丫頭婢女,無不捏鼻紛紛后退,不禁頓腳:“壞了壞了!叫你不聽!快走罷!”說完自己慌忙躲了起來。
家奴將那一只滿裝黃白之物的凈桶抬了出來,一時臭氣熏天,承平依浸在思緒當(dāng)中,定定跪在階下不動。管事娘子領(lǐng)人呼啦啦地涌出門來,叉手停在腰上,打量一眼,冷笑:“有酒不喝偏喝醋,良言難勸該死鬼!來人,把這混東西打遠(yuǎn)了,再叫他嘗嘗咱們給他備下的醒腦湯,省得弄臟了家門,晦氣!”
她一聲令下,十來健婦便沖了上來,舉起棍棒,沒頭沒腦向著承平落下。
此番情景,和從前那一次承平挨打,并不相同。那回長公主雖也領(lǐng)人打過承平,但場合畢竟是公主和駙馬的婚禮,不過借機(jī),略略懲治下他罷了,下手也是有分寸的。這回卻是真正暴毆,狠打了一陣,管事娘子又親自上前,抬起一只船大的腳,一腳便將承平踹下臺階。他翻滾而下,撲跌在了一道草壑之中。
“倒下去!”管事娘子喝了一聲。
承平狀若死狗,頭破血流地蜷在溝地之中,一動不動。家奴抬了凈桶上前,對望一眼。
此為大長公主之命,怎敢違抗。正待朝人潑倒下去,這時,又見家主奔出,命住手。
原來經(jīng)此前一番變故,大長公主和駙馬盧景虎關(guān)系緩和了許多,重歸于好。他這兩日終于得閑,也來這里陪伴妻女,見狀出來阻止。家奴趕忙停手。不料,大長公主又聞訊跟出,定不放過承平。
盧景虎勸阻:“此人害文君不淺,便是千刀萬剮,也難消心頭之恨。只他今日自稱請罪而來,且身份畢竟不同,折辱過甚,怕是不妥。女兒既已無大礙了,又將事也忘記,再好不過,勿再和此人過多糾纏,驅(qū)走便是。”
唯一的愛女遭受欺辱,失身于人不說,還險些因這胡兒喪命,大長公主恨不得親自上去咬他一塊肉下來,此刻既發(fā)作出來,一時如何聽得進(jìn)去,叱丈夫只知袒護(hù)外人,不知心疼女兒。盧景虎知她脾氣,由她叱罵,只擋著不叫過去,又喝令下人,立刻將人請走。
本要羞辱一番那自己送上門的人,此刻卻變作大長公主和駙馬的爭吵。管事娘子和家奴們面面相覷,一時也不知到底該聽哪個的。正兵荒馬亂,這時,草坑下的承平動了一下,只見他睜開眼,自己慢慢爬出坑,向正爭執(zhí)的大長公主和盧景虎下跪,重重叩首過后,爬起來,任頭上破洞汩汩淌血,轉(zhuǎn)身,搖搖晃晃地離去了。
滾熱的血不住從頭上的破洞里涌出,流滿一臉,承平也不覺痛楚,耳中只不住地回旋著她父兄的言語。
她無大礙,卻忘記了人和事。
這個消息,早在裴蕭元離開甘涼前發(fā)他的信里,便附帶提過一句。如今他鼓足勇氣,終于回來面對,卻得知她已記起別的一切,唯獨(dú)記不起他了,并且,她如今這樣,過得很好。
如此極好。似她那樣的天之驕女,本就該無憂無慮,遠(yuǎn)離他這樣的渾人。
從今往后,他也可得解脫了,再不必困于她從望臺縱身一躍而下的陰影里而無法入眠。
然而,為何,當(dāng)如此告訴自己之后,在他腦海里浮出的,卻又是她往昔時不時便怒氣沖沖殺出來壞他酒宴的一幕一幕。
那個時候,他分明對她唯恐避之不及。然而,細(xì)想起來,在他的心里,他仿佛也從未真正厭惡她那樣的舉動。甚至后來,他故意為之,隱隱就是為了等看她聞訊趕到掀他酒案驅(qū)趕酒姬時的氣急敗壞的模樣。倘若不見她來,席間美人,再如何能勾動男人欲|火,宴樂也變得索然無趣,沒有了滋味。
還有那夜。
他又記了起來。他本絕對無心要對她如何。本是應(yīng)她提議,咬她脖頸幾口,留些印記便罷,在她閉目后,他靠上,看她兩扇眼睫因了緊張不住亂顫,卻又堅(jiān)定不肯退開的樣子,他竟心醉神迷停不下來,一時把持不住,終是合作了一枕……
血糊住眼皮,他一時看不清出山的道,一個失足撲在地上,渾身痛楚,半晌動彈不得。然而他卻莫名從中又獲得了些快感,乃至恨方才那些盧家人打得太輕了,此刻跌得也太輕。應(yīng)當(dāng)有刀一條條割下他的肉,他方覺痛快。身體越疼,鉆在他心里的刺痛之感,才越能減輕。
忽然,感到對面仿佛有人來了。他抬起頭,透過朦朧的眼,依稀終于辨出了那道身影。
“裴二?”
他的臉上浮出笑容,笑吟吟地抹了下眼,沖他招了招手:“你來得正好!”他爬起來,一陣失血的頭暈眼花之感襲來,踉蹌了下。
“咱們許久沒一起喝酒了,走,你陪我——”
裴蕭元一個箭步上去,將人托住,扶他坐到路邊樹下。身邊無扎帶,他從自己衩衣上迅速撕下一片,替他壓住頭上還在冒血的傷口,隨即轉(zhuǎn)向絮雨。
絮雨點(diǎn)頭示意他去,目送他扶承平去后,自己繼續(xù)往前頭的盧家別院去。見她來,盧景虎松了口氣,大長公主也才止住慪氣,領(lǐng)她去看女兒,不料,才轉(zhuǎn)身入內(nèi),便見女兒嬌怯怯地立在門后,望門外問:“方才是怎么了?誰來了?怎動靜如此大,打打殺殺?還害你和阿耶生氣,又吵了起來?”
今日胡兒突然上門,大長公主自然不愿讓女兒知曉半分,唯恐惹出她不好的記憶,萬一舊病復(fù)發(fā),方才哄她睡了下去,才出來教訓(xùn)人。此刻見她也摸來了,趕忙遮掩,說是來了個向她阿兄討賭債的晦氣鬼,賴著不走,故惹了些動靜。又說自己和她阿耶無事,讓她放心。
“你瞧,誰來看你了?”大長公主趕忙又指著絮雨對女兒道,好轉(zhuǎn)移她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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