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這五人三騎剛走,一條人影掠出了總督府,飛閃不見。 如由來路而回,該出北門,而郭璞卻帶著人馬走向了東門。 海騰忍不住詫異地問道:“郭爺,咱們走錯了吧?” 郭璞道:“怎么錯了?” 海騰道:“這條路日間我兩個走過,是往錦江去的?!? 郭璞淡淡笑道:“那就沒有錯,城外風景,首推錦江,我要看看去,順便再看看‘回瀾塔’及薛濤故里等處。” 海騰納了悶,但他未多問。 卻聽馬上曾靜說道:“你是要走水路?” 郭璞點頭說道:“是的,曾先生,這樣可以避免很多無謂的麻煩?!? 曾靜冷笑說道:“好心智,到處皆我漢族世胄、先朝遺民,你躲不開的!” 郭璞笑了笑道:“曾先生,到時候再看吧,漢族世胄,先朝遺民,并不一定個個如二位,這,二位該明白!” 曾靜道:“所以言之令人痛心!” 郭璞淡淡說道:“無論任何事,單憑口舌之言,是沒有用的!” 曾靜呆了一呆,道:“你這話什么意思?” 郭璞道:“曾先生是學問高深、滿腹經論的讀書人,難道還要我多解釋么?” 曾靜訝然說道:“你是說……” 郭璞道:“曾先生自己去想想吧!” 曾靜閉口不言,疑惑地望著郭璞,一眨不眨。 未片刻,到了江邊,昏暗月色下,一水若帶,橫于眼前,這就是四川著名的錦江了。 此際的錦江兩岸,空蕩寂靜,只有江水汨汨東流,微濤拍岸,別的聽不到一點聲息。 那江邊,停泊著幾艘雙桅大船,都熄了燈火,看上去黝黑數堆,靜靜地浸沉在夜色里。 郭璞當即吩咐海騰,道:“海騰,挑一艘好船,叫醒船家,告訴他們咱們包他的船直放江寧,開價多少隨他?!? 海騰應了一聲,舉步行近江邊。 他挑了一艘不算頂大、但算頂好的船,站在船邊叫了半天,才從船艙中叫出一個睡眼惺忪、衣衫不整的老頭兒,江風頗大,聽不清他跟那老頭兒都說了些什么,只見他指手劃腳跟那老頭兒說了好半天,那老頭兒才點了頭。 海騰隨即轉了回來,近前說道:“上船吧,郭爺,講妥了,一百兩銀子,一個不能少!” 海駿失聲叫道:“一百兩,他是窮瘋了,還是存心敲竹杠?” 海騰道:“管他是哪一樣,他點了頭就算不錯,他說他的船只到九江,我說了半天他才答應往江寧去?!? 海駿道:“雪花花的白銀一百兩,他當然去?!? 郭璞一旁攔過話頭,道:“一百兩就一百兩吧,水上生涯艱苦,掙幾個錢不容易,咱們不缺這區區百兩銀子,何必跟他們斤斤計較,上船吧!” 于是,一行五人三騎,魚貫地登上跳板。 上了船,把馬匹安置在后艙,人則住在前艙,好在這是艘載客的雙桅大船,裝上五人三騎,那是綽綽有余。 錦江風景美,夜晚尤美,所以他五個沒一個肯進艙。 郭璞負手站在那船頭,海騰、海駿緊挨著曾、張二人。 郭璞當即吩咐開船。 船撐離江岸后,兩個年輕壯漢扯起了帆,滿帆順風地順江向東而去,郭璞卻與那老頭兒搭上了:“老人家,你常來往這段水路么?” 那老頭兒道:“吃這口水上的飯幾十年了,由錦江向岷江再到長江,這條水路不知走過多少趟了!” 郭璞點頭說道:“那就好,老人家既是行家老手,過三峽時就用不著提心吊膽了……” 說著,他自袖底取出一片金葉遞了過去,道:“老人家,這個先拿著,船資,人馬的吃都在內了……” 那老頭兒直了眼,忙道:“客人,這,這太多了,小老兒不敢收……” 郭璞道:“沒關系,多了的老人家買酒喝,少了我到時候再補?!? 一番好說歹說之后,老頭兒千恩萬謝地接了過去,收了下來,一雙手直抖,那難怪,他哪碰見過出手這么闊綽大方的客人?