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完結篇) 第八章 始歿-《禁咒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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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人間,滾著沸騰般的地鳴。
像是有著什么在地表底下滾動著,即將破土而出。漸漸的,地鳴成了輕微地震,竟日不絕。
起初,只有稍有靈感的人看得到,最后隨著力流紊亂到連知識和理性都無法屏障,所有的人類和眾生都看得到,東方天空那個丑陋、恐怖的黑洞,并且一點一滴的擴大。
舒祈坐在向東的窗戶,凝視著天空巨大的傷口,她托著腮,一言不發。
然后推開手邊的工作,她知道,她的雇主應該不需要這些了。埋首敲著鍵盤,然后印出來。
得慕默默的坐在她身邊。今年已經六十幾歲的舒祈,還保有三四十歲的相貌和體質。她一直深居簡出,跟外人完全不打交道,默默的生活著。
得慕知道她在等些什么,但她又不說。但即使如此,得慕也隱隱感到不詳。
「得慕,」舒祈轉頭,「天界大約不行了……但魔界可以撐一陣子。你愿去嗎?你問問居民,看他們要去魔界還是要去燦月那邊,我會設法保住燦月的世界……總之,已經到了撐不下去的地步了……」
這些她都不想管,「舒祈,你呢?你去哪里?」
「……魔性天女召喚我。」舒祈支頤,「她需要我的協助,不然這個小島將會陸沉。」
跟她相處這么久,得慕說不定比她還博學。畢竟她天天接觸居民,有些古老到無法記憶。
這個小島是列姑射的舊址,天柱曾經在此豎立。即使列姑射陸沉,這個小島還孤零零的存在著。即使什么都沒有剩下,還是眾生潛意識中的原鄉,天柱的光輝曾經籠罩。
所以,這是個地維最重大的結。這里曾是天柱和地維交會的中心,是個類似心臟的重要部位。
這個「結」不能有無,也應該不會產生無。但上邪屢次深入根柢清除,越來越筋疲力盡。
「……你要把自己埋在根柢嗎?」很古老也很殘忍的方法,但最有效。一個有著強大力量的祭品。
「別難過啊,得慕。我早就活得太夠了。」望著窗外雜亂的電線和灰蒙蒙的天空。「我早就知道會這樣……魔性天女問我去不去,我說,去。這整個島就是我的墳墓啊……」
這個結局,很不賴。比死在病床上有意思多了。
其實,她并不覺得有什么可后悔的。人都一定會死的。但她最少可以選擇自己的死法……這個結局很不錯,真的。當魔性天女還給她選擇的時候,她覺得沒什么好選擇的。
最多最多,她只能保信燦月的世界。將燦月的主機和她一起沉入島的根柢……反正這個伺服器早就無須電力,可以自行運轉了。
若是她的自沉白費,人間依舊全毀或半毀,她相信這個熬過多次毀滅的殘留島嶼依舊會在,最少她還保住另一個世界。說不定有能力的人魂還可以找到通道,在燦月 的世界復生,擁有嶄新的人生。
不管怎么樣,她都寄望可以留下一絲希望。
她從印表機拿出尚有余溫的紙張,輕輕的念著: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為我哭泣,我不在那里,我不曾睡去。
我是萬千呼嘯的風,飛過細雲如絲的基隆海邊。
我是柔和細膩的雨,灑落竹子湖的海芋田。
我是清幽安靜的晨,彌漫在銀岸蜿蜒的淡金公路。
我是威武雄壯的鼓,奔騰無垠無界的嘉南平原。
我是溫暖閃耀的星,照耀列姑射的靜謐長眠。
我是歌唱的鳥,我存在于一切的美好。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為我哭泣,我不在那里,我從未離去。」
得慕以為,人魂不會流淚。但她潸然泣下。
「這不是我的創意。原本是首英詩,名為『千風』,作者不詳,有很多改寫的版本。倒是被我改得七零八落……不過,拿來當自己的訃文,還滿不錯的。」
亡靈的淚冰冷,得慕幾乎被自己凍傷。許多往事在眼前掠過,她和舒祈相依,堅拒轉生,究竟是為了什么?
