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處斬 皇帝這樣的地位, 聽到民間有這么多人為顧玄玉吶喊,其實心里除了對民情上的考慮,很難有跟其他人共情的地方, 連父母兄弟在他眼里首先都是競爭對手,而不是骨肉血親。 皇帝看著陳公復留下來的東西, 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件事不得不處理了。 太子是國本,百姓更是國本, 等聽到內臣說顧玄玉一個人還了江南豪富十萬兩雪花銀時, 皇帝有點淡淡的傷感道:“真的是可惜了。” 要他說再多的話,那就不能了,皇帝有更掛心的事要做。 汪若海很快就請來長平和太子。 太子素來仁善,知道太傅坐下這樣的孽, 便寢食難安,近日格外少言, 整個人瞧著都有些萎靡。 皇帝看著兒子瘦了一圈的臉, 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千術作孽與你何干,不要做這等樣子。” 這個兒子他付出了最多的心血,但是他似乎天生就不是做皇帝的料子,反而長平更像個皇家人,太子不敢殺的人她敢,太子不該有的情,她也沒有。 皇帝對這一雙兒女和自己的發妻是有真情的,只是要處理千家, 如今就到了不得不做選擇的時候……… “輝兒,你從小就是父皇和母后的心頭肉, 我和你娘總是疼你更勝長平。”皇帝聲音有些緊了。 太子腦子轟隆一聲, 兩人都跪了下來, 太子膝行到父皇身邊,抖著唇道:“是孩兒不孝,辜負了父皇母后的期望,愧對先生們的教導。” 皇帝看著神色冷淡,上身筆挺跪在那頭的長平,摸了摸太子的頭,嘆息一聲:“你一生都是爹娘的驕傲,我和你娘不盼著你成才,只想你平安快樂地度過一生。” 太子心里一片清明,流著淚跪在地上磕頭,磕得一片紅腫。 皇帝嘆道:“我和兄弟們也曾親密無間,等過了七歲,大家就不好了,等到了十七歲,已經是你死我活。我年輕的時候總以為,如果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弟,就一定能全家和睦。所以你們的弟弟妹妹,都比你們要小得多。” 所以皇帝壓根就沒有考慮過其他子女,看著兩個年紀相差無幾的孩子,他有些恍然,原來自己已經登基快三十年,已經是一個老皇帝了。 他隨手取下天子冠放在桌上,清脆的聲音頓時在房里響起。 跪在下頭的兩個人,忽然發現手握天下的父皇也根本沒有什么不怒自威的氣勢——已經快五十歲的人,頭發都白了許多,看著跟普通的老頭子也沒有什么區別。 “三十年恍然如夢,長平,你知道古往今來的皇帝,能在位多少年嗎?”皇帝看著兩個孩子都盯著自己的頭發,笑:“最短的只有幾天,最長的也不過六十年,可是我已經做了快三十年皇帝了。” 大多數的皇帝到了這個時候,也差不多要投胎了。 他也不是例外。 長平的臉上浮現出動容的神色,一個頭磕下去,道:“父皇春秋鼎盛,一定可以千千萬萬年。” 皇帝將天子冠戴在女兒半點珠翠也無的烏發上,看著這個女兒,道:“日月會變,星辰會變,滄海也會化作桑田,天下哪里有什么千千萬萬年,這樣的把戲,我們自己聽進去就成了傻子。” 長平當然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但她還是第一次聽到父皇說這樣的話。 皇帝這幾年身體已經不太好了,早年征戰四方,長平身上有多少傷,他的身上只會更多。 當父母示弱的時候,孩子就成了比父母更強大的人,長平知道這意味著什么,素來冷情的臉上終于忍不住滾下淚來。 在皇家,只有死亡是溫柔的——這是一個人再也沒有威脅的時候。 他就會再一次成為純粹的爹娘、兄弟、姐妹。 長平和太子跪在一起,心里都很難受,皇帝又摸摸兒子的頭,道:“你要永遠記住自己是弟弟,要聽大姐的話。” 這話雖然是對太子說的,但皇帝的眼睛卻盯著長平。 長平生來就想要登上這張寶座,為此她付出了二十年光陰,沒有丈夫沒有孩子。只有她的長|槍和兵。 但是這一刻,長平看著已生華發的父皇和在簾子里哭泣的母后,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將天子冠主動取下來,放回了皇帝手中,俯身再拜道:“長平愿意永鎮邊疆,只求父皇母后平安快活,不再為不孝女操心,誰敢來犯東宮,長平必然手刃此獠。” 太子淚眼朦朧,看著大姐泣不成聲。 皇帝沒有說話,汪若海上前為他理好鬢發,將公主和太子帶了出去。 第二天,皇帝就按律判決了千術,在家修養的太子聽到這個消息后就重病不起。 等秋后處斬的消息被夏姐兒和趙聰帶回江南時,張知魚正在給千啟明和孔益看病。 