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八角街上的奇案-《大地飛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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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怪事!
獨孤癡的臉上本來就沒有表情,一直都沒有表情。
奇怪的是,現在他這張沒有表情的臉,看起來和以前的那張沒有表情的臉完全不一樣。
——因為沒有表情有時也是種表情,甚至可以給人非常強烈的感受。
以前獨孤癡那張沒有表情的臉,讓人一看見就會有種冷酷陰森可怕的感覺。
現在他給人的感受卻不同了。
現在他這張沒有表情的臉只會讓人覺得痛苦。一種只有在人們已經覺得完全失敗絕望時,才會有的痛苦。
他是強者,是勝者、占有者、掠奪者。
他怎么會有這種痛苦?
小方不懂,所以他這一劍沒有刺下去——雖然沒有刺下去,卻隨時可以刺下去。
他的劍鋒已在獨孤癡咽喉間,距離獨孤癡的咽喉最多只有一寸。
獨孤癡臉上卻還是帶著那種沒有表情的絕望痛苦的表情。甚至讓人覺得他很希望小方這一劍能刺穿他的咽喉,將他刺殺于烈日下。
——難道他想死?
——只有失敗的人才想死,他為什么想死?
小燕也在看著獨孤癡。
她的衣裳已被撕裂,臉也被打腫,可是她在看著這個人時,眼中并沒有憤怒仇恨,反而充滿譏諷憐憫。
她忽然走過來拉住小方握劍的手說:“我們走吧!”她說,“這個人已經沒有用了,你已經用不著殺他了。”
“沒有用?”小方不懂,“為什么沒有用?”
“因為他已經不是男人。”小燕的聲音里也充滿譏諷,“他想占有我,可惜他已經完全沒有用。”
獨孤癡還是躺在那里,躺在滾燙的沙粒上,酷熱的太陽下。
小方已經走了,就這樣留下了他。
——一個已經沒有用的男人,一個已經不是男人的男人,根本已經不值得別人出手。
他們雖然知道讓他這樣子躺在那里,日落前他就會像烤爐上的炙肉般被烤焦。
他們卻還是走了。因為除了他自己之外,這世界上已經沒有別人能救得了他。
齊小燕接過了一件小方默默遞給她的衣服,披在她幾乎已完全赤裸的身子上。
她看來雖狼狽,神情卻遠比小方鎮定。
她問小方:“現在我們要到哪里去?”
小方沉默著。看看這一片赤熱的大地,看看自己一雙空手。
過了很久他才反問她:“現在我們能到哪里去?”
“你想到哪里去,我們就到哪里去。”小燕說得很輕松,就好像完全不知道現在他們已經一無所有,隨時都可能倒下。
又沉默了很久,小方才開口:“我想回拉薩。”
“那么我們就回拉薩。”小燕還是說得很輕松,“現在我們就回去。”
小方看著她,忽然笑了,苦笑。
“我們怎么回去?”他問,“是爬回去,還是被人抬回去?”
小燕居然也在笑,笑得仿佛很神秘。
小方實在想不通她怎么還能笑得出,但是他很快就想通了。
因為這時候她已經搬開了一塊巖石。就好像變戲法一樣,從巖石下的一個洞穴里拿出了三個很大的皮袋,一袋糧食、一袋衣服、一袋水。
小方吃驚地看著她,忽然長長嘆息。
“我忽然發現你很像一個人。”他說,“有很多地方都很像。”
“你說我像誰?”
“班察巴那。”小方說,“沙漠中的第一號英雄好漢,永遠沒有人能捉摸透的班察巴那。”
“我怎么會像他?”
“因為你也跟他一樣,不管走到哪里,都會先為自己留下退路。”
小方道:“所以你們永遠都不會被人逼得無路可走。”
齊小燕又笑了。也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她忽然也變得像陽光一樣,變成了個很愛笑的女孩子。
她帶著笑問小方:“現在我們是不是已經可以到拉薩去了?”