總有個人,有那么一個人是非常重要的。光凝視她的背影就充滿崇慕。在這骯臟灰暗的世界,所謂的永恒不過是永恒的變動。當你發現那個人,那個堅定不移,永不改其志的人,就像是在無盡黑暗中看到唯一的持燈者。你能夠相信、絕對的相信,知道可以跟在她背后,將自己的忠誠獻給她,成就她所要成就的無私。
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幸運的。而她跟隨了一個值得驕傲,無欲無私的人。
為什么我要哭?我不用哭的。多少人飄飄蕩蕩,抱著虛空的遺憾由生而死,一生都是慘白。而我,因為跟隨了舒祈,充滿光亮與色彩。
我將跟隨那位持燈者走入荒野,即使是毀滅亦不回頭。
「也是我的訃文。」得慕停住了淚。「嘿,你別想甩掉我。」
最后,這首詩成了舒祈檔案夾里全體居民的訃文。沒有人離開,連雪獸和蛇皇都拒絕任何安排。
他們和得慕抱持著相似的想法。他們都愛慕那個淡漠的持燈者。是她舉起燈,照亮他們原本黯淡無光的鬼路。
不是為了權勢、金錢、榮譽……這類雜質。而只是淡淡的,有些困擾的……
不忍心。
為了這點純粹的良善,他們愿意,非常愿意跟隨著唯一的燈光,走進漆黑的根柢永眠。
在地維從輕微到中度,又從中度到強烈,開始有大樓倒塌,整個鳥嶼動蕩得宛如危船……屋里的東西東倒西歪,書本一本本的掉下來。舒祈聽到無數人的慘呼,哭泣,驚恐的尖叫。
抱歉。她無聲的說。現在還不行……魔性天女需要漫長的唱咒才能成形,真正的主角是她,不是我。不是都城自滅魂魄足以鎮壓陸沉,她也只會是個徒勞無功的祭品。
她、和她的居民們,是心甘情愿的祭品。
終于,魔性天女漫長的唱咒完成,她將自己和大地的臍帶血淋淋的割斷。
她這都城的精魄,第一次在人類面前顯現。漂浮在半空中,如此巨大、神圣,卻又充滿肉欲與放蕩。
白紗染黃,美麗又丑陋的魔性天女,圣潔卻放浪的開始歌唱。
像是舒祈傳達到她心里,也說不定,她和舒祈一體同心。她高亢激昂的吟唱著她們的訃文,鎮住沸騰的地震。
在魔性天女宛如華彩女高音的燦爛歌聲中,舒祈抱著燦月世界的主機,和她的大軍們一起往島的根柢沉沒。像是沉入土黃色的深海中,他們也在歌唱。
和著魔性天女的歌,他們唱。
「不要站在我的墓前為我哭泣。我不在那里,我從未離去。」
人類和眾生一起仰望,同時了解了魔性天女的意志和犧牲。所有的生物都在悲泣,直到魔性天女消失,舒祈和她的居民們因沉沒而沉默。
這歌卻沒有停止。所有的生靈重復著這首鎮魂曲,在這島嶼回響了一整個月。
這是前奏。從魔性天女和舒祈開始,這世界最偉大的樂章,彈下了第一個音。
***
二十余年前,麒麟帶著他第一次踏上這里,在這冰天雪地中,用笑死人的小紅帽恰恰的臺詞定了地維。
這里是北極的頂端,寒冷、遼闊、空曠。歲月在這里沒有任何意義,二十余年的光陰沒有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
他們彌賽亞,純血的人類繼世者,讓惡意而瘋狂的創世者設定的條件而出生,同時將一些奇特的記憶和知識寫在血緣中。只要被未來之書啟發,就會回想起來。
所以,時間一到,他這被啟發過的彌賽亞就本能的知道該去哪里,該做什么,跟過去幾任的彌賽亞沒什么兩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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