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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三百五十六章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第一更)-《寒門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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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jīng)過太學的‘以義取士’后的元祐新臣,逐步進行官場換血,將‘嘉祐熙寧元豐’舊臣全部換上新鮮血液。

    章越本打算將權知貢舉之職授予蘇軾。他看重蘇軾,希望他能如嘉祐二年榜時歐陽修知貢舉那般,也選出一科千年一遇的人才。

    但蘇軾則一直反對從熙寧一直以來的經(jīng)義取士,而是堅持以文章詩詞取士。

    章越知道蘇軾始終反感‘經(jīng)義取士’之物,認為王安石搞出這一套來簡直是禍國殃民。蘇軾當年就對章越說過,文字之衰未有如今日者,其實源出于王氏。

    王氏之文未必不善,而患在好使人同己。

    蘇軾的話永遠是那么一針見血,章越感覺好像唐宋八大家后,文學水平確實下降了一個檔次。這方面似乎明清以程朱理學取士的八股文,要背不少的鍋。

    蘇軾堅決向章越反對,并表示若不改作文章取士,他便不出任這一次的知貢舉。

    蘇軾認為章越會如以往那般向他妥協(xié)。

    哪知這一次章越見說服不了蘇軾便作罷,決定另選他人。

    另一時空歷史上這一次科舉,蘇軾處境卻很為難。雖說如蘇軾之意以文章取士,但因舊黨內部傾軋,朔黨和洛黨一直攻訐蘇軾,所以蘇軾連自己的得意門生李廌也不敢錄取。

    最后導致了李廌一生沒有為官。

    蘇軾既是推辭,而蘇轍,程顥則分別兼著禮部尚書和太學祭酒的職務,無法主持科舉。

    所以章越?jīng)Q定用蔡卞出任權知貢舉,這也是為蔡卞以后鋪路。

    事實上章越選擇蔡卞作為替手,陳瓘,曾布皆頗有異議,甚至連親兄弟蔡京也不支持。

    蔡京想單干,獨挑大梁。而對于蔡京,章越就是沒辦法不喜歡這個人。

    而這一次省試所取六百零八人中,太學出身或地方州縣出身的學子則有三百八十八名,這人數(shù)遠遠勝過章越當年科舉時,也勝過熙寧元豐任何一個時期。

    明朝的‘科舉必由學校’也是如此。

    漢唐朝廷皆倚重士族,故有東晉時王與馬共天下之語。

    而宋起開始逐步納入寒門進入統(tǒng)治階級。

    而到了明清時,貧民初步進入流動。

    明清科舉很少有‘在野’的讀書人考取進士。除了官學,章越也支持民間辦學,以書院的形式考取,當然書院必須先經(jīng)過朝廷的認可。

    在過去一年內,因‘考成法’不稱職職丟官或致仕的官員達到了一百三十多人,之后再上報尚書省又審一遍,最后才減至七十余人,科舉擴招也是需要人來填補所缺。

    每逢科舉,必有事發(fā)生。

    元豐八年省試,蔡卞為同知貢舉結果因考場著火,差點被罷。當時除了蔡卞,蔡確心腹何正臣是知貢舉,那場火被新黨懷疑是舊黨故意放了的,要倒新黨的臺。

    同樣這次省試落榜之人大肆抨擊,認為朝廷過于倚重于太學。

    這背后也是新黨舊黨中失意之人在興風作浪。不過這樣不實言論過了一陣就平息了。

    省試之后,蔡卞在省試中的出題《論“入則無法家拂士,出則無敵國外患者,國恒亡“》,也在官場上也引起了不小的爭議。

    這一策論題目,章越是非常明白了。

    蔡卞不愧懂得自己心意,恰如其分地言明章越主動收服漢唐舊疆,開拓進取,則促進對內變法之義。

    那么法家拂士是何人?

