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周天·姑麓山合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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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熒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可看姬瞞的臉色,又像笑又像哭,便知事情不妙。果然,姬瞞從車上站起來,扶住車軾怒罵:“你們這群廢物!花了這么久時間,連孤家的‘寄雨’都保不住!廢物!廢物!”
靠近車駕的大小官佐全都翻身落地,跪在地下。姬瞞更是臉都青了,咆哮道:“跪在這里干什么!齊軍大營破了!等不了霧散了----傳旨給太史寮,讓他們統統都去死!剩下的預備師全部轉向,進攻津河谷。你們還想等到蕩意儲殺到孤面前來嗎?都給我滾!”
虎賁尉姬如朔道:“啟稟殿下,恕屬下等不能奉命!妙峰坡方向眼下勝負未分……”
姬瞞道:“革去你的職務。”
姬如朔趴在地下,腦中一片暈旋,張口結舌說不下去。
姬瞞道:“妙峰坡方向有師亞夫,懂嗎?師亞夫!一個頂得了你們一群!快滾,省得孤看了惡心!”
眾人眼見頂頭上司一句話就觸了霉頭,哪里還敢多說半個字,紛紛打馬而去。不一刻,便見緊密排列在牛犢崗下方的王軍一行行一列列的行動起來,向著東北方的黑霧行進。
姬瞞天生近視,軍隊排列太密,他怎么看也看不清楚,便拍一下車幫子。仆熒跪在旁邊給他指,哪里哪里是哪支軍隊,飛虎軍怎樣列隊,怎樣前進,飛熊軍如何下到河谷……姬瞞閉著眼睛不時嗯一聲表示贊成。突然仆熒怪叫一聲,道:“殿下……殿下……!”
“叫什么!”
“霧氣……”
姬瞞哆嗦一下跳起來,大叫:“怎么?!”
“霧……散了……”
下午 酉時 小湯河河洲
霧氣消散的速度難以察覺,可是漸漸的,視線像長上了翅膀,越飛越遠。河水不再是黑色,對岸的草地、遠遠的樹林、更遠處的山脈都隱隱約約顯現出來。
浮空舟“寄雨”墜毀的地方燃起大火,火勢更加速了霧氣的驅散。從它墜落處到最后停下來的樹林,四十多丈長二十丈寬窄范圍內,全是五顏六色的碎木片、赤金具、和壓得一塌煳涂的徐軍士兵,連帶最后那一下爆炸在內,說不清到底有多少徐軍卷了進去。除去驚恐四散的徐軍,站在河岸上的只剩下三百多人,呆呆與河洲上剩下的五六十名齊軍士卒對望著。
突然,河面上現出一個明亮的光圈,緊接著又是一個,河面上出現了數不清大大小小的光圈,這些光是陽光穿過霧氣,從樹葉間的縫隙透射下來的。陽光宣告了籠罩在津河和小湯河上空整整六個時辰的大霧徹底消散。
河洲上傳來齊軍欣喜若狂的喊叫聲,河岸上的徐軍則如喪考妣,從最初上千人的軍隊,到現在廖廖數百人,雖然人數上還占據絕對優勢,但是士氣已潰,沒有人愿意再次去碰觸那條不可逾越的河。從樹林各方傳來許多混亂而模煳的響動,這里那里,到處都是人喊馬嘶的聲音,困在大霧迷局中的齊國主力、聯軍的信號彈不時出現在遠方的天空中。
