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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詩撐著臉頰，慵懶地坐在龍椅上。

    下面亂哄哄地聽著心煩，他沒聽到什么有建設(shè)性的意見，手指用力敲敲龍椅扶手。

    “吵夠了么。”

    帝王冰冷的聲音在朝堂上傳開，大臣們瞬間安靜下來。

    顧詩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元將軍有消息么？”

    來人匯報：“外族在城墻上高懸一具尸體，那尸體面目全非，但身上穿著護(hù)國將軍的銀甲，胸口插在他慣用的長.槍。”

    顧詩擺擺手：“朕知道了，其他人還有什么想說的。大敵當(dāng)前，你等可有退敵之法？”

    大殿上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

    顧詩仰首道：“王將軍、劉將軍，命你二人即刻領(lǐng)兵前往弦城、晧城協(xié)助守軍收納流民、抵御外敵。溫將軍，你帶兵去江南，護(hù)送云丞相回京。若是他出半點差池，朕拿你是問。”

    “文大人，朕聞你和天下第一坊的坊主有些交情。你去將兵敗的消息告知坊主，此時國之存亡，朕相信坊主拎得清輕重緩急。給江湖十三派掌門送信，這回不是招安，是讓他們早做提防。免得準(zhǔn)備不足，被外族滅了宗。”

    顧詩負(fù)手而立，眉宇間滿是上位者的威嚴(yán)。

    “朕知道你們現(xiàn)在很緊張，但外族每過一城，就屠.殺一城百姓。京城一旦破了，那爾等妻兒老小，都將被外族生吃活剝。此時退無可退無處可逃，唯有正面迎敵，才是唯一的活路。”

    大臣們沉默地跪伏在地上，大殿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半晌，劉將軍高聲喝道：“臣定勇不畏死，護(hù)我山河！！！”

    這一聲像是水滴落進(jìn)滾燙的油中，被逼上絕路的大臣們?nèi)呵榧崳许懫鹨宦暵暋o(hù)我山河’。

    看情緒差不多了，顧詩宣布退朝。

    他昂首挺胸，即使跛了一條腿，身姿依舊挺拔堅毅。

    皇帝這么沉著冷靜，也讓大臣們跟著平靜下來。

    宮女太監(jiān)們簇?fù)碇櫾娨宦吠鶎m里走，一直跟在他身邊的宮女小紅，暗暗偷看他的臉。

    旁人或許不知，但她是知道的。皇帝和將軍是愛人，他們經(jīng)常在寢宮里巫山云雨。

    她以為將軍死了，皇帝會很傷心，可顧詩臉上找不到一點悲傷的感覺。

    等進(jìn)入寢宮，顧詩揮退所有人。他關(guān)上門，將藏在床下的小木盒拿出來。

    他坐在床上，抱著木盒一張張看著里面的信。

    ‘我買了一只很好看的玉鐲子，回去之后送給你。今天下了場雨，我格外想你。’

    ‘軍營里跑進(jìn)一只黑狗，又蠢又傻。你常說我像傻狗，這明明是罵人的話，為什么我聽著卻覺得開心？一定是因為我太喜歡你，汪汪，等我回去叫給你聽。今天月亮很好看，狗很蠢，我很想你。’

    ‘有百姓送我一壇酒，好喝。若是含光在，他一定很開心。飲酒誤事，我只嘗了一口。不知是不是酒太好了，我醉得厲害。月亮映在酒水中，我卻在壇里看見了你的倒影。酒很好喝，我好想你。’

