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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濁水清塵西南風-《青崖白鹿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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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風一來,沈瑄就去了海邊,找到一只船,駛往無根島。他不愿重溫當年從錢塘江入海時那段悲慘記憶,卻是從明州入海北上。

    一草一木,無根島上什么都沒有變,只是沒有想到曾憲子已經老死,只剩下印月一人獨守孤島,還在彈奏那纏綿悱惻的《長相思》。

    沈瑄還沒敲門,印月就出來了,平淡的聲音里流露出一絲興奮:“你果然守信。”

    沈瑄這時卻另有想法,把藥遞給了她:“也許你還是不吃的好。”

    印月道:“你是不是怕我想起什么事,不肯答應葉清塵?”

    沈瑄是想起了蔣靈騫,倘若當初,他堅持不給離兒吃這孟婆柳的解藥,就讓她什么也想不起來,也許他們早就結為夫妻,在葫蘆灣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哪里會有后來無窮無盡的別離和磨難?

    他認真道:“以你現在的情形,為什么一定要知道從前?從前的事情一旦揭穿,就不能不在意。很多時候,忘記過去正是萬幸,不知會免去多少煩惱。”

    印月淡淡道:“一個人,不可能不想知道自己是誰。”

    這確實是誰也不能回避的問題,哪怕要付出高昂的代價。沈瑄想,就算她知道了從前那個人是誰,畢竟時隔多年,不致影響太深吧。何況有什么能和十年的相思匹敵?

    “我勸你服藥之前,還要好好想一想。”他最后仍道。

    “謝謝你,我會想的。”印月道,“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沈瑄有些意外。

    “你的妻子沒有死。”他呆住了。

    海邊山崖下有一人,正臨風眺望。海風把一領淡青的披風吹得鼓了起來,猶如綻開了一朵飛蓬。

    那一刻,沈瑄覺得時光在剎那間倒轉。似乎那條白練還在巖石上隨風飄搖,似乎離兒只是剛剛走開,還未踏入那冰冷的海水中,似乎他自己還是那個沙灘上匍匐著的少年,只要一伸手,便可握住她濕潤的裙腳,只要一開言,便是山盟海誓,將她喚回身邊。

    于是他就叫了她的名字,聲音甚至有些艱澀。

    蔣靈騫轉過身,淡淡望著他:“你回來了?”沈瑄默然,不知該說什么好。

    他有很多話要說,一直以來,那些話在他的心里一遍遍翻騰。悠悠生死別經年,在夢里也對她傾訴過一萬回。可是這一時,他卻又無從講起了,只好呆呆瞧著她的臉。

    那張面容反而變得虛無縹緲,和腦海里深深刻著的記憶似乎一樣,又似乎不同。這是真的么?是她真的回到自己身邊了,把一切的別離和凄楚驅趕得一干二凈?

    “你告訴我,是我正做著美夢呢,還是過去三年只是一個噩夢?”他喃喃道。蔣靈騫笑道:“你現在是在做夢。”

    “真是好夢啊……”沈瑄見她笑靨如花,眼中卻似瑩瑩有淚,不覺將她擁入懷中,再不肯放開,也再說不出一句。

    是回來了,并非舊日重溫,故事正重新開始。三年之后,時間早已悄然挪開腳步,只有山海如故。

    看了多時,沈瑄道:“離兒,今天見了你,人世間便沒有更大的快樂了。你這三年都去了哪里?”蔣靈騫悠悠道:“我遇見了巫山老祖,跟著她去了。”

    沈瑄愣了一下。巫山老祖任風潮是江湖上出名的神秘人物,不屬于任何門派,不定居任何山林,武功卻深不可測。沈瑄記得吳劍知說過,他的師叔澹臺樹然也曾經向老祖學習過劍術。說起來也算與天臺、洞庭兩派有些淵源。然則論理,此人應該年事極高,不問世事久矣。蔣靈騫又為何遇見了“他”,還能跟“他”去了?

    “你怎么遇見他的?你究竟是怎樣逃得性命?你去哪里了?怎么一去,就是三年?”

    蔣靈騫笑道:“這么多問題,我先回答哪一個呢?”

    沈瑄也笑了:“那你就先告訴我,尸毒的解藥是什么。”

    蔣靈騫道:“你也想不到吧,就是薛瑩瑩的‘飛煙散’。那時我沒有吃‘飛煙散’的解藥,身上還有毒質潛伏。正是這種毒質,和尸毒相抗,居然讓我活了下去。那時我在海邊等死,暈厥過去。正好婆婆到無根島上來找她的一個師兄,就把我帶到她的船上。”

    “你說的婆婆是誰?”沈瑄不解道。

    “就是巫山老祖。”

