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從甲板直入水中,巨大的沖擊讓紀詢一時之間不知身在何處。 沒有視野,沒有聽力。 身體無所憑依地被鐵鏈和機器拽著下墜。 就連應該獨立存在,高于軀體的意識,也仿佛被卷入海中漩渦,一片漿糊。 但在這片渾噩之間,知覺額外敏銳,甚至取代了眼睛與耳朵。 紀詢能夠感覺到,甚至仿佛是看見。 看見接駁船上跳下來一個人,霍染因,他像一尾迅疾的游魚,迎風擊浪,身軀用力一擺,便飛快地朝著他落下的地方游來。 近了。 更近了。 他下墜的身體突然一晃,霍染因將他抓住,將什么東西纏到他身上。 而后,人體必須的氧氣,灌入他的口中。 他漆黑的眼睛,嗡嗡作響的耳朵,也終于開始恢復,覆在眼前的黑暗抽了一縷絲,光線從中透入。 絲越抽越多,光越來越亮。 紀詢的眼睛,越來越清楚,清清楚楚地看見了,霍染因的樣子。 霍染因沒有看他。 他的全副精神,都集中于將手中的繩子,緊緊纏繞在紀詢的身上。 那張半垂下去的臉,在紀詢的視角里,只能看見一半,看見對方飽滿豐碩的額,看見對方高挺如山的鼻,看見對方抿直了仿佛含著刀片的唇。 當繩索系好,霍染因立刻拖著他,扯著這條綁住了他又綁住了自己的繩索,用盡全力,一路向接駁船去——這繩子的盡頭,便固定在接駁船上! 紀詢也艱難地抬起雙手,加入這一行動。 雖然霍染因沒有看他。 雖然口鼻罩著氧氣罩,就說話霍染因也聽不見。 紀詢還是張口,輕輕說聲: “嗨。” 好像什么都想說。 好像什么都不想說。 打個招呼吧。 我在這。 你也在這。 而后,“轟隆”—— 還隔著一層水面。 但霍染因和紀詢同時抬頭。 透著薄薄的水面,看見了漆黑的天空之上,磅礴的大雨之中,亮起兩盞明星。 這明星的光耀,刺穿了黑夜,刺穿了雨幕,刺入他們抬頭望去的雙眼。 聲音越來越近,光芒越來越大,藏于天空黑暗處的身軀,也開始暴露在風雨。 直升機。 大雨中直奔這里飛來的直升機。 警方的直升機,終于來了。 天空突地劃過一道粗壯的閃電。 銀藍色的閃電,霎時裂天劈地,照亮甲板,照亮柳先生恐怖如死人的臉。 柳先生看著天空,又看看中堂。 那是偷襲者躲著的地方。 偷襲者一記冷槍,又在隨后的騷亂中,乘亂將機器丟下去,讓人質徹底脫離他們的掌控。 黑暗。船艙。纏斗。 警察。 以及,大海,接駁船。 柳先生的目光,最后落在海面那還停泊在底下,沒有移動的接駁船。 他嘴唇動了動,對還剩下的保鏢說:“……跳下去?!? “先生?”阿邦說,以為自己聽錯了。 然而短短時間,柳先生似乎已經(jīng)凝定下來。 他用下巴點點底下的接駁船:“上頭是警方的直升機,跳下去,開走接駁船,是現(xiàn)在逃生的唯一機會。” 機會就在那里,誰都能夠看見。 阿邦急切道:“先生,我背下去。” 然而柳先生搖頭:“人老了,動彈不了,海上的風浪也夠嗆,我留在這里,你們逃吧。” “先生,你如果不走……”阿邦毫不猶豫,“我就和你一起留下來。” 然而像阿邦這么忠心耿耿的保鏢,畢竟鳳毛麟角。 余下的保鏢對視一眼,很快放棄了藏在中堂里的孟負山,一路端槍警戒著孟負山的冷槍,一路慢慢退后,直到來到船沿位置,才迅速翻身跳下。 最后時刻,唯一生路,他們無比警覺。 孟負山始終沒有找到機會再動手。 但是他們下去了之后,甲板上,只有兩個人。 一個柳先生,一個阿邦。 不用再躲了。 孟負山從中堂里,從黑暗里,緩緩走出來。 柳先生看著他,笑一聲:“為了上船,你真是處心積慮,付出良多。但是你要知道,和警察為伍,是沒有好下場的,你現(xiàn)在冒著風險救了他們,轉頭他們逃脫升天,就要回頭送你一副銀手銬了?!? 