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回家吧-《病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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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罪惡的藥液爆濺出堪稱絢爛的華光,襯著段璀珍大張著嘴,緩緩倒下的血肉之軀。
幾秒鐘過后……
只聽得,“撲通”一聲。
段璀珍像個漏氣的水球,像個最普通不過的人一樣,身上插滿治療管,頹然倒在地上,雙目圓睜著,死去了……
而在這最后一刻,她身后最大,也是最明亮的那座溶液水塔,rn-13的水塔也撐到了極限,它忽然發出一聲大地都為之震顫的爆裂聲,碎玻璃碎鐵四下飛濺!緊接著,洶涌的洪流和玻璃碎片嘩地從高處俯沖下來,徑直沖毀了大半座總操控臺!
整個地下室的瞬間引爆命令停止了。
幾乎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的發生,他們心里此刻都有同一個想法——
這個安東尼,到底是誰?
他到底是誰……
“安東尼”平靜地站在損毀大半的操作臺上,整個過程中,他沒有移動過自己的腳步,他也移動不了腳步。
在安東尼被謝清呈控制住之前,他為了給段璀珍做轉移手術,顱側也貼著腦電波轉換器磁片,還接上了可通任何一個腦內芯片的總管道。這種磁片和管道會直接將他的思維反應同步到總操控臺,與腦電波總機鏈接。這么做,是為了防止他在術中忽然動什么歹念。
而初皇血蠱生效后,安東尼的思維波動就歸為零了,然而這時候,眾人發現那個濺著藥液的屏幕上竟閃著海潮似的波動圖。
他到底是誰?!
“段璀珍死了,這座島的能源很快會全部熄滅,并且它的自毀系統將在十分鐘后啟動,屆時整座島都會被炸碎沉入海底?!?
“安東尼”冷靜地敘述著這個事實。
他對他們說:“走吧。你們該離開了。”
仿佛印證了他所說的話,他剛講完,那些還在阻擋著士兵們的改造人和鬣狗們忽然一個個地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偶,他們額前的控制環一個接一個地迅速熄滅了,仿佛一場星辰的集體沉墜。
光黯了。
肌肉糾結的手臂也垂下了。
武器熄了火。
驍勇善戰的改造人在控制源斷去的那一刻,重新回歸成了一具具行尸走肉的軀體。他們森森然地立在那里,看上去仍然是那么的恐怖,可他們再也不會向任何人發起進攻了。
與此同時,地穴內的燈光也在漸次熄滅。
先是在維系著水塔的大發動機停下了轟鳴,然后是一臺臺反應裝置歸于了死寂,很快地,熄燈蔓延到了總控臺的位置。
賀予抱著謝清呈,看著那個孤獨地立在死人中,站在廢墟里的潔白身影。
那一瞬間,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了一種古怪的感覺,好像有一根從遙遠的子宮記憶里就纏繞著他靈魂的線,被輕輕地扯動了一下。
“安東尼”仰頭看著總控臺的那個腦電波傳輸機。
它像蛛網一樣向實驗室的四面八方延伸著,此時還在閃動著他的思維動態圖,然而他知道,這個裝置很快地也就要熄滅了。
這世上僅僅只有這一臺,還是段璀珍花了近一生才完善到今天這個地步的。
這機器很快就會在爆炸中化為灰燼,沉入海底,化為朽蠹的廢銅爛鐵。
她,也一樣。
“安東尼”在最后這一刻,忽然轉過臉來,隔著人群,隔著冰涼無情的改造人,隔著毀壞了一地的實驗裝置。
隔著二十三年。
隔著他的出生與她的死亡。
眼眸和眼眸對上。
賀予的內心驟然震顫起來,他心里蕩起了不可置信的縠瀾,他在那一刻不假思索不顧一切地大聲喊了出來——
“你?——是你嗎?。浚。?!”