孔益的斷掌被張知魚和韓太醫接了回去,只是大周從來沒有斷掌再接的事,如果這只手腫起來,就還得重新取下來。 孔益就笑:“天下那么多殘缺的人,不都活得好好的,我沒有右手還有左手,總能有我吃飯的地方。” 這只手是為顧教諭斷的,張家和顧家自然不能視而不見。 張知魚就跟顧慈商量:“無類樓有就能有二,我們有錢,以后我們遍地開花,讓孔益去教書守樓。” 顧慈點頭:“孔益生性要強,要是知道我們是同情他,估計不會答應。” 張知魚哼哼:“笨死了,我們以后就都找殘疾人來守樓不就行了?” 兩人這么一說就將此事記在心頭,決定每次去一個縣就開一棟樓,這樣孔益就永遠不會覺得自己是無用之人了。 孔益還在韓家修養,但千啟明都已經能夠下床走動了,他燃燒了壽元,換來一年健康的身體,其實千啟明心里是高興的。 只是想到牢里的爹,總是愁眉不展。 千家下人已經散了干凈,只剩一個小游和千母的兩個婆子。 千術是個孝子,他在家時每日都要親自侍奉母親湯藥。一連快半個月都不曾來,老太太神智已經不怎么清明了,只是到底母子連心,心里總覺得不安。 千術行刑前一天,千母忽然問來看他的千啟明:“你爹哪里去了?” 千啟明笑道:“爹要回一趟神京,要年后才能回來。” “術兒不是一聲不吭就離開的人。”千母流著淚道:“我活得這般年歲,什么事沒見過?不外乎一個死字,除死無大事,你何必瞞著我。” 千啟明一下跪在塌前哭道:“爹是為了我犯的錯,但我救不了爹。” 千母已經氣若游絲,還囑咐他:“他這一生過得太順,你又過得太苦,等我也閉了眼,你就高高興興地努力活吧,知道了嗎?”千母拽住孫子的手,喘著氣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千啟明磕頭道:“我曉得了祖母,我會好好活的。” 千母搖頭:“笨蛋,我要你快活地活。” 千啟明握住祖母的手點頭:“孫兒知道了,孫兒一定高高興興地過完余生。” 千母很滿意,高興地點點頭又睡了。 千術問斬的時候,張家人和顧家人都沒有去——顧慈要入貢院,大伙兒都在送他。 張知魚拿出來衙門放回的一丸保和丸給他吃下去,道:“如果不行就交白卷得了,我養得起你。” 顧慈嚴肅點頭,笑道:“那能不能給我一月二兩銀子?” 張知魚立刻豎了眉毛:“家里有吃有喝的,你要銀子干嘛,也沒處花啊?” 張阿公哈哈大笑——他老人家終于不是唯一的窮光蛋啦。 顧慈被說得灰頭土臉地進了貢院,道——唉,果然人還是得有點兒自己的事業,掌心朝上的日子可不好過吶。 等顧慈出來被幾個小伙伴按在桶里洗漱的時候,千家都開始辦喪事了。 張知魚給他擦著頭發道:“千家說是仁善一生,到了千術連個收尸的人都沒有,還是千啟明自己去收的。” 顧慈雖然大仇得報,但是他和阮氏其實并不高興。 報了仇,死去的人也回不來了,千術就算萬箭穿心,能賠他一個活生生的爹嗎? 公道是為活人討的,是為了平活人的氣,讓活人安穩度過余生。 顧慈不想安穩,他想永遠記得自己的爹是怎么走的。 千家門庭冷落,再也沒有官兒往里頭走,喪事基本上也沒有人再去吊唁,來的只有幾個無類樓出來的學子。 他們對千啟明還不錯,很多人都想讓他跟著自己一起住。 千啟明一個也沒同意,這些學子家中都生計困頓,要養他實在太難了。 雖然都在一條巷子,張知魚還在為千啟明治病,但是兩家幾乎沒有往來,張知魚還在做這件事也只是基于大夫的道義。 千啟明也再也沒有問過顧慈,只是千母日夜難安,千啟明晚間聽到動靜聽到阿婆痛吟了一整夜,便大驚失色,問婆子道:“阿婆夜夜如此?” 婆子回:“從老爺走后,夜夜如此。” 千啟明神色大慟,強忍著淚,闊別十年終于第一次敲開了顧家的門。 張知魚看著只剩一口氣的千母,用針刺入她的心口轉了轉,千母難得吐了一口氣出來,睡得穩了。 出來后,張知魚就對他道:“她早就該走了,只是靠一口氣吊著,想必是心愿未了,不肯離開,我也只能讓她舒服一點兒,但到了這個時候,她最痛苦的不是身體。” 千啟明聽懂了,送走張知魚后就跪在阿婆榻前,一直不肯起來。 千母睜開眼看他,道:“我送走了爹娘姊妹、又送走了千尋,現在連兒子也沒有了,老婆子嘗夠了離散之苦,你才只有這么大,連一點甜也沒有嘗過,叫我怎么走呢。” 千啟明心口燙得驚人,他知道阿婆強撐著是想送走他,不叫他后事凄涼。 千啟明跪在祖母跟前堅定道:“阿婆,你走吧,我能一個人好好的,我有朋友,無類樓的學子都很照顧我,以后也有人給我收尸,阿婆,你不要擔心了,好好睡一覺,再過一年孫兒還去照顧你。” 千母聽了果然精神大好,還久違地起床看了下太陽,晚上就在睡夢中闔然長逝了。 千啟明一連送走兩位至親,千家就剩了他一個人,他就想把宅子賣了,行走江湖去。 街上的大娘阿爺都有些可憐他,囑咐道:“萬事都能重來,你爹犯了大錯,但錯不在你,你應該好好活著做出個名堂,賣了宅子,也沒田地,如何活得?