    也是一個命題。

    省試題目擬定后,馮京首先在天子面前言蔡卞所擬題目不妥,不是章越入朝后調和新人舊人的目的。

    而蔡卞則道,法家拂士并非言戰(zhàn)國時的法家,而拂士是賢士,并無他意。

    但馮京與蔡卞急爭,最后不和而去。

    而蘇軾見馮京走了,也覺得意見沒有被章越采納,于是也自請出外。蘇軾除了這次文章取士意見沒被章越采納,同時與程頤也處不好。程頤的洛黨一直攻訐蘇軾。

    甚至章黨內部也有人覺得蘇軾【驟居高位】不妥。

    你在元豐時到底有啥功勞?只是在司馬光要廢除免役法時,為新黨說了幾句公道話而已。

    甚至也有些持中之見,認為蘇軾與王安石一般,作個翰林學士足矣,以后要出任宰相則有所欠缺。

    換句話說翰林學士已是到頭了。

    面對蘇軾的請求,章越?jīng)]有直接答允,而是趁著一日休沐將蘇軾喚至自己府上。

    數(shù)日后,章越欲與蘇軾面談。明日約定,蘇軾今日便早早睡了。

    蘇軾素好養(yǎng)生,他入睡前,在床上舒展四肢,使其完全放松,若哪不適,便按摩一會。

    最后調勻呼吸,心亦靜下來,再有哪里不適也不隨意動彈。

    五更起床后蘇軾神清氣爽,然后命人梳頭數(shù)百遍,自己在椅上趟一會,想想自己的事,無論是上朝或居家,蘇軾這么多年都是這般過的。

    蘇軾有句話,無論如何都要五更前起,五更到日出前那段功夫才是自己的。

    日出以后,你整個人和身體都是公家的。

    為翰林學士后,朝堂傾軋,公務繁忙,蘇軾在椅上趟了這片刻功夫,對他而言乃一天中最美好的時光。

    之后蘇軾動身。

    嘉祐時蘇洵在宜秋門外購置的宅子這么多年了早已賣掉,如此蘇軾在城西新買了宅子,而蘇轍出任禮部尚書后,也在城西費了九千貫買了座宅子。

    兄弟二人住得極近,平日相互往來,又都是朝堂上顯貴,受人尊重,與熙寧時落魄,元豐時朝不保夕,又是另一個滋味了。

    蘇軾到了章越府上后,章亙親自迎上前去。蘇軾非常喜歡有才俊后輩,對章亙從來當作自家子侄看待。

    章亙對蘇軾也是以師長,以叔伯看待,同時他與蘇邁等關系也很好。

    二人邊說邊聊,章亙抓住機會向蘇軾請教。

    章亙送蘇軾至客廳后便離去后,蘇軾到了里間看見章越。

    入座后,章越直接向蘇軾問道:“子瞻為何乞郡?”

    蘇軾道:“疾病連年,體力不支,難以應命。”

    這話當然是推脫之詞,前些天我還聽說你西園雅集時喝得酩酊大醉。

    章越道:“若是因為朝堂議論,大可不放在心上。”

    “子瞻,你這人最要緊的是不肯隨時上下。”

    蘇軾苦笑道:“不是隨時上下,我是一肚子的不合時宜。”

    章越看蘇軾,蘇軾的眼光犀利,看問題都是一針見血,但他提出的意見,正如他所言永遠不合時宜。

    旋蘇軾又道:“但若我不早去,早晚傾危。”

    “丞相,我對功名利祿并不放在心上,當年我與子由在柔遠驛,準備制舉時,每日所享用為三白,實為味道之極,幾乎不信世間有什么山珍海味。”

    章越點點頭道:“我聽過,一撮鹽,白蘿卜,白米飯,此乃三白飯。”

    說完這里章越,蘇軾都回憶起昔日三人考制舉之事來,章越感慨嘆道:“云路鵬程九萬里,雪窗螢火二十年!”

    “當年我等發(fā)奮讀書,還不是為了日后能為國家,能為天下百姓盡綿薄之力嗎?”

    “子瞻不再考慮考慮嗎?”

    聽著章越之語,蘇軾由衷道:“云路鵬程九萬里,雪窗螢火二十年,這句話丞相辦到了。”

    “而我此生唯有對文章之道有所追求,而不適宜為官。”

    “想起歐陽文忠將文宗之位托我,我不敢不勉,異日托付他人,望其道不墜。”

    章越心知蘇軾本就不適合在政治漩渦的中央,這也是知識分子的通病,在政治上時常搖擺,因為他們【只唯實不唯上】。

    所以王安石批評蘇軾永遠只是一事一論,見事不肯從全局上來考量。

    章越道:“既是子瞻堅意求去,我也只好用文忠公當年之言答之。凡人材性不一,各有長短。用其所長,事無不舉。強其所短,政必不逮。”

    看人不要看短處,永遠要看長處。

    看了長處,天下任何人都可以用,若只看短處,沒有一人可以用的。

    最后章越道:“一切如子瞻所請。”

    章越最后還是答允了他外任的請求。而茫然若失的神情不免在蘇軾臉上一晃而過。

    “子瞻打算去何處?”

