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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思緒回潮，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的練習(xí)涌上心間。

    謝星搖隱隱約約地，好像明白了一點(diǎn)兒什么。

    但她卻又更不明白了。

    長劍襲來，她沒有后退，而是凝神屏息，側(cè)身避開。

    【技能：閃避】

    即便用了閃避，劍氣鋪開，還是在她身上撕裂道道血痕。

    謝星搖強(qiáng)忍疼痛，對上他的眼睛。

    這是最后的機(jī)會。

    那雙黑色的眼睛無悲無喜，同樣靜靜與她對視，下一刻，劍氣又起。

    斷心訣，第二式。

    壺中日月。

    這是意水真人手把手教給她的術(shù)法。

    靈力回旋，恰如平地起驚風(fēng)，見星月流轉(zhuǎn)，再見朝陽破空，流瀉千里。

    日月盡在此中，我心悠悠。

    遠(yuǎn)處的樓厭看出她意圖，陡然停下動作。

    樓淵亦是聚力。

    他沒用錯雜繁復(fù)的劍招，劍身之上纏繞出玄奧詭譎的術(shù)法，寒芒起幽朔，形如鬼魅，殺氣漸濃。

    莫名地，謝星搖覺得，他們都在賭。

    他們也都想要一個未可知的結(jié)果。

    耳邊皆是蒼茫蕭靜，天地歸于平寂。

    謝星搖看著他的雙眼，在生死之間，驀地笑了笑。

    心中的重壓倏然煙消云散，霧里看花中，她明白了那些隱而未發(fā)的期許。

    斷心訣，第三式。

    斷影橫江。

    日月流轉(zhuǎn)，俄頃散開，弦月清光流影，朝日映水流波，只余殘光大開大合，卻也靜謐無聲。

    兩勢同起，他動了殺心，沒有留情。

    謝星搖也沒有。

    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豪賭，劍光穿破光幕，斬落飛濺的流光。

    猩紅鮮血緩緩暈開，如同浸染于宣紙之上的潑墨。

    謝星搖低頭。

    長劍堪堪刺入她皮膚，便渾然卸下力道，沒有繼續(xù)刺入的氣力。

    心口的血漬浸濕衣物，并不多。

    與之相對的，是從樓淵口中涌出的大量鮮血。

    風(fēng)起風(fēng)落，日月消弭，斷心訣深深印入他識海，引出地裂山崩。

    這一刻，不需要任何言語。

    高大的男人垂眼看著她，嘴角猩紅，揚(yáng)起微微笑意——

    這讓謝星搖忍不住又一次想，五百年前那個叱咤風(fēng)云的魔尊，從未這樣笑過。

    溫和恣意，如水如波。

    這是她所熟悉的，意水真人的神情。

    每當(dāng)她的斷心訣有所領(lǐng)悟時，意水都會拍拍她腦袋，展露如出一轍的笑意。

    如今她終于學(xué)會了全部，他便也這樣笑起來。

    空氣里靜默一剎，不遠(yuǎn)處的天邊，驟然凝出蒼茫烏云。

    雷聲轟鳴，謝星搖明白，那是天道。

    樓淵死于她手上，天道不必?fù)?dān)心因果紊亂，而擾亂天道秩序之人，理應(yīng)魂飛魄散，永不入輪回。

    烏云漸進(jìn)，即將吞噬他們所在的角落。威壓強(qiáng)悍無匹，讓渾身上下的每一滴血液都在叫囂著逃離。

    其他幾人身受重傷，神識無法承受此等巨力，失去意識昏昏倒地。

    謝星搖卻只是看著身前那人的眼睛。

    她總是這樣。

    聰明得過了頭，偶爾會讓人覺得難辦。

    樓淵輕哂，雙目微闔。

    與穿越者們不同，他自發(fā)進(jìn)入了意水真人的身體，得到了屬于他的全部記憶。

    樓淵其實(shí)很不明白，居然會有人這樣傻，將自己的一半心脈渡給弟子，無異于舍棄大半修為。

    因為擁有所有的記憶，對于他來說，扮演意水真人輕而易舉。

    他一天天模仿那人說話和微笑的表情，也喝起從前絕不會沾染的酒。小陽峰又破又舊，弟子們吵吵鬧鬧，他覺得心煩，只想盡早結(jié)束這一切。

    ……

    因為他是樓淵，而非意水。

    只是有時候，在很少很少的有時候，看著那幾個年輕人嘻笑打鬧的模樣，樓淵會情不自禁地想，當(dāng)年的師父，是不是也像這般靜靜看過他。

    那他們，又會不會像他看待師父那樣，將他當(dāng)作重要之人呢。

    意水的記憶時時浮現(xiàn)于識海，莫名其妙地，他有時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樓淵還是意水。

    也才會在某天，眺望著漫天云卷云舒時，忽然情不自禁地想：希望能讓時間永遠(yuǎn)停在那里。

    可時間哪能停下。

    鬼使神差，他開始教授謝星搖斷心訣——那個有可能讓他萬劫不復(fù)的咒法。

    或許是因為他習(xí)慣了當(dāng)一個“師父”，又或許，他覺得有些累，想要結(jié)束這一切。

    住在意水真人的殼子里，他偶爾會暗暗去想，當(dāng)初自己所做的一切，當(dāng)真是對的嗎。

    樓淵神色淡淡，半晌，似是無可奈何，輕輕抬起手來。

    男人掌心通紅，唯獨(dú)伸出的食指干干凈凈，不偏不倚，落在她額頭。

    他看著謝星搖，眸色昏黑，仿佛在遙望另一段更為遙遠(yuǎn)的時光，另一道同樣孤零零的影子。

    樓淵笑了笑：“走吧。”