回應他的,好像是一瞬間“安東尼”臉上的微笑,那個笑容明明生長在安東尼的面龐上,卻不知道為什么和薇薇安溫柔嫻靜的臉重疊了……
下一秒。
總控臺的能量轟然熄滅。
同時滅去的是地穴里所有的照明燈。
她的笑容和光明一起消失了。
賀予緊抱著懷里的謝清呈,望著他母親消失的方向,瞳中混亂光閃,胸膛劇烈起伏……
不知不覺間,他已是淚流滿面。
地穴的穹頂已經被摧毀了,月光在這一刻無聲無息地灑滿了這片掩藏在地底深處的罪惡巢穴,如霜似雪,為這一片即將化為海底沉物的人類文明,披上了一層雪白的葬紗。天空中劃響警報,飛機在氣流中穿梭的尖銳聲音像是給這幾十年來不受約束的瘋狂科研撞響了喪鐘。
七十年前,段璀珍終于以優秀的成績從滬大畢業,這個女人看上去堅韌、獨立、滿懷著理想……
七十年后,她成了巢穴里被眾人合力斬殺的巨怪的尸體。
從來沒有人知道在她身上究竟發生過什么,是什么讓這個曾經可以為人們做出巨大貢獻的女人,走上了一條截然不同的黑暗之路。
也許是她的野心,也許是她的遭遇,也許是她對一些東西失去了希望,也許是她對另一些東西念念不舍。
也許是她在某個午后偶然萌發出了一個看似荒謬激進的想法,她被內心的沖動推搡著,年輕的她覺得這世上只要掌握了科學的秘鑰就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哪怕是過去發生的某些遺憾,也是可以被挽回的……
于是她一筆一畫地,在滬大的工作筆記上寫下了“曼德拉計劃”這五個字。
風嘩嘩地吹動著紙頁。
那時候誰也不知道,這風吹起的是之后越來越瘋狂,越來越扭曲的七十年,吹起的是將持續七十年不止的夢島腥風……
“下面的兄弟們……聽到請鳴槍……我們將進行緊急救援!聽到請鳴槍??!”
遼遠的夜幕中,有破夢者們派來的無數架直升機在朝下面喊話,他們已經收到了風伯系統的反饋,以最快的速度向這座即將被炸沉的島嶼飛來。
地面傳話裝置在不斷地重復著他們的喊話——
“聽到請鳴槍?。 ?
——
“這里!”
“人在這里?。?!”
槍聲像禮炮般響起,火光炸向夜色,燦爛如同流星大雨。
在山呼海嘯般的喊聲中,鄭敬風咬著牙,擦著血污,老淚縱橫著,走向了原地呆站著的賀予。
賀予還抱著謝清呈。
他還看著安東尼失去意識倒下的方向。
“……我們回去……”鄭敬風的哽咽近乎失聲,“我們帶他回去……小賀……我們帶他回去……也許……也許還有一線希望……是不是?艦船上有國內最了不起的醫生團隊,我們帶他回去……我們帶他回家去……”
他說著,伸出顫抖的手,想要替賀予分擔一些痛苦似的,想要把謝清呈抱過來。
可是賀予沒有松手。
他像是一個抱著破舊玩偶熊的男孩,摩天輪熄滅了,游樂園關門了,玩偶熊要向男孩作別,但他怎么也不肯把手松開。
他的淚不斷地淌下來,滴到謝清呈的肩膀上。
“謝清呈……”
他喃喃道。
“謝清呈……你乖……你一定不要有事……”
“你要活下來……你是一個奇跡……你明白嗎?你是我生命里出現的奇跡……我今晚……我今晚已經見過一個奇跡了……你也一定要……要讓我看到另一個……求求你……”
“謝清呈……”
直升機盤旋降落,人們歡呼不止,直升機上下來的人在高聲喊著:“讓傷員先上!”
“傷員先上!”鄭敬風顫抖著沖賀予道,“傷員先上!”
他又扭頭鉚足了渾身的力氣朝救援部隊大喊:“這里有傷員?。∵@里有需要急救的傷員?。?!”
而賀予擁著那個渾身是血的男人,無助地,瘋癡地,絕望地,不停地喃喃。
“謝清呈,你一定要再抱抱我,好嗎……求你了……”
淚與血一同落下。
“哥,你抱抱我……”
“……”
“我今晚看到我媽媽了。她沖我們笑了。”
“你看到了嗎,哥……”
“你也看一看吧……”
“不要丟下我……求你……”
“謝清呈……我沒有家了……你不要走……你可憐可憐我……求求你……給我一個家……”
“謝清呈……”
他擁著他的布熊偶,在他耳邊泣不成聲地喃喃囈語著。
“醒來吧……給我一個家……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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