你阿公在的時候總勸人不要做乞丐,大娘也不能看了你去要飯,留著宅子出去找個工做做,也能活得。” 千啟明還在張知魚手上調養身體,這件事很快張顧兩家人就知道了。 張知魚跟顧慈嘆:“百姓才是恩怨分明,最有良心的人。” 他們恨千術,但也不會去迫害千啟明,反而還能記得當年千尋的情,用來勸他的孫兒。 顧慈想著千啟明的性子道:“他肯定不會聽勸。” 沒過幾天果然就聽人說千啟明天不亮就背著包袱走了,他賣掉了宅子,這些錢已經夠他花用一年。 顧慈和張知魚坐著馬車去追他,千啟明站在船上,靜靜地看著兩人。 顧慈不怪他,但兩人之間確實再也不能做朋友了,他們之間隔著千術的人頭和顧玉千穿百孔的一顆心。 想了半天顧慈才說:“一年后,我在碼頭等你。” 千啟明很高興,連聲道好。 張知魚和顧慈站在岸邊等他走得遠了才慢慢回了家。 顧慈當官兒了 姑蘇諸事已了,正是放榜的時候,大伙兒終于有了時間在這座古城好好走走,張阿公不樂人擠人,便一腳把兒子踹得老遠:“得了信兒就回來,我們在家里等你。” 張大郎領命而去。 夏姐兒和趙聰送走張大郎便跳在椅子上耍寶,兩人從神京回來,一連這許多日家里都烏云籠罩,不曾有人問他們在神京的事兒,早憋出了一身的病,就差喝黃連水了。 這會兒夏姐兒猴子似的,正吊在房梁人給人顯擺她從神京帶來的玩具吃食。 什么餅子畫兒,貴妃用過的碗兒,公主使過的枕頭,諸如此類騙子的東西,她是樣樣不落都給搬了回來。 張知魚懷疑積年的舊貨都給這瘟豬兒千山萬水地盤回來了,忍了氣問她:“花了多少錢?” 夏姐兒云:“當然是都花光啦~” 她出門前張知魚怕她受苦,給她裝了五百塊銀子在身上,聞言這錢串子就倒抽一口涼氣,罵:“騙子團建你還上趕著送菜!” “大姐莫罵,我也做了好事吶。”夏姐兒咂嘴,看著慈姑:“要不是我在皇帝老二本子上畫了個王八,他還不知道錯!” 張阿公作為張家腦子發育最全的人兒,自然知道什么叫皇帝,很快他就在椅子上翻了白眼,抖了半天都沒說出一個字。 夏姐兒覺得阿公膽子實在太小了,怪讓人瞧不起的,搖搖頭,便掏出一封信放在牛哥兒手上道:“牛哥哥,你的袖箭做得不錯,一個姓工的老頭兒讓你過去找他來著。” 大家湊過去一看,是工部,頓時絕倒——這瘟豬兒玩命真的有一手! 王牛問她:“老頭子怎么說的?” “還能怎么說,他想揍我,我是把他打了一頓才有的。” 李氏心都不跳了,臉色鐵青。 “他想要箭,這是我的!”夏姐兒趕緊解釋:他吹胡子瞪眼就要揍我,我當然得還回去了。” 但是她也沒貪多,就是拔了他幾根胡子而已,大姐說拔毛疼嘛! 張阿公捂住了半邊耳朵,彈起來琢磨著怎么寫認罪書了。 眾人——這瘟豬兒太不像話了!幾品的官兒你就敢上手拔人胡子?! 李氏深呼吸好幾口氣,想著今兒少不得動用家法,就聽外頭吹吹打打地來了人,手上拿著銅鼓,還戴著紅花,見著顧慈就道喜:“恭喜恭喜!” 從外頭人擠人的張大郎也回來了,笑道:“慈姑是第一個。” 張阿公想著這煨灶貓兒身子骨才好起來,能巴著個尾巴就不錯。 卻聽那頭報喜的說:“錯了錯了,不是倒數第一是正數第一!” 張阿公看一眼煨灶貓,轉頭問張知魚:“正數第一是?” 張知魚眨眼:“案首,顧爹爹中的也是這個。” 張阿公腿立刻就軟下來,只他如今是個見過世面的老頭兒,再不肯丟人顯眼,氣喘如牛,道:“你欠我銀子我不要了。”又看張知魚:“沒眼色的小猢猻,還不給人封紅!” 阮氏帶些兒子,臉上終于露出了一個喜色,帶著他在顧教諭墳前上了個香。 顧慈跪著道:“爹,我一直記得你的話,以后我和娘會好好活的,我想著咱們家不姓顧,打算以后孩子都跟著張姓,把顧還給顧家,你如果同意就告訴我好不好?” 張知魚也跪在跟前給顧玄玉燒紙,無風的天這些煙灰竟然真的筆直朝上飛去。 顧慈看著她笑:“我爹同意了。” 張知魚道:“我小時候看故事,總聽到好人死了就會變城隍,顧爹爹是有大功德的人,說不定已經成了地仙,從此真的千千萬萬年了。” 阮珍抱著兩個孩子笑:“都多大了還在說胡話。” 但給這么一打岔,母子兩個心情果真好了起來。 中了舉就能當官兒了,家里都開始盤算著怎么給顧慈走后門,去哪里當官兒,其實大家覺得要是就留在南水縣就很不錯。 顧慈笑:“南水縣這樣的地方,就是狀元沒有關系恐怕也來不得,我一個舉子如何能呢?” 他估計多半是些邊陲小地。 張大郎不樂意女兒去那么遠的地方,張知魚笑:“爹你胡說什么呢,阿公阿婆都要跟著我一起走的,我是咱們家的領頭羊,他們自然得跟著我了。” 張大郎看著理所當然的女兒和面無表情的妻子,抖著聲問:“那我呢?” 張知魚笑:“爹,我們有空會回來看你的。” 張大郎傷心了,夏姐兒鼓勵他:“爹也能成先天之境,不就可以到處跑了,大器晚成,爹肯定能行!” 張大郎實在不想跟女兒分開,只得咬牙點頭:“再給我三年,一定把這坎兒給踏平了!” 