    她理應(yīng)離開。

    接下來將是天道的主場，她身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族，不應(yīng)當(dāng)插手此事。

    人類總是渺小無力。

    血?dú)饪M繞鼻尖，身體在天道的威壓下止不住輕輕戰(zhàn)栗，謝星搖咬緊牙關(guān)。

    忽地，她沉聲開口，抬眼看向天邊黑蒙蒙的流云：“你就這樣輕飄飄地打算離開，是嗎？”

    樓淵作惡多端，挑起仙魔大戰(zhàn)，無論如何，他都該死。

    謝星搖不會祈愿他能復(fù)活，也不覺得他能得到世人原諒，她只是——

    她只是，覺得不甘心。

    樓淵最初的命運(yùn)與禪華何其相似，倘若不是中途生出變故，他同樣能肆意徜徉于修真界，成為萬人敬仰的仙門至尊。

    他那位白發(fā)蒼蒼的師父也會為他而驕傲，而非心有不甘地死在小道觀里，無力又絕望。

    此時此刻，天道就在她眼前。

    然而在此之前，偌大的修真界里，謝星搖仿佛從未感知過它的存在。

    它太遙遠(yuǎn)，也太虛無縹緲。

    繡城之中，沈惜霜為了守護(hù)花花草草的幼靈，不得不受制于惡妖，在原有命運(yùn)里，將聲名狼藉，死于主角團(tuán)之手。

    羅剎深海里，受苦受難的妖魔們無人知曉，剝?nèi)⊙さ摹跋砷T大宗”風(fēng)光得意，在原有命運(yùn)里，直到被屠滅，南海仙宗始終被認(rèn)為高風(fēng)亮節(jié)。

    還有晏寒來。

    他那么好，即便受盡苦難，仍然心存良善，會在暗淵救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也會避開所有人，悄悄遞給窮苦的婆婆一袋靈石。

    在原有命運(yùn)里，他將背負(fù)著血海深仇死去，被好不容易結(jié)識的好友親手?jǐn)貧?，直到閉上雙眼的一刻，都是孤零零一個人。

    不應(yīng)是這樣的。

    絕對不應(yīng)該是這樣。

    遠(yuǎn)處的雷云翻涌如潮，威壓四溢，讓她顫抖不止，幾乎無法站立。

    但謝星搖還是緊緊凝視著它，任由淚水模糊雙眼，用微啞的嗓音揚(yáng)聲道：“一個世界的‘道’，為何會是這種模樣？”

    無上的力量遠(yuǎn)在天邊，身邊的伙伴們重傷昏迷。

    她孑然與之對峙，茫然又無措，只有眼淚止不住下落，什么也看不清。

    天道得了冒犯，威壓更沉。

    四下寂靜，毫無征兆地，忽然響起沉郁少年音。

    “不錯?！?

    心口重重一跳，有如鼓擂。

    謝星搖猝然回頭。

    白霧朦朧，有道瘦高的影子步步行來，望見她，少年眸色微沉。

    “我亦聞天道昭昭，卻不想此生所見，皆是不平之事?！?

    威壓如山，晏寒來毫無猶豫向她靠近，所過之處靈力四溢，摒退過于沉重的壓抑氣息。

    樓淵身死的一剎，這場因果也就到了盡頭，天道圣域?qū)⒁稽c(diǎn)點(diǎn)解除。

    自從發(fā)現(xiàn)他們不見蹤影，之后又察覺攬山閣中的異樣，晏寒來就一直留于門外，尋找入樓的辦法。

    他被穿越者們更改過命運(yùn)，本就參與了因果的一部分，當(dāng)圣域緩緩消散，終于能進(jìn)入攬山閣，順理成章來到此處。

    但他終究不是因果的全部參與者，圣域生出排斥，幾欲撕裂識海。

    晏寒來面色不改，來到她身邊。

    于是在這場與浩瀚無邊的龐然神祇的對峙里，渺小的個體，從一個變成兩個。

    ——他并不知曉前因后果，只是出于本能，毫無遲疑也心甘情愿地站在她身邊。

    哪怕在她對立面，是磅礴浩渺的所謂天道。

    茫然無依的情緒沉沉落地，仿佛終于有了將它們溫柔包裹的歸宿。

    謝星搖拉住他袖口，眼淚掉得更洶。

    “我見過無數(shù)良善者背負(fù)惡名，是為可悲?！?

    少年眸色沉沉，以靈力籠罩她的傷口，目光冷冽似冰：“險惡者被萬民贊頌豐功偉績，是為可恥?！?

    威壓鋪天蓋地，晏寒來將她護(hù)在身后，一人擋下凜冽殺氣，不去理會識海中的陣陣絞痛，似是安慰，輕輕握住她指尖。

    就像在說，別怕。

    “至于身居高位者，理應(yīng)體恤萬民、恪盡職守，卻形同虛設(shè)，高高在上——”

    他冷聲道：“是為可笑?！?

    少年人手指冰涼，謝星搖緊緊將它回握，深吸口氣。

    遠(yuǎn)處是能吞噬一切的濃云，他們渺小得近乎于塵埃蜉蝣。

    當(dāng)她抬頭，雙目卻是明亮如星，不見畏懼之色。

    “來到修真界，無數(shù)人曾經(jīng)告訴我，善惡有報，天道輪回——然而我今日所見，卻是天道高高在上，什么報應(yīng)，什么因果，什么受苦受難的百姓，全是在它眼里毫不關(guān)心的東西，它唯一在意的，唯有維持規(guī)則、維護(hù)規(guī)則，只要規(guī)則不倒，就萬事大吉?！?

    謝星搖道：“這就是萬民敬仰的所謂天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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