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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有子萬事足-《大地飛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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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方冷冷地問:“這一次還不是最后一次?”

    “還不是。”

    “是不是因為你還不想讓我死得太快?”

    “是。”

    呂三微笑:“千古艱難唯一死,誰都不想死,只不過有時候死了反而比活著好得多。”

    ——死了一了百了,活著才會痛苦。

    “我相信你一定也知道這道理。”

    呂三又問小方:“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要把蘇蘇留下來給你?”

    他自己又替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他的回答無論什么人聽見都會覺得難受得要命:“因為你殺了我的兒子。”

    呂三說:“所以我也要你還給我一個兒子,你自己親生的兒子。”

    有時候一個人往往會一下子就變成空的。身體、頭腦、血管,全部變成空的。連思想、感覺、精神、力量,什么都沒有了。

    未曾有過這種經(jīng)驗的人,一定不會相信一個人真的會變成這樣子。

    小方相信。

    小方現(xiàn)在就是這樣子。

    ——一剎那的真空,永無止境的痛苦回憶。

    ——一剎那往往就是永恒。

    小方仿佛聽見呂三在說話:“你已經(jīng)完了,徹底完了。”

    呂三的聲音溫和得令人想吐:“你在江湖中的名聲已經(jīng)完了。你的母親、你的朋友、你的情人、你的兒子,都已經(jīng)落入我手里。只要我高興,隨便我用什么法子對付他們都行。”

    他在笑:“可是你永遠都想象不到我會用什么法子對付他們,所以你只有往最壞的地方去想,越想越痛苦,不想又不行。”

    這是真的。

    沒有人能控制自己的思想。越不該想的事,偏偏越要去想。

    這種痛苦本來就是人類最大的痛苦之一。

    小方仿佛又聽見自己在說:“至少我還沒有死,還有一口氣。”

    “你還沒有死,只不過因為我根本已不必殺你。”

    呂三道:“因為現(xiàn)在你活著遠比死更痛苦得多。”

    他的笑容更溫和:“如果你認為你還有一口氣,還可以跟我拼命的話,你就更錯了。”

    小方在冷笑,一種連自己聽見都會覺得非常虛假的冷笑。

    “你不信?”

    呂三道:“那么我不妨就讓你試一試。”

    他招了招手,他的身邊忽然就出現(xiàn)了一個陌生人。

    一個短小精悍的黑衣人。酒樓上本來并沒有這么一個人,可是呂三一招手,這個人就出現(xiàn)了。連小方都看不出他是怎么來的。

    他的手里握著一柄劍,出了鞘的劍。劍氣森寒,秋水般的劍光中有一只眼。

    “魔眼。”

    “這是你的劍。”

    呂三將劍拋在小方腳下:“這柄劍,本來也是我的,現(xiàn)在我還給你。你既然還有一口氣,你不妨就用這柄劍來跟我拼一拼。”

    小方?jīng)]有動。

    劍光在閃動,“魔眼”仿佛在向他眨眼,可是他沒有動。

    他為什么不伸手去握起這柄劍?

    呂三在看著自己的手。

    小方也在看著自己的手。

    呂三的手潔凈、干燥、穩(wěn)定,小方的手在抖,指甲已經(jīng)變成黑的。

    這么樣一雙手,怎么配去握著這樣的一柄劍?

    呂三輕輕嘆息。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不會伸手的。”

    他說:“因為你自己也知道,只要一伸手抓起這把劍,你就死定了。”

    他的嘆息聲聽起來也同樣令人想吐。

    “現(xiàn)在你活著雖然痛苦,可惜又偏偏不想死。”

    呂三道:“死了什么都完了,現(xiàn)在你多多少少還有一點希望。”

    ——還有希望?一個人到了這種地步,還有什么希望?