半輩子的水上生涯,他也沒見過這么一片黃澄澄的金葉,這片金葉少說也可買上五條船。 望著那老頭兒小心翼翼地把金葉藏入懷中,郭璞又道:“老人家,由這兒到江寧,得走幾天?” 那老頭兒忙道:“那要看快慢了,順風快,逆風慢!” 忽聽海駿叫道:“郭爺快看,那是什么?” 郭璞聞聲回顧,只見海駿指著南岸一堆白色物體,郭璞看得清楚,那是一座小白塔。 他當即笑道:“海駿,你兩個日間沒往這兒來么?” 海駿道:“本是要來的,只是還未出東門,海騰就說怕時間不夠,所以又拐了回丟,只在城里到處逛了逛?!? 郭璞道:“那么我告訴你,看見那二江合流處的橋么?那座橋叫‘洪濟橋’,又叫‘九眼橋’,是前明蜀王所建,當年陸游游趙園時均由此過路,并多有詩詠,以記其事……” 他頓了頓,接道:“那座小白塔名回瀾塔,關于這座‘回瀾塔’,歷史上有一段趣聞,這座塔原建于前明萬歷年間,張獻忠陷成都后,認為這座塔有妨風水,下令拆除,拆不及半,塔里露出一方古石,石上鐫文說:‘筑塔余一龍,拆塔張獻忠,歲逢甲乙丙,此地血流紅,妖運終北川,毒氣播川東,吹簫石用足,一箭貫當胸’!后來肅親王進關,兵臨成都,張獻忠兵敗川北,肅王向城樓盲射一箭,張獻忠貫胸而死……” 海駿驚嘆一聲,道:“郭爺,真的么?” 郭璞笑了笑,道:“多系附會之詞,人姑妄言之,我姑妄聽之,我姑妄言之,你又何妨姑妄聽之,對么?” 海駿笑了,道:“我說嘛,哪有這種玄事兒……” 順風滿帆,說話間已沿江下二里。 郭璞指著那江岸靜峙夜色中的一座高樓說道:“看,海駿,那就是成都著名的‘望江樓’,昔陸放翁有請曰:‘劍南山水盡清暉,濯錦江邊天下稀’,在此名江,有此艷跡,江山美人,可以無愧矣……” 曾靜、張熙面有異色,互相望了一眼。 郭璞看的清楚,但是他裝作未見,以往虛懷若谷的郭璞,今夜竟似有意炫露、賣弄地接著又道:“從前有一名士題‘望江樓’一上聯云:‘望江樓,望江流,望江樓上望江流,江樓千古,江流千古’,很久沒人能對下聯……” 海駿忙道:“是難對,郭爺,如今有了么?” 郭璞點頭說道:“有了,后來有位名士對了下聯:‘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萬千,月影萬千’,可謂風流佳作……” 海駿擊掌叫道:“對的好,我雖不怎么懂,但……” 郭璞攔過了話頭,道:“‘望江樓’題詠甚多,都是風流墨客寄情之作:‘獨坐黃昏誰是伴,怎教紅粉不成灰’,可見一斑。‘蜀都賦’有‘既崇且麗’之句,所以這‘望江樓’又叫‘崇麗閣’,杜子美在日,常泛舟于浣花溪,然后到‘望江樓’,他的詩句中有‘東望少城花滿煙,百花高樓更可憐’、‘野興每難盡,江樓延賞心’,都是指‘望江樓’而言……” 海駿聽的出了神。 曾靜與張熙面上異色更明顯。 郭璞卻淡淡一笑,又道:“提起‘望江樓’,不可不一提枇杷巷門校書薛濤故里,園門木坊聳立,朱紅璧綠,園中綠綠修篁,清雅幽靜,為成都游覽勝處,濤詩序中說:‘濤字洪度,一長安良家女,父鄖,因官寓蜀而卒,母孀居,濤及笄,以請聞外,又能掃眉涂粉,與士族不侔,客有竊與之燕話,時韋中令皋鎮蜀,召令侍酒賦詩,僚佐多士為之改觀,暮歲,中令議以校書郎奏請,護軍曰不可,遂止,濤出入幕府,自韋皋至李德裕,凡歷事十一鎮,皆以詩受知,其間與濤唱和者,元禎、白居易、牛僧儒、令狐楚、裴度、嚴綬、張藉、杜牧、劉禹錫、吳武陵、張-等,余皆名士,記載凡二十人,競有酬和’!” 