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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溯輕嘆了口氣，低頭看了看自己肘間忽然多出的針眼：“老師，你又給我注射什么藥了？”

    機械音沒有回答，凌溯也并不在意，撐了下地面站起身。

    雖然被打斷了回憶，但他并不感到憤怒和惱火——因為他被剝奪了憤怒和惱火的能力。嚴(yán)會長和初代繭合力弄出了一所精神病院，這家精神病院有本事讓最狂躁的人徹底安靜下來。

    凌溯能看到自己被封閉剝離的情緒，它們漂浮在他碰不到的地方。

    在一次和小卷毛一起攀爬冰川欣賞日出時，他曾經(jīng)見到過那種顏色。

    從靜謐的深藍(lán)過渡成柔和干凈的淺藍(lán)，再摻上一點云霞映出的淡紅，和從里面冒出一點頭的金燦燦的亮橙。

    他猜那大概是個叫人不舍得醒過來的好夢。

    凌溯垂下視線，他暫時中止了對未來的規(guī)劃，把日記收進(jìn)意識深處。

    “是我救了你。”

    機械音沉聲道：“你的意識就快被失控的情緒吞沒了——你知道這樣的后果是什么嗎？”

    “是變成一片云，或者一場夢。”凌溯手搭涼棚，仔細(xì)欣賞了一會兒，“如果是這樣，我肯定是全世界最漂亮的一朵云。”

    機械音：“……”

    凌溯直到看夠了才收回視線，走到虛擬屏幕前。

    他看著屏幕上的“不合格”字樣，屈指輕敲了兩下：“你希望我能通過測評……為什么？”

    “你是最優(yōu)秀的實驗體，是第一名拓荒者。只要通過測試，就可以順利進(jìn)入?yún)f(xié)會高層任職。”

    機械音沉默了片刻，才又循循善誘道：“你的危險性并不來源于你自身，而是你在拓荒行動中帶回來的那顆蒼耳。”

    “你帶回來的蒼耳被判定為病毒，有很奇怪的、完全不屬于現(xiàn)實的運算邏輯。它的邏輯與我們的‘繭’并不兼容，與你也同樣不兼容。”

    機械音問：“為什么不把它交出來？”

    凌溯收在口袋里的手輕輕握起。

    那顆柔軟的繭被他藏進(jìn)了蒼耳勛章里。

    和計劃的一樣，那些尖銳的、帶著倒鉤的刺正在扎進(jìn)他的意識，這一點似乎引起了某個監(jiān)控者的緊張。

    他搖了搖頭，抹去屏幕上的字跡：“老師，你真的認(rèn)為我不危險嗎？”

    機械音停頓了下，沒有立刻回答。

    “如果你不害怕我，就不必偽裝成人工智能程序和我說話。”

    凌溯看向監(jiān)控，因為剛才被暫時剝離了一切情緒，他的眼睛是令人發(fā)寒的淺灰色。

    “你知道我很危險，但你依然想設(shè)法干預(yù)程序，讓我盡快通過測試——這說明如果我在測試中失敗了，后果會很嚴(yán)重。”

    “如果我順利通過測試，會發(fā)生什么？”

    “只要通過測試，就可以從你這位對我“格外青睞”的老師手里順利畢業(yè)，進(jìn)入?yún)f(xié)會，獲得一個有足夠話語權(quán)的身份。”

    “有了這個身份，我就可以不是以實驗體的身份、而是正式參與進(jìn)有關(guān)‘繭’的任務(wù)項目。”

    “我可以設(shè)法推動初代繭的迭代與更新，讓它變成我在三年后見到的樣子，甚至更優(yōu)秀和出色。”

    “這也是我原本的計劃。”

    凌溯說道：“拿到你的位置，終止你瘋狂的陰謀，解放無辜的實驗體，把一切引上正軌……”

    機械音追問：“為什么不這么做？”

    凌溯抬起視線。

    那雙平靜的、淺灰色的眼睛里不包含任何情緒，只有絕對的理性和邏輯，是把最漂亮的手術(shù)刀。

    “因為我要否定掉這條軌跡。”凌溯說道。

    這之中的陷阱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思維定式。他在初代繭里受訓(xùn)，在二代繭里做拓荒者的教官，一切都順理成章。

    任何一個人經(jīng)歷了這一切，都會下意識認(rèn)為，二代繭只能由初代升級而來。

    但這是個已經(jīng)被徹底污染的模型。

    初代繭——或者說初代人格模型的運算邏輯，讓它融合了無數(shù)屬于人類的負(fù)面的意識碎片。以這些碎片作為基礎(chǔ)的程序運算，永遠(yuǎn)也得不到一個能夠拯救世界的正確的答案。

    “以后的繭不該和初代有任何關(guān)聯(lián)。”

    凌溯看著虛擬屏幕：“應(yīng)當(dāng)把原有理論完全推翻、完全從頭開始設(shè)計建造。重新編寫資料庫，重新做神經(jīng)程序，重新研發(fā)。”

    “早知道會把世界線修改成這樣，就不該對二代的人工智能那么兇……”

    凌溯扯了扯嘴角，他抬起視線，逐字說道：“初代繭是錯誤的。”

    隨著他說出這句話，整個空間都像是被某種巨力所悍然扭曲。

    強悍到恐怖的力量瞬間席卷了他的全部意識，凌溯的身體迸出無數(shù)血線，他像是被看不見的狂暴數(shù)據(jù)流卷起來，懸在半空。

    之前的那個“機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個更為冰冷、更不帶任何情緒的聲音。

    “你已經(jīng)成為了我的一部分。”

    初代繭說：“你是我的子程序。”

    “那就說明我也是錯誤的。”凌溯毫不在意地咳了兩聲，“把我也否定掉……”

    他忽然意識到了什么，揚了下眉，毫無預(yù)兆地手起刀落，割斷了無數(shù)條束縛著他的數(shù)據(jù)流。

    沒有了那些半是束縛、半是牽拉的數(shù)據(jù)流牽線，他的意識重重摔下去，出現(xiàn)了更多的裂紋和縫隙。

    凌溯輕輕偏了下頭。

    他把自己摔碎的手臂一截截拼回去，從懷里取出根針，穿上線單手七七八八縫了個大概，試著活動了兩下。

    他用那只手打了個響指，弄出來一只跟那場夢一個色系的鸚鵡。

    鸚鵡囂張地拍著翅膀，一邊梳理羽毛，一邊準(zhǔn)確挑出了所有錯誤的選項，沒完沒了地大聲重復(fù)個不停。

    虛擬屏幕上，累積的不合格也不間斷地跳出來。

    ——這就是“機器”有意思的地方。

    即使它們可能會因為吸收了大量意識碎片、產(chǎn)生了有傾向性的人工智能。或者是和某個自欺欺人的野心家融合，變得偏執(zhí)瘋狂，像極了那種爆米花電影里的固定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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