眾人立即鼓掌。 這頭顧慈不想再考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大家正是憐愛他的時候,他不想繼續考試,想先外放做官兒,有的是人為他奔走。 只是皇帝其實不大樂意:“這么艱難給他爹申冤,廢了多少人力,他就想做個舉人就完事?瞎胡鬧!” 汪若海就把顧慈的卷子遞給他,皇帝一看就知道為什么魏知府同意讓他去外頭做官兒了,實在是大伙兒怕他再留在大城,遲早給人殺了。 概因顧慈的策論,寫的就是拐賣法,他在里頭大肆批評法度,這是要動人錢財的事,朝廷里有的是人不愿意,誰知道自家的人來源清不清楚? 而且他們還有大量的隱戶,不就是從這上頭來的么。 但顧慈和顧教諭一門將案首,這案子如今街上都還有無數人說嘴,有的是眼睛盯著顧慈。 這卷子一傳過去就鬧哄哄的,皇帝早就有心想做這件事,只是大半輩子過去,也沒找到機會來,此時他想要立皇太女,這份雄心壯志就想留給女兒。 張知魚想著最大的官兒終會還是皇帝老子,怕他不肯,想了又想,就將大青葉做成的藥、大蒜做成的藥和改動律法的折子又通過魏知府送向了神京。 現在皇帝已經不怎么管事了,國事都是長平在管,太子一天比一天“病重”,實在是有心無力。 長平打開膏兒聞了一下,很快就按著方法涂在了軍中得了破傷風的兵身上。 慢慢的這些性命垂危的無名小卒就不發熱了,過了三五天,他們的傷口已經變得十分平整。 每一年大周都要死很多兵,他們不是死于戰場,大多數都是因為破傷風就一命嗚呼。 這樣的藥已經堪稱神藥,張知魚送的還是兩種,一種是產量較高的大蒜素,一種是少量的大青葉。 兩種藥都對外傷有奇效,如果能夠大量制造,天下不知道又要活多少人。 皇帝久久無言,太醫院甚至慶幸這個人只想留在民間。 正是深冬,皇帝披著大衣連夜騎馬去了軍營,見到光滑的傷口,高興道:“該賞她、該賞她!” 長平想到那道折子,就道:“她已經要了東西。”說完,便從懷里掏出折子遞給皇帝。 上頭都是張知魚和顧慈這么多年,想出來遏制民間拐賣風氣的法子,比如規定十歲以下的孩子不能通買賣,買賣同罪等。 這份奏章張知魚和顧慈聰七歲就開始整理,年復一年,兩個人從來沒有放棄過當年的志向,他們想要改變大周拆散了千千萬萬家庭的陋習。 皇帝翻來翻去都沒有看到神藥的配方,不由怒道:“難不成江南人都是熊心豹子膽,一個個的成天活得發膩,來跟我們家做生意。” 長平道:“江南讀書人多,商人也多,人想賣個好價錢也是人之常情,再說他們也是為了大周,不然何必費這個力氣?” 皇帝看著大家好起來的傷口沉默起來,捏著這封折子始終沒有說話,連著想了幾日到底沒有同意。 皇帝對長平說:“世道艱難。我坐穩這個位置都花了五年,何況你?這個律法只能你來改,百姓才會愛戴你,父皇老了,這些事不干也可以。” 長平生來就是公主,她是將軍,也是掌權人,底下的兵她更多考慮的事——活下來大周就更多一個勞力。 所以也只是點點頭,又想起許多日不見得弟弟,問:“弟弟怎么辦?”皇帝笑:“他想做讀書人,就做讀書人好了,無類樓總要握在家里才行。” 顧慈被皇帝親自點去了福州,做了個小縣令,這里地方貧瘠,水匪不斷,他去了這里做官也不怎么打眼。 等張知魚跟他一塊兒上福州去時,太子已經病得起不了身了。 等到了第二年,太子便久病而亡,皇帝立長平為皇太女,同年沉寂近兩年的無類樓又一次打開了大門。 永寧三十年,皇帝駕崩,大周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皇登基了,改國號為天寶。 宴席 這位十年征戰的長公主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改律法,從此大周十歲以下的孩童不可通買賣,血親賣兒賣女一視同仁,不可用錢贖罪。 張有金很快就被自己活活嚇死了,雖然他抱走魚姐兒時,周律尚且不能嚴懲他。 但從此之后,大周以后的每一個張有金都要受凌遲之刑。 顧慈一生未再科考,張知魚一生亦未成為太醫,兩人終其一生都留在了民間,一生都是七品芝麻官,游走在大周各處鄉縣。 有張知魚在的地方,婦人總能吃足六月的補身丸,大大降低了婦人生產死亡的風險,和得婦科病的幾率。而有顧慈在的地方,拐賣案十去其九。 張知魚沒有見過女皇,卻是大周唯二有直諫之權,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皇,一位行走民間的大夫時常互通書信。 民間有云:大周從小張大夫起遂成贅婿之風,萬萬女兒不用再受與父母離散之苦,又從女皇起,天下女兒又有了念書習字之權。 張知魚和女皇唯一一次見面是在天寶二十五年,女皇偶感風寒,但因為操勞國事,身體急轉直下,太醫束手無策,只好請來張知魚。 