一個接一個,徐軍轉身步入樹林。這里畢竟是徐國,是他們的家國,即使馬上要陷入十萬大軍的包圍,這些人仍然選擇沉默地離開。戰爭對他們而言已經結束,接下來是生存的問題了。
蒙素帶頭跪在伯將身旁,大聲道:“恭喜大人,徐逆已經離去……咱們贏了!”他激動得全身顫抖,連聲音都變調了。眾士卒一起跪倒,有喜極而泣的,更多則是想起倒在身前身后、遍布河中死無全尸的同袍,痛哭失聲。
封旭與一班妖族人看著樹林里兀自冒煙的“寄雨”,也是欲哭無淚。這艘船是周公姬瞞最喜愛的浮空舟,從來隨行左右不離一步,這次為了囚禁巫如,交托給他不到半日便成殘骸……先不要說身為船長的自己,只怕周公一聽到消息,自己的老朋友仆熒就要慘遭毒手。封旭下死眼看牢伯將,心想人人都逃不脫懲罰,但這小子是罪魁禍首,跑了誰也不能跑了他。
伯將兩腿發軟,直想坐下。但是所有的人都已視他為統帥,地下已經沒有他坐的位置了。他只能強自撐著,轉頭看那幔帳。
按照“鴉越香”的喉舌負魁的請求,同時也為了尊重巫如的身份,幔帳被原封不動地搬到了船外。此刻到處一片歡騰,幔帳中卻死一般沉寂。他想起負魁的話,再看看眼前這些正在慶幸死里逃生的人,不禁心下一寒,道:“蒙素,快起來!你馬上指揮,把浮橋搭建好,越快越好。”
蒙素道:“是!”剩下的齊軍士卒都知盡快搭起浮橋與大營相連的意義,只要還能爬得動的,莫不賣命,將河洲上的木柵欄一排排地砍倒,放到河里。封旭卻知伯將話里的含義,輕輕咳嗽一聲,剩下的術士們便都默默地走到河洲各處,暗暗準備。
蒙素站在浮橋上,指揮著后面的人把浮橋往前推。忽然,上游漂過來一塊浮冰,輕輕地撞在浮橋上,他也沒在意,河里的浮冰尚未完全化去,河底下凍著的尸體開始慢慢浮起,這也不奇怪。眼看便要通到對岸,腳底下又傳來咚咚的浮冰撞擊聲。
一名老兵忽然咦的一聲,蒙素低頭一看,才發覺不知何時,浮橋的縫隙處已經被冰完全封凍住。浮冰撞到木頭上,怎么會這么快就把木頭凍起來?轉眼看時,只見一塊接一塊,許多塊巨大平坦的浮冰不停地從上游漂下來,每塊浮冰相互碰撞,立刻便合為一體,越來越大,已經幾乎將河面封起來。
蒙素心中劇震,拔出劍大喊:“快快快!快點推!”一面返身奔回河洲。遠遠的看見伯將還站在幔帳前,蒙素叫道:“大人!河里有異!”
卻見伯將沉下臉來,道:“我已知道。你快帶大家返回大營,聽候右行輿司馬大人的調遣。”
蒙素奇道:“大人,你不跟我們一起走?”
伯將道:“我還有守衛之責。”
蒙素道:“在下等愿追隨大人!”站在河洲上的齊軍聽到他二人的對話,不明所以地停了下來,連已經登上浮橋的也都返身來看。伯將急道:“這里的戰事已經結束,你們只不過是普通人,不需要在這里守衛。聽我的命令,全體返回大營!”
蒙素遲疑了一下,回頭對眾人道:“伯將大人有令,大家列隊返回大營!”將劍還鞘,不言聲地站到伯將身后。
站在浮橋上、河岸上、河洲上的齊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個個又走回河洲。伯將大怒道:“你們膽敢違抗命令?”