“是的。”小方說,“現在我們已經可以去了。”
拉薩依舊是拉薩。
就好像其他那些歷史輝煌悠久的古城一樣。歲月的侵蝕、戰亂的摧殘、世事的遷移,都不能讓這些古老的大城有絲毫改變。
那條橫亙于布達拉宮與恰克卜里山之間的石砌城垣,那些布滿在山頭上的樓閣、禪房、寺院、碑碣,那高聳在巖石上的巨大城堡,連綿的雉堞,發光的窗牖,看來依舊是那么瑰麗,那么調和。
市中的小巷里依舊擠滿了人。那些骯臟衰老的乞丐依舊匍匐于塵土中,念著他們已不知念過多少遍的五字真言“唵嘛呢叭彌吽”,向路人和遠方來的旅客乞討。街道旁依舊堆滿垃圾和糞便,卻又偏偏不會影響這個城市的美麗。
拉薩就是這樣子的,又矛盾、又調和,又襤褸、又瑰麗。
重回到這里,小方心里的感覺幾乎就好像回到了他的故鄉江南一樣。
小燕又問他:“現在我們要到哪里去?”
“去八角街。”
那里是這古城的商業匯集區,附近的大商號幾乎都聚集在這里,不管你想要買什么,在那里都可以找得到。
小燕又問:“你要到那里去買什么?”
“什么都不買。”
“什么都不買去干什么?”
“去一家商號。”小方說,“鷹記商號。”
“鷹記?是不是卜鷹的?”
“以前是。”
“現在呢?”
“現在已經不是他的了。”
“現在既然已經不是他的,你去干什么?”小燕好像已決心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去找一個人。”小方慢慢地回答,“問他一些事。”
他盯著小燕:“如果你不去,不妨留在這里。”
她當然不會不去的。
于是他們穿過了繁榮的市集。從兩旁已被油燈熏黑的鋪子里傳出酸奶酪味,濃得幾乎讓人連氣都透不過來。明亮的陽光和颯颯的風沙又幾乎使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市場上貨物充沛,從打箭爐來的茶磚堆,堆積如山;從天竺來的桃、李、桑葚、草莓令人垂涎欲滴;從藏東來的藏香、精致的金屬鞍具;從尼泊爾來的香料、藍靛、珊瑚、珍珠、銅器;從關內來的瓷器和絲緞;蒙古的皮貨與琥珀;錫金的糖果、麝香和大米……這些珍貴的貨物又讓人不能不把眼睛睜大些。
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這條街上人的樣子好像變了。
這條街也跟別的街道一樣。街上的人大致可分為兩種:一種是住在這里的,一種是從別的地方來的。
以前小方走過這條街時,總覺得每個人都帶著健康愉快富足的樣子,顯得對自己的生活和事業都很滿意,對未來也充滿信心。
可是今天這些人的樣子都變了。變得有點畏縮,有點鬼祟。看人的時候眼睛里仿佛充滿懷疑和戒心,而且每個人都顯得很害怕的樣子。
這條街上都是殷實的商號,這些人的生活一向無憂無慮。
他們為什么要害怕?怕的是什么?
小方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小燕也同樣感覺到了。
她拉了拉小方的衣角,輕輕地告訴他:“這條街上一定出了事。”她說,“而且一定是件很可怕的事。”
她又問小方:“你有沒有注意到別人看你的樣子?”
小方當然注意到。
別人看他時的樣子,就好像把他當成隨時都可能把瘟疫麻風帶來的瘟神。
和氣生財,做生意的人本來是不可以用這種眼光看人的。
——這地方出了什么事?難道又跟小方有什么關系?
小方的心在往下沉。
他忽然想起上次卜鷹的山莊被焚,鷹記商號易主。他和陽光走過這條街時,別人也是用這種眼光看他們的。
難道這次的變故又發生在鷹記?
難道這些人還認得他,還記得他是卜鷹的朋友?
難道卜鷹已回到這里,對他的仇敵作了公正而殘酷的報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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