張知魚其實很不喜歡皇宮,她自己過了快半輩子,但依然不能適應這里的強權,所以也就一直不想見女皇。 兩人隔著帳幔,都只能看到對方隱隱綽綽的影子,張知魚道:“陛下身體大好,何須請我來這一趟。” 女皇只是問:“他還好嗎?” 張知魚想起無類樓中成天訓罵學子的人,笑:“兒女雙全,不愁吃喝,就是知道陛下身子不爽,幾日都沒吃好飯了。” 女皇點點頭,殿內一片沉默。 過了良久,才吩咐人給了張知魚無數禮盒,讓她帶給那人。 張知魚抱著女皇賞賜自己的醫書,隨著女官往外走,在快踏出房門時,張知魚忽有所感,轉身回望了一眼正對上一雙明亮的眼睛。 兩人同時笑嘆:“這一生,多謝你。” 沒有張知魚,先皇不會知道女兒也能撐起一個家。 沒有女皇,張知魚不會這么自由自在地帶著家人逍遙山水間,三十年前的大周,女兒想要繼承家業實在太難了。 張知魚行了個禮,沒有再回頭,抱著書走向了等在殿外的顧慈。 此后,大周歷史上第一任女皇和第一位女官兒,一生都再未相見。 女皇收回目光,看著身邊一如當年女扮男裝上京告狀的史官道:“燕回,我這一生,沒有爹娘,后來也沒有了弟弟,幸好還有你。” 不然就太寂寞了。 云燕回筆下不停,道:“陛下還有數不盡的良臣,和大周的萬里江山。” 女皇笑著應是。 顧慈看著張知魚,帶著精神抖擻的小老頭兒和二郎又登上了回鄉的船。 湖上碧波蕩漾,張知魚躺在船上釣著魚。 張知夏看著大姐半天連個蝦米也沒釣到,好心地掌風一掃水面,頓時跳上來滿船的魚,還有一尾落在阿公手里,尾巴跳起來掃了阿公好幾下臉。 張阿公氣急敗壞:“早知道把你們都嫁出去得了!” 張家的女兒除了早嫁的大姑,其他女兒都是招贅,現在家里小猢猻多得是,還老問他要錢花。 張阿公每天都被折騰得掉頭發,已經苦不堪言,深恨自己怎個就同意將這些兔崽子留在家里了,實乃害人害己! 張知夏笑:“我們比我小舅好多了,到現在兒還是光棍兒一個。” 李三郎一生未曾娶妻生子,數次出海周游列國,早比張知魚和顧慈還有錢了。 只是再有錢有什么用,張阿公做為一個身無分文的老頭兒,立刻唱衰:“大半家資,都捐給沿海修建城墻,剩下來的就分給你們這兩個青肚皮猢猻,幸好他沒兒女,不然非找屎吃不可!” 其實顧慈還是挺喜歡這個舅舅的,李三郎出了幾次海,沒夏姐兒在身邊,都給倭寇殺好幾回了,又深受魚姐兒影響,同情心很泛濫,回回帶著夏姐兒和早就退休的關仁一塊兒去修城防,外頭都叫他——沈千金, 張知魚先前聽說他在外頭用沈姓,日日提心吊膽怕他是沈萬三,等聽到是沈千金后就沉默了,再也沒過問這事兒。 總之,在張阿公眼里,這就是個散財童子,很有些瞧不上——主要是沒往他這兒散。 張知魚給小舅說話:“小舅現在多帥啊,阿公你越老越怪了。” 張阿公氣得吹胡子瞪眼,伸手就要打人,幸好給二郎含住袖子,不然非把這不孝的兔崽子打裂背不可! 不過他老人家也勉強同意孫女兒的說法啦,畢竟李三郎說要養大姐和外甥女一生,就真的分夠了能養她們一生的錢財。 重誠信的人多少都叫人幾分敬佩。 不過因為接連出了這么些人杰,現在整個南水縣已經煙霧繚繞,外人有云——此地大噴青煙三百里。 惹得房價蹭蹭蹭上漲。 張阿公回了家就跟小趙大夫愁眉苦臉地嘆:“我們家也就只有三五個宅子,姑蘇也才兩個而已,這如何了得。” 只有一個家的打工人小趙大夫心頭吐血,心道——阿公真是幾十年如一日,都退休了還上保和堂臭顯擺! 不過人活一口氣,很快小趙大夫就拉來已經成了將軍他爹的趙掌柜,挺著胸脯子看張阿公。 張阿公大罵——再厲害能打過夏姐兒? 趙掌柜灰溜溜地跑了。 竹枝巷子,張顧兩家已經打通了宅子,大伙兒正坐在一處準備開飯。 張知魚從外頭看診回來,梅娘拉住她努嘴:“廚房做了你愛吃的兔兒鍋,先去洗手。” 秋水和臘月梳著高高的婦人髻,耳邊明珠晃動,一看她就笑:“偷偷給你先嘗兩個,可別告訴嫂子。” 張知魚端著鍋,嘴里含著肉連連點頭。 成昭和趙聰還在拌嘴,王牛和花妞看得哈哈大笑,大桃望豬興嘆,長輩們氣得頭發都豎了起來。 院子里其樂融融。 天下有不散的宴席嗎? 張知夏含著雞腿兒,怪道:“為什么要散,我還沒吃飽!” 張知魚醫術了得,這么多年大家也不曾老,連阿公阿婆和沈老娘都是一頭烏發。 二郎趴在桌下,完豬歸張的小寶在外頭豬叫。 顧慈笑如春花,一如當年初見,朝她揮手道:“快來。” 張知魚一步一步地踏進房門,重新走回了她八歲時的張家小院,燦然一笑,道:“就來——” 家人尚在,同伴未散,大家都走在理想的路上,真好。 作者有話說: 連載到今天,謝謝大家陪著我,做為第一次寫書的新人,沒有大家的鼓勵,我早就已經解v無數回了。 最開始寫這個故事,是因為在看大長今和女醫明妃傳,而且那段時間正是拐賣話題霸占頭條的時候。 