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抉 擇-《大地飛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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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事本來是一個女孩子最在乎的事,除非她已準備接受那個男人。陽光不在乎,是不是因為她已準備接受他?
但是三天后,小方卻忽然提出這要求,而且還要她答應:“你絕不能問我要到哪里去,更不能在暗中跟蹤我,否則我說不定會殺了你!”
這要求多么不近人情,他說的話多么絕,連他自己都認為陽光會生氣的。
她沒有生氣。
她立刻就答應了:“你去,我等你。”
小方要的這一萬兩銀子,竟然是準備給獨孤癡的。
他絕沒有忘記他的諾言,他又回到了那孩子帶他去過的鳥屋。
鳥屋仍在,屋檐下的鳥籠也仍在,但是鳥籠卻已空了。
籠中的飛鳥已被斬落在地上,每一只都被一劍斬成了兩半。
地上的血跡已干,屋里寂無人聲。
小方忽然覺得手足冰冷。
上一次他來的時候,難道已經有人跟蹤他到這里?
他本來一向認為自己的耳目都極靈敏,無論誰要跟蹤他都很難,但在那個大漠之夜里,班察巴那忽然出現在他眼前之后,他的信心已動搖。
——是誰跟蹤他到這里來過?是誰以這種狠毒的劍法斬殺了這些無辜的飛鳥?獨孤癡和那孩子是不是也已死在他的劍下?
陳舊的鳥屋,一走上去,木板就會被踩得“咯吱”作響。
小方走上去,推開門。
屋里沒有人,也沒有尸體,只有一幅圖,仿佛是用鮮血畫成的圖畫,畫在迎門的木板墻上,畫的是一個魔女,在吸吮著一個男人的腦髓。
魔女的容貌是波娃。
被她吸吮著腦髓的男人赫然就是小方自己。
只有這幅畫,沒有別的字。
但是小方卻已完全明白它的意思,仿佛忽然又回到那陰森沉郁的廟宇中,又回到那穹形石龕的壁畫前。
他耳畔仿佛又聽到那孩子的聲音:“……如果你違背了誓言,終生都要像這個人一樣,受盡羅剎鬼女惡毒的折磨。”
小方并沒有違背他的誓言,也沒有泄露過任何人的秘密。
但是他也沒有殺死波娃。
獨孤癡一定已查出了波娃沒有死,一定以為小方已將他出賣了,所以立刻帶著那孩子離開了這鳥屋。被斬殺的飛鳥、壁上的圖畫,都是他特地留下來給小方看的,特地要讓小方知道他的仇恨和怨毒。他還有一只手,還可以握劍,還有刺殺飛鳥的力量。
他這個人本來就充滿了一種令人永遠無法預測的可怕潛力,何況“仇恨”本身也是種可怕的力量!
現在他第一個要殺的人已經絕對不是卜鷹,而是小方!
小方靜靜地站在這幅壁畫前,站了很久,慢慢地將他帶來的一萬兩銀票放在地上。
然后他就大步走了出去,走到藍天之下。
天氣雖然還是同樣晴朗,可是他心里卻已有了個驅不散的陰影。
他知道獨孤癡絕不會放過他的。
從今以后,他這一生中,時時刻刻都要提防著那致命的一劍刺來。
他第一次見到獨孤癡時就知道了,他們彼此間,遲早總有一個要死在對方手里的。
陽光果然還在等著他,他看到她之后,第一句話就說:“卜鷹現在哪里?”小方道,“我要去見他,現在就要去見他!”
寬大潔凈的廂房,新鮮充足的陽光,每一樣東西都是精選的,既不會有多余,也不會缺少什么。
酒是甜美醇厚的波斯葡萄酒,盛在透明的水晶杯里,閃動著琥珀色的光。
卜鷹倒了一杯給小方,自己低斟淺酌,喝完了小半杯,然后才問:“你是不是已決定要走?”
“是!”
小方的回答還是和以前他回答別的問題時同樣簡單明確,好像根本不知道這問題比他以前回答過的任何問題都嚴重很多。
卜鷹沒有再問,也沒有再說什么,他們都沒有再開口。
遠處的白云在天,風在樹梢,積雪的山巔在晴朗的藍天下,平凡的人在為自己的生活掙扎,不平凡的人在為自己的生命奮斗。
可是這些事都距離他們很遠,屋子里安靜得像是一個死人的心臟。
然后暮色就漸漸來臨了,就像是一瞬間的事,夜色忽然就已籠罩大地。
屋子里有燈,可是誰也沒有去點燃它,兩個人靜靜地坐在黑暗中。窗外有星升起,有月升起,直到星光、月色照入窗戶,卜鷹才開口。
“我很了解你,你已經決定了的事,就絕對不會更改的。”
“我已經決定了。”小方顯得出奇的平靜,“我非走不可。”
卜鷹并沒有問他為什么,卻忽然問:“你還記不記得班察巴那說過的那句話?”
“我記得。”小方道,“他說,從來都沒有人能泄露你們的秘密。”
“我相信你絕不會泄露別人的秘密,但是他不同,他從不相信任何人。”卜鷹道,“他總認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小方的手握緊:“你呢?”
卜鷹沒有直接回答這問題,只告訴小方:“有些事,我也不能做主的。”他慢慢地接著道,“譬如說,你要走,我也沒法子留住你。”
小方忽然明白卜鷹的意思了,因為他忽然想起了卜鷹說過的兩句話:
——不是朋友,就是仇敵。
——對付仇敵,絕不能留情。
朋友變為仇敵,擁抱變為搏擊,鮮血像金樽中的美酒般流出。
奇怪的是,在這一瞬間,小方所想的并不是這些,不是殺戮不是死亡不是毀滅。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想到了他的故鄉江南,寧靜美麗的江南,杏花煙雨中的江南,柔櫓聲里多橋多水多愁的江南。
卜鷹的聲音也變成像是江南般遙遠。
“我早就知道你要走的。”卜鷹說,“你回到拉薩,沒有再去看波娃,我就已知道你決心要離開我們,因為你自己知道你永遠都無法了解我們,也無法了解我們所做的事。”
他忽然打斷他自己正在說的話,忽然問小方:“你在想什么?”
“江南。”小方道,“我正在想江南。”
“你在想江南?此時此刻,你居然在想江南?”
卜鷹的聲音里沒有譏誚驚異,只有一點淡淡的傷感:“你根本不是我們這一類的,你是個詩人,不是戰士,也不是劍客,所以你才要走,因為現在你居然還在想著江南。”
小方抬起頭,看著他:“現在我應該怎么想?想什么?”
“你應該想想嚴正剛,想想宋老夫子,想想朱云,想想他們是些什么人。”
“我為什么要想他們?”
“因為他們絕不會讓你走的。”卜鷹道,“如果世上只有一個法子能留住你,他們一定就會用那個法子對付你。如果他們認為一定要割斷你的咽喉才能留下你,他們的刀就絕不會落在別的地方。”
“他們都是這種人?”
“他們都是的。”卜鷹道,“他們不但能把人的咽喉像割草般割斷,也能把刀鋒上的人血當作水一樣擦干。”
小方凝視著他,過了很久才慢慢地說:“你應該知道有時候我也會這樣做的。”
卜鷹的銳眼中忽然透出魔眼般的寒光,掌中的水晶杯忽然碎裂,忽然站起來,推開窗戶:“你看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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