他一口氣說完這些,話鋒微頓,又接道:“薛濤故里有薛濤井,舊名‘玉女津’,水極清冽,井前有名士伍光輝一聯云:‘古井冷斜陽,問幾樹枇杷?何處是校書門巷,大江橫曲檻,看一樓煙月,要平分工部草堂?!纱嗽龠M有‘五云香館’、‘吟詩樓’、‘流杯池’,建筑雖不宏壯,但曲徑回道,景致殊為瀟灑,樓上有一聯云:‘引袖拂寒星,古意蒼茫,看四壁云山,青來劍外,停琴佇涼月,予懷浩渺,送一篙春水,彩到江南?!斯墓P,允稱佳構……” 他接著說道:“這位長安校書,能以詩才出入幕府,歷十一鎮,周旋于公卿達宦之間,其風雅韻事竟得流傳千古,松花小箋,風流遺韻,也人生中之幸焉者,薛濤多像應和之作,以與成都大有因緣的杜工部跟這位女校書比,薛濤之受人愛顧,直使詩圣為之失色,伍光輝所謂:‘但一樓煙雨,要平分工部草堂?!梢哉f是事實……” 海駿突然問道:“郭爺,記得常聽爺跟梅姑娘說起什么‘薛濤箋’,是……” 郭璞點頭說道:“濤僑止百花潭,躬撰深紅小彩箋,裁書供吟,獻酬賢杰,時謂之薛濤箋……” 海駿點頭說道:“原來如此,是出在這兒……” 郭璞點了點頭,道:“薛濤晚歲居‘碧雞坊’,創‘吟詩樓’,偃息于上,后段文昌再鎮成都,太和歲,濤卒,年七十五,文昌為撰墓志,題曰西川校書薛洪度之墓,她有那么一闋錦江春望詞:‘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欲聞相思處,花開花落時,檻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吟聲至此,曾靜突然說道:“夠了,這位!” 郭璞一頓住口,移目投注,道:“曾先生有何教言?” 曾靜道:“看來你讀的書不少,胸羅也不差!” “好說!”郭璞淡淡笑道:“那是曾先生夸獎,其實,我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 “郭爺,別客氣!”海騰突然一句,望著曾靜道:“我們這位郭爺,論武,他神功蓋世,技比天人,打遍江湖無敵手,論文,他才高八斗,學富五車,更難得胸羅萬有,上自天文,下至地理,諸子百家,三教九流,他是無所不通,無所不精。武,海貝勒、年大將軍難敵;文,當朝幾位大學士也自嘆不如!” 曾靜動容地“噢”了一聲。 郭璞則含笑說道:“海騰,別胡吹自擂,也不怕兩位先生見笑!” 海騰不服地道:“郭爺,要以我海騰看,只怕眼前這兩位……” 郭璞知道他要說什么,忙擺手說道:“好了,海騰,跟海駿先睡去,我看二位先生毫無睡意,咱們輪流陪他二位好了,去!” 海騰道:“郭爺,您也夠累的了,我看還是您先歇息會兒……” 郭璞飛快遞過眼色,道:“海騰,我陪他二位談談,你倆跟二位先生談不到一塊去!” 說得是,這兩位跟曾、張二人哪能談到一起去,不但是立場不同,而且性情、興趣也全不同。 海騰只當這位爺有深意,這才跟海駿應聲告退,雙雙轉身行進艙中。 望著這兩個英武背影,曾靜問道:“他兩個是……” 郭璞道:“京里海貝勒的近身八護衛之二,俱皆鐵錚錚的英豪!” 曾靜道:“他兩個在旗?” 郭璞點了點頭。 曾靜道:“那是他們的人,或可稱得英豪,你呢?” 郭璞笑了笑,道:“地地道道的漢人?!?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