    信很快就被顧詩看完了，他將信整理好，又重新看了起來。擔(dān)心眼淚把信上的字打濕，他只好舉著信看。

    顧詩看了一遍又一遍，時哭時笑，狀似瘋癲。

    他不許太監(jiān)宮女進(jìn)來，就這么僵坐在床上，看了一天一夜。

    ……

    江南發(fā)生水患，被云含光整治過的地區(qū)，開始有條不紊地抗拒洪水。

    賑災(zāi)款及時到位，被敲打過的官員不敢再耍小心思，老老實實地組織百姓應(yīng)對災(zāi)情。

    餓殍遍地的慘劇沒有再次上演，但云含光的身子扛不住了。

    距離十年期限越來越近，毒素也淤積在體內(nèi)，他狀態(tài)一天不如一天。

    溫將軍趕到江南時，云含光已經(jīng)躺在床上，哪都不能去。

    最開始只是咳嗽，現(xiàn)在是每日咳血，全靠藥吊著續(xù)命。

    溫將軍既感到惋惜，又害怕皇帝責(zé)罰，到處尋求名醫(yī)。

    他知道云丞相和元將軍是結(jié)義兄弟，便沒敢告訴他元將軍戰(zhàn)死的消息。

    每次云含光問他邊疆的事情時，他都說情況有所好轉(zhuǎn)一切盡在掌握。

    這日陰雨綿綿，又濕又悶，讓人心煩。

    溫將軍像往常一樣給云含光喂藥。

    云含光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他。

    他沉默許久，輕聲道：“翰城桓城破了，元家軍也敗了。將軍，我說的可還對？”

    溫將軍慌忙否認(rèn)，云含光卻嘆息一聲：“我瞞著圣上，沒讓人告訴他我病倒的消息。依照圣上的性子，沒理由無緣無故急召我回京。想來只有一種可能，外族已經(jīng)深入朝顧內(nèi)部，圣上怕外族打到江南，想把我?guī)Щ鼐┏潜Ｗo(hù)起來。”

    這種事情，他又怎會猜不到。

    他看向溫將軍：“元將軍怎么樣了？你直說便是。”

    溫將軍先是支支吾吾地不肯說，憋了一陣，才說受了點輕傷并無大礙。

    可他話剛出口，云含光忽然吐出一大口鮮血。

    溫將軍連忙叫大夫，云含光捂住胸口：“承影，承影，你總是說自己百戰(zhàn)不殆，怎卻先我一步而去！”

    郎中們慌張趕來時，只看見丞相雙目緊閉，口中不住地喚著承影。

    溫將軍忙說將軍還活著，云含光慘淡一笑，眸中透著無盡的悲傷。

    “你莫要騙我，承影…承影啊……”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微不可聞。

    溫將軍攥住他的手，卻看到他微微勾起嘴角，掙扎地抬起手，似乎要抓住什么東西。

    他上前，聽見云丞相輕聲喃喃：“若是我再大膽些，若是我沒有吃毒丸，若是從前我沒有瞻前顧后猶豫不決……終歸，是遲了。”

    蒼白的手緩緩垂下來，郎中們搖頭嘆息。溫將軍抓著冰冷的手：“啟程，送丞相回京！”

    .....

    愛人好友接連離世，顧詩終于繃不住了。

    一下朝堂，他命所有人滾蛋。自己跑去假山，躲在后面絕望哭喊。

    等哭累了，他搖搖晃晃地走到房間，將菩薩像摔得稀爛。

    他發(fā)了瘋似的亂砸東西，不許任何人靠近。

    接二連三的打擊，幾乎將顧詩擊垮。

    唯一支撐他活下去的，只有擔(dān)在肩上的責(zé)任。

    顧詩沒有怪罪溫將軍，他厚葬了云含光，將他和元承影的衣冠墓葬在一起。

    他很想將元承影的尸首搶回來，可他先后派去十幾個暗衛(wèi)，沒有一個活著回來。

    在兩座墓碑中間，預(yù)留出了一個空地。

    顧詩不想進(jìn)皇陵，他要葬在兩人中間。

    外族一路攻城略地，最后在易守難攻的研城碰了壁。

    這是距離京城最近的一處城池，也是天下第一坊的大本營。

    朝顧軍隊和天下第一坊靠著守城器具，在研城跟外族僵持了整整三年。

    最終在新年夜，外族鐵騎破開研城厚重的城門，將天下第一坊坊主斬殺。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京城，朝堂之上安靜得可怕。

    顧詩撐著臉頰，手指輕輕地敲著龍椅。

    下方一個老臣俯首道：“皇上，不如試試求和。”

    顧詩喉嚨一陣腥甜，他抬手壓下老臣的話，也忍住嘔血的沖動。

    “他們不會接受求和，多說無益。”