我想起英蓮的元宵節,原來那就是她一生最好的燈光。 后來就有了這個故事,我企圖從小魚身上來圓滿英蓮,她也是爹娘的寶貝,甄老爺從來不因為她是女兒就不喜歡她,但這一切最后都被拐子毀掉了。 當然小魚永遠只是小魚。 但她確實身上有很多女醫的影子,小魚的張字,就是來自外科大夫張小娘子的張,小魚的婦科病例,很多都借鑒了談允賢的《女醫雜言》。 記載張仲景們的故事很多,但她們的實在太少了。 婦科名醫談允賢有一個醫術高超的祖母教導她學醫,后來這個角色被我安排給了沈老娘。 本來李三郎也是按照沈萬三寫的,但是到后來我下不去手。所以他就成了沈千金。 這個故事就這樣慢慢地被寫完了。 本來還有一段朝廷的故事,但是我筆力不夠,實在沒有辦法去寫這一段,大家好像也不太喜歡,我就把它剔除了。 不過這個結局是我早就想好的,有很多朋友勸我,要讓小魚和慈姑做大官兒。 但我想了又想,我聽到他們說——不愿意。 畢竟這本書就是一本關于普通人的書,普通人也有良心,這就是我最想說的話,如果大家有哪里感受到一點,我想這本書也不算白寫。 小魚和慈姑在南水縣感受到了這些溫暖,所以他們就是想永遠留在這些小地方幫助人,永遠把自己當成最普通的人。 慈姑和小魚,有自己的路,他們一生都會走在他們理想的路上。 看到了這兩雙堅定的眼睛后,我沒有讓他們勉強做大官兒,封侯拜相。 作為一個紅樓和西游迷,每次寫夏姐兒我都要翻三次西游記,每次寫慈姑和小魚我都要翻很多紅樓夢,笑。 慈姑身上有黛玉的影子,本來我想寫小魚是寶玉,制造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 但我感情戲太廢柴了,這件事入v后就直接垮了。 最后慈姑只留下了病秧子的身體和美貌,小魚也不曾憐香惜玉,或許世間事就是這樣容易事與愿違吧……… 結尾我一直很想像西游那樣酷帥地添上一句話——《古代小戶女》全文至此終,不過最終還是沒臉添。 嗯,我是絕對不會告訴大家這件事的~ 之后還會有一些番外,下一本就開《大宋收租女》了。 以后有緣,我們江湖再見。謝謝~ 但給這么一打岔,母子兩個心情果真好了起來。 中了舉就能當官兒了,家里都開始盤算著怎么給顧慈走后門,去哪里當官兒,其實大家覺得要是就留在南水縣就很不錯。 顧慈笑:“南水縣這樣的地方,就是狀元沒有關系恐怕也來不得,我一個舉子如何能呢?” 他估計多半是些邊陲小地。 張大郎不樂意女兒去那么遠的地方,張知魚笑:“爹你胡說什么呢,阿公阿婆都要跟著我一起走的,我是咱們家的領頭羊,他們自然得跟著我了。” 張大郎看著理所當然的女兒和面無表情的妻子,抖著聲問:“那我呢?” 張知魚笑:“爹,我們有空會回來看你的。” 張大郎傷心了,夏姐兒鼓勵他:“爹也能成先天之境,不就可以到處跑了,大器晚成,爹肯定能行!” 張大郎實在不想跟女兒分開,只得咬牙點頭:“再給我三年,一定把這坎兒給踏平了!” 眾人立即鼓掌。 這頭顧慈不想再考的消息很快就傳了出去,大家正是憐愛他的時候,他不想繼續考試,想先外放做官兒,有的是人為他奔走。 只是皇帝其實不大樂意:“這么艱難給他爹申冤,廢了多少人力,他就想做個舉人就完事?瞎胡鬧!” 汪若海就把顧慈的卷子遞給他,皇帝一看就知道為什么魏知府同意讓他去外頭做官兒了,實在是大伙兒怕他再留在大城,遲早給人殺了。 概因顧慈的策論,寫的就是拐賣法,他在里頭大肆批評法度,這是要動人錢財的事,朝廷里有的是人不愿意,誰知道自家的人來源清不清楚? 而且他們還有大量的隱戶,不就是從這上頭來的么。 但顧慈和顧教諭一門將案首,這案子如今街上都還有無數人說嘴,有的是眼睛盯著顧慈。 這卷子一傳過去就鬧哄哄的,皇帝早就有心想做這件事,只是大半輩子過去,也沒找到機會來,此時他想要立皇太女,這份雄心壯志就想留給女兒。 張知魚想著最大的官兒終會還是皇帝老子,怕他不肯,想了又想,就將大青葉做成的藥、大蒜做成的藥和改動律法的折子又通過魏知府送向了神京。 現在皇帝已經不怎么管事了,國事都是長平在管,太子一天比一天“病重”,實在是有心無力。 長平打開膏兒聞了一下,很快就按著方法涂在了軍中得了破傷風的兵身上。 慢慢的這些性命垂危的無名小卒就不發熱了,過了三五天,他們的傷口已經變得十分平整。 每一年大周都要死很多兵,他們不是死于戰場,大多數都是因為破傷風就一命嗚呼。 這樣的藥已經堪稱神藥,張知魚送的還是兩種,一種是產量較高的大蒜素,一種是少量的大青葉。 兩種藥都對外傷有奇效,如果能夠大量制造,天下不知道又要活多少人。 皇帝久久無言,太醫院甚至慶幸這個人只想留在民間。 正是深冬,皇帝披著大衣連夜騎馬去了軍營,見到光滑的傷口,高興道:“該賞她、該賞她!” 長平想到那道折子,就道:“她已經要了東西。”說完,便從懷里掏出折子遞給皇帝。 