齊軍一個個悄沒聲地走到伯將周圍,拔出劍,平端著槍,不理會幔帳,卻只把伯將緊緊圍在中間。齊軍自封邦建國以來所經歷的戰爭幾乎比中原所有國家的戰爭加起來還多,百余年的征戰給這支軍隊銘刻下許多不成文的傳統,所有的人都把自己的統帥當成靈魂來保護,齊軍歷史上全軍為此一起覆滅的史不勝書。伯將此時已經深信負魁所言,知道要來的是絕非人力所能抵擋的東西,但眼前這些人是趕也趕不走的,不由得大急。
河中的浮冰越集越高,咯咯作響的直堆到河岸上來,寒氣漸漸散發,河洲上氣溫急劇降低,流血過多的傷兵禁不住全身發抖。天上的云氣受這巴掌大一塊地方的寒氣影響,開始在頭頂上積聚,林間的河谷再一次黯淡下來。
只聽一名齊軍道:“大、大大、大人……樹林……”
伯將抬頭一看,只見河岸后的樹林,正對自己的方向,一排排的樹無聲無息地分開、倒下,每一個巨大樹冠在倒地之前便迅速從蒼翠變得枯黃,樹林間接二連三地響起爆裂聲,仿佛一道巨大的冰川正在接近。漸漸的,一團黑影慢慢走出林子,下到河岸。
那黑影被一團黑灰色變幻不定的霧氣所包圍,再仔細看,那團霧氣卻是由數十道極細的黑煙,快速地圍繞著主體旋轉形成的。黑影約有三人多高,從外形上看很像是一個騎馬的人,但高度如此,可以想見馬有多高。饒是齊軍視死如歸,陣形中還是隱約響起粗重的唿吸聲。
伯將原本希望能在浮空舟墜毀后再拖半個時辰,到時候無論大營、主力還是王軍的救援部隊,總要趕到一支。自古邪不勝正,妖邪之氣從來都不敢和人間大軍對壘,但自己身邊的這些人疲敝已極,出氣比進氣多,看眼前這樣子,只怕光是凍也凍死一大半了。封旭等人幾乎已是最后所剩的戰力,卻毫無動靜,顯然還是想把齊國人當成肉盾。他心中憤怒已極,只想甩手走人,可是幔帳中人關系實在重大,如果他此刻拋下不管,留住是自己的命,卻鐵定會給齊國帶來政治上的災難。
那黑影走到河邊,毫不遲疑便踏上了河面,此時冰層已經凍硬,馬蹄踩在冰面上,非但沒有破裂,反而騰起一股寒氣,冰面凍得更高,好像所有的寒氣都是從那馬蹄上來一樣。伯將暗叫不好,這個東西比負魁說的還要可怕,自己的手下死是小事,如果被變成那些行尸一般的東西,那真是萬劫不復了。只見那黑影走得不緊不慢,似乎沒有馬上沖來殺個干凈的意思,他靈機一動,低聲道:“大家聽我命令,分成兩組,往左右散到河邊,準備好包圍他----等候我的號令行事。”
眾人哪知他想的是什么,齊聲應道:“是!”一個個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黑影,一面分成兩組,呈一個彎月型散開來。那黑影絲毫不為所動,繼續前進,已經踏上了河洲。
眾人看得清楚,那原是一匹通身漆黑、四蹄雪白的巨馬,馬的身上包裹著重重的赤金甲,漆成黑色。馬身上的人僅僅坐著便有一人高,也是全身黑色重甲。大周的冶金技術遜于前商,除了極少數作坊外,很難打造出又薄又結實的甲胄,所以一般官佐穿著的甲胄只有肩頭、胸口等處用赤金。若像這人這么全身穿戴,只怕壓也壓死了。那人不僅身上穿著厚甲,頭上也戴著一頂巨大的赤金盔,整個臉都遮在頭盔的陰影里,看不清楚。
他慢慢前行,馬蹄落處,地面立刻凍成一小團硬硬的冰。眼前齊國士卒排成長列,后面排著好些妖族術士,他卻完全視若無睹。齊軍都在盼望著伯將發出號令,眼看他離伯將只有不到六七丈的距離了,伯將還是一言不發。
封旭等人遠比這些不明就里的齊國士卒知道底細,齊軍還在猜測,眾術士中竟有忍不住開始微微顫抖的。封旭一直不說話,禁制便發動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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