孟負山不語。 柳先生冷冷看了他片刻,又說:“我抓到的那個警察人質,雖然滿嘴胡謅,但優(yōu)秀的謊言,建立在真實之上,他的嘴里,也許有一句話是真的,因為器官販賣一事,讓他的親人死亡了,讓他家破人亡了。” “但是,”柳先生的嘴角,浮現(xiàn)殘酷的微笑,“雖然我是這一罪惡的源頭,我卻不是這一罪惡鏈條上最罪惡的個體。最罪惡的個體,恐怕是因為對生的貪婪,而搶奪了別人生命的人吧。所以,實在可惜……你們千方百計上船來,真的找對了報復的人嗎?” 孟負山的手,沒有任何顫動。 他冷冷道:“你話真多?!? 旋即,不顧柳先生剎那鐵青的臉,孟負山一路警戒著阿邦,走到船舷旁邊,抽空朝下快速瞥了一眼。 他瞥見跳下去的保鏢,占據(jù)了接駁船。 ……紀詢和霍染因呢? 孟負山的心,向下一沉,柳先生,已經(jīng)不能再引起他的任何注意。 直升機飛速飛來的聲響,意味著支援和救援馬上就到,無論霍染因還是紀詢,都感覺到一陣振奮。 但振奮還沒有過去,只聽幾聲噗通巨響,甲板上的保鏢們紛紛穿著救生衣跳下來了。 兩人同時意識到,這些人的目標,毫無疑問,接駁船! “先解開繩子,你上去!”紀詢疾聲道,“守住船!” 霍染因沒有聽從紀詢的話,他拖著紀詢,距離船只剩下一步之遙,他奮力上翻,只要再把紀詢拖上來—— 但是沒等霍染因穩(wěn)住拔槍,跳到海中的保鏢們,也奮力游到了船的邊沿,接駁船劇烈的搖晃中,船員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試圖把他們推下去,但是沒有用。 他們沖上了船,劇烈的晃動中,身體比槍更好用,兩個保鏢左右夾擊,直接撲上去同霍染因肉搏,至于還在水里的那兩個,先端著槍威脅霍染因。 霍染因在兩個保鏢的夾擊中左支右拙,連著紀詢的繩子,耗費過多的體力,以及冰冷的海水,都給他的體能和技巧帶來了太多的負面效應。 而這時候,搖晃的船漸漸平穩(wěn)了,站在船上的保鏢,也開始適應,后面的兩個保鏢,開出一槍——但不是對準霍染因,而是對準和他們同在水里的紀詢! 紀詢猛然低頭,子彈險之又險,從他腦袋上空飛過。 而保鏢再度扣下扳機,馬上就要射第二槍。 近在遲尺,穩(wěn)定瞄準的第二槍。 電光石火,霍染因甩脫兩個和自己肉搏的保鏢,他放棄船只,重新翻身下水,而船上的保鏢,也立刻抽刀割斷他們連著接駁船的繩索,并將還在水里的兩位同伴拉起來。 隨后,在保鏢們將子彈一氣都瀉入水中的最后瘋狂里,接駁船轟隆一聲,朝波濤洶涌的漆黑大海的遠處飛馳。 霍染因和紀詢在水中沉沒。 系在船上的繩子被割斷,兩人再也沒有錨定于海面的錨點,只能紀詢身上纏繞的重物帶著一路下落,霍染因身穿的救生衣的那點浮力,根本不足以抵抗下落的力量。 霍染因模糊地低咒一聲,立刻反身解開纏在紀詢身上的鎖鏈。 他的心掠過濃濃的后悔: 如果一開始就解鎖,而不只想著把紀詢先拖上船的話…… 但是沒有人能夠預知未來,在當時,用最快的速度將紀詢拖上船,也是最好的選擇。 紀詢也在解鎖,平日里很容易解開的鎖頭,在雙手同時受傷又浸在海中的時候,像是一座山那樣難以翻越。 而這樣需要翻越的山,還有六七座。 他們還在下沉。 重物綴著他們一路向下。 海更深,光更暗。 壓力漸漸施加在身上,人體在沒有任何防護的情況下,最高的安全潛水深度是十米。 綁在他身上的鐵鏈和機器,會把他和霍染因一起拖到人體無法承受的深度。 然后,死亡。 紀詢突然停手,他抬起臉,仔仔細細地看了霍染因一眼。 第(1/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