    蘇軾立即答道:“杭州!以往我為杭州通判時看到西湖甚好,只是淤塞甚重。過去有新黨建議效江寧玄武湖般填平。”

    “但這杭州若無西湖,如人去眉目,哪稱得上杭州。唯有疏通方是真正的便民之道。”

    章越點點頭道:“疏通西湖是功在社稷,利在千秋的好事。”

    蘇軾聞章越之言當即忘了方才不快,言道:“我當年在杭州為通判時,聽得人建言,將岸邊的湖面租給民戶種植菱角。”

    “種菱的地方,必須雜草不生,所以每年可借民戶清理一次淤泥,同時還可收取租金,此乃一舉兩得之道。”

    蘇軾談到自己興趣的地方,眉間喜悅之情溢滿言表。

    章越見此滿是欣然道:“子瞻且去之,過兩年我致仕后,定要再去杭州的西湖看一看。”

    章越心道,天下沒有不散宴席,有人走有人留,執(zhí)政這條路總是越走越孤單的。

    蘇軾走后原來程頤正巧入內。

    程頤穿著粗布麻衣,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程頤是公認極不好相處的人,為喜歡開人玩笑,與人斗嘴的蘇軾明顯氣場不和。

    蘇軾看了一眼也沒打招呼,用蘇軾與門下四學士,六君子的話而言‘吾素疾程頤之奸,未嘗假以辭色’。

    二人見面從沒給過好臉色看。

    二人扭頭而過,程頤入內行禮見過章越后入座。

    章越看了一眼程頤,蘇軾與程頤兩等性子,蘇軾嬉笑言談,若令他不舒服了,定是開個玩笑譏諷回去,這樣二人就過去了,日后還能成好朋友。

    蘇軾與另一個挖苦人的劉攽說了三白飯的事后,劉攽就心生一計請?zhí)K軾赴宴吃皛飯。

    蘇軾沒聽說過什么皛飯,去了一看宴席上也是鹽、蘿卜、飯,劉攽笑稱:“三白即為皛,這便是皛飯。’”

    蘇軾當場吃完然后說明天你到我家請你吃毳飯。

    劉攽沒聽過毳飯是什么去蘇軾家里赴宴,結果去了半天都沒看到什么毳飯。等到饑腸轆轆了,蘇軾才告訴他鹽也毛(沒了),蘿卜也毛,飯也毛,稱為毳飯。

    劉攽聽了大笑說,我就知道你這小子要報仇。

    蘇軾聽了大笑,當即命人擺上一桌豐盛宴席,劉攽吃得盡興而歸。

    如果劉攽敢擺這樣一桌飯給程頤,對方肯定是甩門而去。

    不過章越很喜歡找程頤來談論理學,或者是抓整個朝堂上的風向。

    如今程頤作為天子講師,而程顥管著太學,除了天下太學生和天子外,以及西軍和三輔軍都是以理學治軍。

    三者都是以程朱理學培養(yǎng)的。

    程朱理學確實有獨到之處,從唯心的角度而論,佛家和道家的空無肯定是不能作為大部分讀書人以后修身的部分,而理學中也有不妥之處,章越是不可能全盤吸收,他必須決定理學以后的走向。

    章越道:“程先生昨日在經(jīng)筵上與天子所講的理一分殊,本相想再聽一聽。”

    程頤道:“司空容稟。”

    “天下之事莫過于理與氣,萬物一太極也,天下之事莫不以理為性,為體,切不可流于外物。”

    理一分殊就涉及到哲學上一個問題,理是一的還是分的。

    似程頤一派都人為有個絕對真理,但在不同的事物上會有不同的體現(xiàn)。

    另一派則是認為,只有通過對立的兩種觀點,進行碰撞,才能發(fā)現(xiàn)真理,這就是一陰一陽謂之道,這也是辯證法的說法。

    王安石經(jīng)常用陰陽二氣來解釋問題。

    那么到底是絕對真理?相對真理?

    章越點點頭道:“如先生所言,一加一等于二,這便是理一,到了天下,一只鵝加一只鵝等于兩頭鵝,一頭牛加一頭牛等兩頭牛,這便是理一分殊,天下沒有第二個道理。”

    “但用于治理國家和百姓,則沒有理于一的道理。就好比一件衣裳美丑,一萬個人都可能有一萬種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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