    呂三道:“你心里說不定還在盼望著,卜鷹、班察巴那他們說不定還會跑來救你。”

    他又嘆了口氣:“可惜就算他們真的來了,也一樣沒有用的。”

    他忽然回頭向那捧劍來的黑衣人笑了笑:“你不妨告訴他,你是什么人。”

    黑衣人的臉看起來就像一只鳥,不是飛鷹大鵬那種鳥。

    他的臉看起來就像是一只已經(jīng)涂上醬油麻油作料,被烘干烤透了的雀鳥。

    他靜靜地看著小方,用一種無論誰聽見都會起雞皮疙瘩的聲音告訴小方:“我不是人,我是一只鳥。”

    黑衣人道:“我的名字叫麻雀。”

    麻雀絕不是一種可怕的鳥。

    如果這個人真的是一只鳥,就一點也不可怕。

    不管他看起來像什么,不管他說他自己是什么,他都是一個人。

    如果一個人的名字叫麻雀,這個人就絕對是個非常可怕的人。

    江湖中以飛禽之名為綽號的高手有很多,“金翅大鵬”“追魂燕子”“鷹爪王”,這些人絕對都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

    可是,其中最可怕的一個人,是麻雀。

    因為這個麻雀不是一只鳥,是一個人。不但輕功絕高,而且會“啄”,啄人的眼,啄人的心臟。

    不是用他的嘴啄,也不是用他的手,而是用一對他一伸手就可以抽出的獨創(chuàng)外門武器“金剛啄”。

    一個人如果能獨創(chuàng)出一種武器來,這個人無疑是個有頭腦的人。

    一個人如果有武功而且還有頭腦,這個人就一定是個非常可怕的人了。

    呂三用一種極為欣賞的眼色看著麻雀極不值得欣賞的臉。

    他又問麻雀,用一種已經(jīng)明知確定答案所以極放心的態(tài)度問:“我交代你做的事,你是不是已經(jīng)全做好了?”

    “是。”

    呂三微笑,走到臨街的窗口,再回頭對小方說:“你也過來看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已經(jīng)做好了。”

    他的態(tài)度就好像是一位極殷勤的主人請一位客人去看一出極精彩的好戲。

    ——他交代麻雀做了什么事?

    窗外就是這邊陲小城中一條最主要的街道。街上有各式各樣的店鋪、各式各樣的小販、各式各樣的行人。

    一個搖鈴的貨郎正停留在一家糕餅店的前面,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正站在貨郎的推車前,準備去買一點針線。

    一個梳著條大辮子的小姑娘,站在老太太身后偷偷地看,看車上的胭脂、花粉、香油。

    糕餅店里的一個年輕的伙計,正站在門口看這個衣服穿得很緊的小姑娘。

    旁邊一家店鋪是賣年貨的。現(xiàn)在年已經(jīng)過了,店里的生意很清淡。店里的掌柜正在打瞌睡,卻被隔壁一家綢緞莊的爆竹聲驚醒了,看起來好像有點生氣的樣子,好像準備要出來罵人。

    一個挑著擔子賣花的老頭子,正在跟另一個賣花的小伙子吵架搶生意。

    斜對面一家酒鋪的門口,躺著個醉漢,正準備扯起嗓子來唱山歌。

    幾個要飯的正圍住幾個穿紅戴綠的胖太太討賞錢。

    兩條樣子一點都不像財神的大漢正在一家米店門口送財神。

    那邊鑼鼓敲響起,一隊舞獅的人已經(jīng)敲敲打打地舞了過來。

    街上的老太太、小姑娘、胖太太、大姑娘,都扭過頭去看。看這些在寒風中赤裸著上身的年輕人,看他們身上一塊塊凸起的肌肉。

    她們在看別人的時候,別人也看著她們。看小姑娘的臉,大姑娘的腳,看老太太的首飾,胖太太的大屁股。

    還有幾個缺德的小伙子,正在指著這些胖太太的大屁股吃吃地笑,悄悄地說:“那上面最少可以打兩桌葉子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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