    沈瑄大駭:“怎么,巫山老祖竟然是女人么?”蔣靈騫微微笑道:“是啊。但江湖上的人多以為她是個怪老頭兒吧。其實她年紀也不大,不過四十多出頭的樣子。但她卻執意要我叫她婆婆,說因為我是她的晚輩的晚輩。”沈瑄默然。澹臺樹然是巫山老祖的弟子,那么離兒自然只能算是徒孫了。

    蔣靈騫續道:“飛煙散和尸毒都十分厲害,我雖然死不了,卻總是暈厥不醒。婆婆只好把我帶回巫山,用自己的功力為我療傷御毒。我體內的毒性被暫時壓制,這才醒了過來。那時我被尸毒侵染,變得跟鬼一樣難看,真的不敢來找你。潛伏的毒質終有一天會發作,將來不死也是廢人一個。婆婆就說,既然飛煙散可以抑制尸毒,也許調整一下飛煙散的配方,就成了尸毒的解藥。于是她帶著我,走遍三峽,采集各種草藥,配成各種方子給我吃。”

    “我都記不清那兩年吃過多少藥。總算婆婆的心血沒白費,今年開春的時候,我體內的尸毒消解干凈,再也不用怕了。今年開春,婆婆來這島上為她的師兄奔喪,我便央求她帶了我一起來,希望能找到你。雖然恰好與你錯過了,但這里的印月師父卻說你來過。我便別了婆婆,與印月師父同住,等你回來。”

    “巫山老祖的師兄?難道就是曾老前輩么?”

    “是呀。但是曾憲子前輩當年……我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據說是被他的師父——也就是婆婆的父親驅逐出門墻。后來婆婆繼承了巫山派。事隔多年,決定將師兄找回來。只是沒想到曾前輩躲在這樣偏僻的海島上,直到三年前婆婆才找到他。也就是那一次,順便撿到了我。我跟了婆婆去巫山之后,她將巫山劍法傳授于我。說起來我如今也算是巫山的門人,還應該叫曾老前輩一聲師伯,可惜……”

    沈瑄念及當年島上情形,不覺慨然。當時自己全然不存生念,若非曾憲子苦苦相逼,怕是早就死了。曾憲子說,“要是你今后找了回來,問老朽要人,難道要老朽指個墓碑,說你丈夫就在這里,進去見他吧……”誰想到世事無常,如今離兒竟然和自己團聚,可是躺在墳墓中的卻成了那位好心的老人……

    “原來你入了巫山門下,也學了巫山老祖的劍法,想必武功與從前大大不同。”

    蔣靈騫靜默了一會兒,低頭道:“婆婆傳我的巫山劍法很特別,是巫山老祖別出心裁獨創的,只傳過三個人。另一個,就是我的父親。”

    父親?沈瑄心里“咯噔”一聲。

    那么說,她已經知道了。

    這個問題,其實早已在沈瑄心中盤旋了多少遍,但此時也說不出別的話,只能輕輕握住了她的雙手。

    不知她在想什么,眼神靜得可怕。

    “從巫山下來以后,我回過一趟天臺山,想安葬爺爺。”蔣靈騫輕聲道,“當初急著下山追你,只來得及將爺爺草草埋了,哪想一去就是三年。這次回到赤城山,發現不知什么人,已經將爺爺安葬得好好的,還豎了一塊石碑。”

    沈瑄道:“也許是你爺爺的朋友。”蔣靈騫搖頭道:“爺爺從來沒有朋友。爺爺已經下葬許久,也無法查訪那人。我去清理爺爺的遺物,卻發現一份遺書。是那幾年爺爺等我不回家,怕自己死在前頭,事先寫好,好讓我知道自己的身世。甚至還夾了一份血書,是我父親臨終前寫下,留在我襁褓里的。這些年我一直想找親生父母而不得,想不到爺爺已經把答案留給我了。”

    “他為什么不早告訴你?”

    “你也知道?是聽我的……吳越王妃說的?爺爺,其實是外公,他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小時候,父親在廬山上被我的七個師伯圍攻,后來一個蒙面高手把他推下懸崖。如果不是爺爺及時趕到,我也被那蒙面人一刀砍死了。爺爺從來不向我起這些事,許是覺得我還小,怕我聽了難過。不過,他總不能瞞我一輩子。我和吳越王妃鬧成這樣,他恐怕想都沒有想到過。”沈瑄聽她始終提“吳越王妃”,不肯改稱母親,心里一陣黯然。

    “瑄哥哥,”蔣靈騫道,“我聽江湖上的人說,她臨終之前,是你在她身邊……”

    沈瑄費力地點了點頭。

    “你是瞧著她死的,她、她……她究竟怎樣?”沈瑄聽得出來,那是一種別樣復雜的心情。

    “我告訴你,你也別太往心里去。”沈瑄心里不忍,把離兒摟在懷里,“她知道了你是她的女兒,然后才死的……”

    斷斷續續的,他把那天的情形說了一遍,每一個細節都沒有漏掉。說完后才發現,自己的前襟一片冰涼,是被她的淚水濕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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