    壓抑的氣息在朝堂上彌漫開來，顧詩沉吟半晌，“其他人還有什么提議。”

    沒人回答他的話，他的視線一一掃過在場眾人，“朕決定趁著外族還沒打過來，往南遷徙。”

    下方大臣怔愣許久，一人上前道：“圣上要遷都？”

    顧詩輕嘆一聲：“可以這么說，但朕不過去。”

    “圣上？”

    “你們將守軍、百姓、金銀財寶和古籍都帶走。帶不走的，就埋起來。立朕四哥的獨子為太子，往苗疆的方向去罷。”

    大臣茫然地看著他。

    顧詩揉著眉心，他現(xiàn)在頭痛得厲害。

    這個決定很荒謬，大臣們交頭接耳，大殿內(nèi)吵吵嚷嚷。

    顧詩知道自己很沖動，但這是眼下最好的辦法了。

    能對抗惡狼的牧羊犬已經(jīng)死了，岌岌可危的羊圈，再沒辦法抵御兇狠的狼群。

    與其將羊放進(jìn)羊圈里，等著狼群沖進(jìn)來肆意撕咬。

    不如趁著狼還沒來，將羊圈打開。讓它們四散逃開，能跑多遠(yuǎn)便跑多遠(yuǎn)罷。

    ………

    等外族殺到京城時，迎接他們的只有冷冷清清的街道，和空無一人的城池。

    除了一些不愿意離開的老人外，這里大部分百姓都走了。

    世家大族帶走了他們的藏書，武學(xué)世家拿走了他們傳家的兵器。

    就連國庫內(nèi)，都沒剩多少寶物。

    外族王領(lǐng)兵沖進(jìn)皇宮，宮里只剩下幾個宮女太監(jiān)。

    士兵在假山后面搜出一個女人，那女人容貌艷麗穿著一身粉色衣裙。

    據(jù)宮女所說，她是皇帝的妃子。因為早年間孩子夭折，現(xiàn)在又啞又傻瘋瘋癲癲的。

    外族從未見過這么好看的女子，即便是他們的王也沒見過。

    王問一同被帶來的宮女：“她叫什么名字。”

    宮女小紅強(qiáng)壓住心中的恨意，垂著頭瑟瑟發(fā)抖道：“她無父無母，沒有姓氏，名喚詩詩。”

    聽到有人叫她，那女人抬起頭，露出一個天真又明媚的笑容。

    外族王連同在場的士兵，全都看癡了。

    宮女小紅緊咬著嘴唇，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外族沒有朝顧那么多禮數(shù)，外族王旁若無人地扛起女人，就往皇帝的寢宮走。

    王高大壯碩滿身肌肉，女人嬌.小柔弱，被他扛起來還咯咯地傻笑。

    一個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女子，外族王完全沒將她放在眼里。

    等寢宮大門關(guān)上，外族王忽然感覺后頸一涼。

    他將女人甩到地上，緊張地摸向自己脖頸，那里插著一根還未來得及拔.出來的銀針。

    外族王只覺得身體失去控制，他癱倒在地上，舌頭仿佛僵硬了一般無法言語。

    剛剛還癡傻瘋癲的女人，猛地竄起來。她握緊手中的匕首，直直地刺進(jìn)外族王的眼睛。

    外族王聽到耳邊傳來一個低聲沙啞的男聲。

    “你當(dāng)初怎么暗算岳家父女，又是怎么用百樂丸毀掉含光身體的，嗯？難不成你以為這天下間，只有你們才會用毒么？你們靠著百樂丸賺得盆滿缽滿，用從朝顧手中騙走的錢買兵買糧，屠.殺朕的子民。”.

    這是男人的聲音，外族王震驚地瞪大眼睛，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的粉裙女人。

    顧詩徹底撕下偽裝，露出猙獰的笑容。

    他一刀刀刺進(jìn)外族王的頭顱。

    “你殺了朕的愛人，毒死朕的知己。屠.殺朕的百姓，讓朕做了亡國之君，飽受世人唾棄。”

    外族士兵還守在外面，顧詩壓低聲音笑起來，發(fā)出嘶啞的氣音。

    外族王的臉已經(jīng)被捅得血肉模糊，只剩下一口氣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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