上頭都是張知魚和顧慈這么多年,想出來遏制民間拐賣風氣的法子,比如規定十歲以下的孩子不能通買賣,買賣同罪等。 這份奏章張知魚和顧慈聰七歲就開始整理,年復一年,兩個人從來沒有放棄過當年的志向,他們想要改變大周拆散了千千萬萬家庭的陋習。 皇帝翻來翻去都沒有看到神藥的配方,不由怒道:“難不成江南人都是熊心豹子膽,一個個的成天活得發膩,來跟我們家做生意。” 長平道:“江南讀書人多,商人也多,人想賣個好價錢也是人之常情,再說他們也是為了大周,不然何必費這個力氣?” 皇帝看著大家好起來的傷口沉默起來,捏著這封折子始終沒有說話,連著想了幾日到底沒有同意。 皇帝對長平說:“世道艱難。我坐穩這個位置都花了五年,何況你?這個律法只能你來改,百姓才會愛戴你,父皇老了,這些事不干也可以。” 長平生來就是公主,她是將軍,也是掌權人,底下的兵她更多考慮的事——活下來大周就更多一個勞力。 所以也只是點點頭,又想起許多日不見得弟弟,問:“弟弟怎么辦?”皇帝笑:“他想做讀書人,就做讀書人好了,無類樓總要握在家里才行。” 顧慈被皇帝親自點去了福州,做了個小縣令,這里地方貧瘠,水匪不斷,他去了這里做官也不怎么打眼。 等張知魚跟他一塊兒上福州去時,太子已經病得起不了身了。 等到了第二年,太子便久病而亡,皇帝立長平為皇太女,同年沉寂近兩年的無類樓又一次打開了大門。 永寧三十年,皇帝駕崩,大周有史以來的第一位女皇登基了,改國號為天寶。 宴席 這位十年征戰的長公主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修改律法,從此大周十歲以下的孩童不可通買賣,血親賣兒賣女一視同仁,不可用錢贖罪。 張有金很快就被自己活活嚇死了,雖然他抱走魚姐兒時,周律尚且不能嚴懲他。 但從此之后,大周以后的每一個張有金都要受凌遲之刑。 顧慈一生未再科考,張知魚一生亦未成為太醫,兩人終其一生都留在了民間,一生都是七品芝麻官,游走在大周各處鄉縣。 有張知魚在的地方,婦人總能吃足六月的補身丸,大大降低了婦人生產死亡的風險,和得婦科病的幾率。而有顧慈在的地方,拐賣案十去其九。 張知魚沒有見過女皇,卻是大周唯二有直諫之權,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皇,一位行走民間的大夫時常互通書信。 民間有云:大周從小張大夫起遂成贅婿之風,萬萬女兒不用再受與父母離散之苦,又從女皇起,天下女兒又有了念書習字之權。 張知魚和女皇唯一一次見面是在天寶二十五年,女皇偶感風寒,但因為操勞國事,身體急轉直下,太醫束手無策,只好請來張知魚。 張知魚其實很不喜歡皇宮,她自己過了快半輩子,但依然不能適應這里的強權,所以也就一直不想見女皇。 兩人隔著帳幔,都只能看到對方隱隱綽綽的影子,張知魚道:“陛下身體大好,何須請我來這一趟。” 女皇只是問:“他還好嗎?” 張知魚想起無類樓中成天訓罵學子的人,笑:“兒女雙全,不愁吃喝,就是知道陛下身子不爽,幾日都沒吃好飯了。” 女皇點點頭,殿內一片沉默。 過了良久,才吩咐人給了張知魚無數禮盒,讓她帶給那人。 張知魚抱著女皇賞賜自己的醫書,隨著女官往外走,在快踏出房門時,張知魚忽有所感,轉身回望了一眼正對上一雙明亮的眼睛。 兩人同時笑嘆:“這一生,多謝你。” 沒有張知魚,先皇不會知道女兒也能撐起一個家。 沒有女皇,張知魚不會這么自由自在地帶著家人逍遙山水間,三十年前的大周,女兒想要繼承家業實在太難了。 張知魚行了個禮,沒有再回頭,抱著書走向了等在殿外的顧慈。 此后,大周歷史上第一任女皇和第一位女官兒,一生都再未相見。 女皇收回目光,看著身邊一如當年女扮男裝上京告狀的史官道:“燕回,我這一生,沒有爹娘,后來也沒有了弟弟,幸好還有你。” 不然就太寂寞了。 云燕回筆下不停,道:“陛下還有數不盡的良臣,和大周的萬里江山。” 女皇笑著應是。 顧慈看著張知魚,帶著精神抖擻的小老頭兒和二郎又登上了回鄉的船。 湖上碧波蕩漾,張知魚躺在船上釣著魚。 張知夏看著大姐半天連個蝦米也沒釣到,好心地掌風一掃水面,頓時跳上來滿船的魚,還有一尾落在阿公手里,尾巴跳起來掃了阿公好幾下臉。 張阿公氣急敗壞:“早知道把你們都嫁出去得了!” 張家的女兒除了早嫁的大姑,其他女兒都是招贅,現在家里小猢猻多得是,還老問他要錢花。 張阿公每天都被折騰得掉頭發,已經苦不堪言,深恨自己怎個就同意將這些兔崽子留在家里了,實乃害人害己! 張知夏笑:“我們比我小舅好多了,到現在兒還是光棍兒一個。” 李三郎一生未曾娶妻生子,數次出海周游列國,早比張知魚和顧慈還有錢了。 