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試 劍-《大地飛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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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一戰他勝了。
因為他遠比他的對手更有經驗,也更有耐力和韌性。
如果這一戰能在數十招之內就決定出勝負,勝的無疑是齊小燕。
但是他們之間強弱的距離并不大,誰也不能在數十招之間擊敗對方。
所以這一戰拖得很長。一百五十招之后,小方就知道自己勝了。
一百五十招之后,小燕就知道自己要敗了。
她的氣力已漸漸不繼,招式運用變化間已漸漸力不從心。
更重要的一點是,她心里已經有了陰影。
——就算你能擊敗我,也必將死在獨孤癡劍下。
她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
她真正要擊敗的并不是小方,而是獨孤癡。所以她對這一戰的勝負,已經沒有抱太大的熱望。
更重要的一點是,在這種壓力的陰影下,她甚至已忘記敗就是死!
所以她敗了。
“鏗”的一聲,雙劍相擊。
劍花如火般的四散飛激,小燕掌中的劍已脫手飛了出來,小方的劍已到了她咽喉間。
直到劍鋒上的劍氣和寒意已刺入她的毛孔時,她才想起他們之間的約定。
——誰敗了,誰就死!
就在這一瞬間,死亡的恐懼忽然像是只鬼手般攫住了她,扼住了她的咽喉,捏住了她的關節,占據了她的肉體和靈魂。
她還年輕。
她從來都不怕死。
直到這一瞬間,她才真正了解到死亡是件多么可怕的事。
人類對死亡的恐懼,本來就是人類所有的恐懼中最大、最深切的一種。
——因為死就是所有一切事的終結,就是一無所有。
這種心理上的恐懼,竟使得齊小燕整個人的生理組織,都起了種奇異的變化。
她的舌、她的嘴腔、她的咽喉,忽然變得完全干燥。
她的肌肉關節忽然變得僵硬麻木。
她的瞳孔在收縮,毛孔也在收縮。所有控制分泌的組織都已失去控制。
她的心跳與呼吸幾乎已加快了一倍。
更奇怪的是,就在這種變化發生時,她忽然又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沖動。
她的情欲忽然因為肌肉的收縮摩擦,而火焰般燃燒起來。
她身上穿的只不過是件皮膚般溫軟柔薄的衣服,連皮膚的戰栗,肌肉的顫動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她很想問小方:“你為什么還不殺了我?”
她沒有問,因為她已無法控制她喉頭的肌肉和她的舌頭。
她沒有問,因為她忽然發現小方生理上,也起了種又奇怪又可怕的變化。
這種變化使得她的心跳得更快。
她閉上眼睛,不敢再看。她閉上眼睛時,她的呼吸已變為呻吟,蒼白的臉已紅如桃花。
這時候她已經知道小方不會殺她了,也知道小方要做什么。
她已經感覺到小方熾熱的呼吸和身子的壓力。
她無法推拒,也不想推拒。
——只因為她本來就已想到結果一定會是這樣子的。
她忽然放松了自己,放松了她的身體四肢,放松了所有的一切。
因為她知道只有這樣才能得到解脫,一種幾乎和死亡同樣徹底的解脫。
這一天是八月十五日,是齊小燕的生日。
她是在中秋節生的。可是直到她已完全解脫后再睜開眼睛時,她才想起這一天是她的生日,才想起這一天是中秋。
因為她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了一輪明月。一輪比她在往昔任何一天晚上,所看見過的明月都更圓更亮的明月。
然后她才看見小方。
小方在月下。
月光清澈柔和,平靜穩定。他的人也一樣。
他已完全恢復平靜,完全放松了自己。他的人仿佛已和大地明月融為一體。
大地明月是永不變的。他這個人仿佛也接近永恒,接近那種平和安定永恒不變的境界。
小燕很想告訴他:“現在你的劍法已經真正練成了。”
她沒有說。因為她忽然覺得眼中有一股淚水,幾乎已忍不住要奪眶而出。
因為她雖然敗了,雖然已經知道自己永遠無法擊敗獨孤癡,永遠無法到達劍術的巔峰。
可是她已幫助一個男人突破了困境,到達了這種境界。
她的身體已經有了這個男人的生命,他們的生命已經融為一體。
他的勝利,就等于是她的。
天色漸漸亮了,月光漸漸淡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才輕輕地告訴小方:“你已經可以去找獨孤癡。”
小方完全沒有反應。
她不知道小方有沒有聽見她的話,可是她已經聽見了一聲雞啼。
就像是上次一樣,聽見了這聲雞啼,她就忽然躍起。就像是個聽不得雞啼、見不得陽光的幽靈鬼女般忽然逃走,消失在灰灰暗暗、迷迷蒙蒙的曉霧里。
這一次小方沒有讓她逃走。
小方也追了出去。
第一聲雞啼響起時,就是獨孤癡起床的時候。
睡眠是任何人都不能缺少的。他也是人,可是即使在睡眠中他也要隨時保持清醒。
他睡的是張石板床,窄小冰冷堅硬,吃的食物簡單粗糲。
他絕不容許自己有片刻安逸。
這就是一個劍客的生活,遠比任何一個苦行僧過得更苦。他卻久已習慣了。
他總認為無論你要獲得任何一種榮耀,都必須付出痛苦的代價,必須不斷地鞭撻自己。
從來沒有人知道他的劍法是怎么樣練成的,他自己也從來不愿提起。
那無疑是段辛酸慘痛的經歷,其中也不知包含多少血淚汗水。
因為他既不是名門子弟,也沒有顯赫的家世。血淚和汗水就是他必須付出的代價。
現在他的劍法總算已練成。
他一劍縱橫,轉戰南北,從來也沒有遇見對手。
直到他遇到了卜鷹。
——卜鷹,你在哪里?
他赤裸裸地從床上坐起,就像是個僵尸突然自棺中復活。
他蒼白的臉上從無任何表情。這些日子來,除了他掌中有劍的時候,他這個人就好像真的變成了僵尸。
這就是他多年禁欲的結果。絕對沒有人能比他更了解這是件多么痛苦的事,也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一個人要使出多大的力量才能克制自己的情欲。
窗外還是一片黑暗,大多數人都還在沉睡中。
可是他知道,等他走出這屋子時,小蟲一定已經在等著服侍他。
每天早上,他都要小蟲把他的全身上下擦洗干凈,替他穿好衣服。
因為他知道這個孩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要將他刺殺于劍下。他絕不容許這種事情發生。
可是他又需要這個孩子來鞭策激勵他。他總認為就算最快的馬也需要一根鞭子才能跑得更快。
這個孩子就是他的鞭子。
所以他留下了他,卻又不斷地折磨他、羞辱他,讓他在他面前永遠都抬不起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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