只是再有錢有什么用,張阿公做為一個身無分文的老頭兒,立刻唱衰:“大半家資,都捐給沿海修建城墻,剩下來的就分給你們這兩個青肚皮猢猻,幸好他沒兒女,不然非找屎吃不可!” 其實顧慈還是挺喜歡這個舅舅的,李三郎出了幾次海,沒夏姐兒在身邊,都給倭寇殺好幾回了,又深受魚姐兒影響,同情心很泛濫,回回帶著夏姐兒和早就退休的關仁一塊兒去修城防,外頭都叫他——沈千金, 張知魚先前聽說他在外頭用沈姓,日日提心吊膽怕他是沈萬三,等聽到是沈千金后就沉默了,再也沒過問這事兒。 總之,在張阿公眼里,這就是個散財童子,很有些瞧不上——主要是沒往他這兒散。 張知魚給小舅說話:“小舅現在多帥啊,阿公你越老越怪了。” 張阿公氣得吹胡子瞪眼,伸手就要打人,幸好給二郎含住袖子,不然非把這不孝的兔崽子打裂背不可! 不過他老人家也勉強同意孫女兒的說法啦,畢竟李三郎說要養大姐和外甥女一生,就真的分夠了能養她們一生的錢財。 重誠信的人多少都叫人幾分敬佩。 不過因為接連出了這么些人杰,現在整個南水縣已經煙霧繚繞,外人有云——此地大噴青煙三百里。 惹得房價蹭蹭蹭上漲。 張阿公回了家就跟小趙大夫愁眉苦臉地嘆:“我們家也就只有三五個宅子,姑蘇也才兩個而已,這如何了得。” 只有一個家的打工人小趙大夫心頭吐血,心道——阿公真是幾十年如一日,都退休了還上保和堂臭顯擺! 不過人活一口氣,很快小趙大夫就拉來已經成了將軍他爹的趙掌柜,挺著胸脯子看張阿公。 張阿公大罵——再厲害能打過夏姐兒? 趙掌柜灰溜溜地跑了。 竹枝巷子,張顧兩家已經打通了宅子,大伙兒正坐在一處準備開飯。 張知魚從外頭看診回來,梅娘拉住她努嘴:“廚房做了你愛吃的兔兒鍋,先去洗手。” 秋水和臘月梳著高高的婦人髻,耳邊明珠晃動,一看她就笑:“偷偷給你先嘗兩個,可別告訴嫂子。” 張知魚端著鍋,嘴里含著肉連連點頭。 成昭和趙聰還在拌嘴,王牛和花妞看得哈哈大笑,大桃望豬興嘆,長輩們氣得頭發都豎了起來。 院子里其樂融融。 天下有不散的宴席嗎? 張知夏含著雞腿兒,怪道:“為什么要散,我還沒吃飽!” 張知魚醫術了得,這么多年大家也不曾老,連阿公阿婆和沈老娘都是一頭烏發。 二郎趴在桌下,完豬歸張的小寶在外頭豬叫。 顧慈笑如春花,一如當年初見,朝她揮手道:“快來。” 張知魚一步一步地踏進房門,重新走回了她八歲時的張家小院,燦然一笑,道:“就來——” 家人尚在,同伴未散,大家都走在理想的路上,真好。 作者有話說: 連載到今天,謝謝大家陪著我,做為第一次寫書的新人,沒有大家的鼓勵,我早就已經解v無數回了。 最開始寫這個故事,是因為在看大長今和女醫明妃傳,而且那段時間正是拐賣話題霸占頭條的時候。 我想起英蓮的元宵節,原來那就是她一生最好的燈光。 后來就有了這個故事,我企圖從小魚身上來圓滿英蓮,她也是爹娘的寶貝,甄老爺從來不因為她是女兒就不喜歡她,但這一切最后都被拐子毀掉了。 當然小魚永遠只是小魚。 但她確實身上有很多女醫的影子,小魚的張字,就是來自外科大夫張小娘子的張,小魚的婦科病例,很多都借鑒了談允賢的《女醫雜言》。 記載張仲景們的故事很多,但她們的實在太少了。 婦科名醫談允賢有一個醫術高超的祖母教導她學醫,后來這個角色被我安排給了沈老娘。 本來李三郎也是按照沈萬三寫的,但是到后來我下不去手。所以他就成了沈千金。 這個故事就這樣慢慢地被寫完了。 本來還有一段朝廷的故事,但是我筆力不夠,實在沒有辦法去寫這一段,大家好像也不太喜歡,我就把它剔除了。 不過這個結局是我早就想好的,有很多朋友勸我,要讓小魚和慈姑做大官兒。 但我想了又想,我聽到他們說——不愿意。 畢竟這本書就是一本關于普通人的書,普通人也有良心,這就是我最想說的話,如果大家有哪里感受到一點,我想這本書也不算白寫。 小魚和慈姑在南水縣感受到了這些溫暖,所以他們就是想永遠留在這些小地方幫助人,永遠把自己當成最普通的人。 慈姑和小魚,有自己的路,他們一生都會走在他們理想的路上。 看到了這兩雙堅定的眼睛后,我沒有讓他們勉強做大官兒,封侯拜相。 作為一個紅樓和西游迷,每次寫夏姐兒我都要翻三次西游記,每次寫慈姑和小魚我都要翻很多紅樓夢,笑。 慈姑身上有黛玉的影子,本來我想寫小魚是寶玉,制造驚天動地的愛情故事。 但我感情戲太廢柴了,這件事入v后就直接垮了。 最后慈姑只留下了病秧子的身體和美貌,小魚也不曾憐香惜玉,或許世間事就是這樣容易事與愿違吧……… 結尾我一直很想像西游那樣酷帥地添上一句話——《古代小戶女》全文至此終,不過最終還是沒臉添。 嗯,我是絕對不會告訴大家這件事的~ 之后還會有一些番外,下一本就開《大宋收租女》了。 以后有緣,我們江湖再見。謝謝~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