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狼煙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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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兵黃”勉勵了文三兒兩句:“文三兒啊,我還真沒看出來,你小子倒是越來越上道了,練出張好嘴兒,趕明兒別拉車了,給我當干兒子吧,你爸爸我把這身功夫都傳給你。”
文三兒說:“叫爸爸給錢嗎?要給錢我現在就叫,叫一聲一塊錢,怎么樣?”
“大兵黃”嘿嘿一笑:“當然給錢,你小子不是剛說了嗎,老子罵街就是錢?!?
文三兒語塞了,他發現自己沒兩句話就落進“大兵黃”的圈套里,論斗嘴自己還嫩呢。
“大兵黃”繼續講故事:“列位看官,咱們接著聊,剛才我說了,我想去逛窯子卻坐了文三兒的車,沒承想這一坐就坐出事啦,那天我多喝了二兩,一上車就瞇瞪過去,一會兒就聽見文三兒說到了,我睜眼一看,×他個妹妹的,這是什么地兒???大爺我要去韓家潭啊,這時文三兒說了,這是壽長街呀,這兒逛窯子便宜,我這不是替您老省錢嗎?你們瞧瞧,這小兔崽子,有這么省錢的嗎?文三兒又說了,得,您就湊合一宿吧,我也該收車了,回見了您哪,這小兔崽子拉起車就走,把大爺我閃那兒啦……”
人群里的老頭兒笑呵呵地接話:“那地方可不是您這身份去的地兒,再找輛車回家吧。”
“大兵黃”朝老頭兒一作揖:“這位大哥說的是,可我當時回不了家,怎么呢?說來不好意思,咱這桿槍還頂著火呢,不給放出來非他媽的走火不行?!?
觀眾群中爆發出一陣大笑,很多人笑得彎下腰捂住肚子。
“大兵黃”一本正經地繼續講故事:“唉!既然來了咱就將就吧,我隨便找了一家,一撩門簾鉆進去,誰知一進去就把我嚇住了,那**的模樣兒讓人沒法將就,三角眼、斷梁眉,長著一嘴耗子牙,咱還沒看清模樣兒,就被那**一個‘德合樂’[1]
撂平在床上,身手那叫利索,我心說了,這不是咱天橋沈三兒的路數嗎?沒聽說他收這么個徒弟呀……”
文三兒也忍不住大笑起來,“大兵黃”這老東西,真是逮誰罵誰,連沈三兒都饒上了。名列“天橋八怪”之一的沈三兒是個摔跤高手,在1933年的南京全國運動會上得過冠軍,還曾在比武中擊敗過俄國大力士麥加洛夫,這樣的高手都成了“大兵黃”嘴里的笑料。
“大兵黃”從懷里掏出個鼻煙壺,打開蓋子嗅了嗅,痛痛快快打了兩個嚏噴,然后言歸正傳:“列位看官,至于我和那**都干了點兒什么,今兒個就不說了,別臟了老少爺們兒的耳朵,咱要說的故事在后邊呢。過了些日子,那**托人給我帶話,說她有了,問我怎么辦?我說有了就生唄,反正我‘大兵黃’的兒子多了,養一個是養,養一群也是養,不就是要點兒錢嗎?咱給。就這么著,這孩子一天天長大,指我是指不住,咱想起來就給點兒錢,想不起來也就算了。其實孩子他媽真不容易,全靠賣炕把孩子拉扯大,誰知這孩子長大卻不學好,好好的中國人不當,這小兔崽子民國二十七年投靠了日本鬼子,硬是當了漢奸,和鬼子混在一起欺負咱中國人,唉!老少爺們兒,我大兵黃沒臉見人呀,弄出這么個東西來,對不起中國老百姓啊,早知道這樣,我該把這小子甩到南墻根兒上喂蒼蠅……”
人群中的老頭兒又發話了:“我說‘大兵黃’,你說了半天,我們還不知道你兒子是誰呢?”
“大兵黃”這時才笑嘻嘻地抖開了“包袱”:“不好意思,大名兒是我起的,叫汪精衛,字號是他媽起的,叫兆銘……”
觀眾們哄場大笑。
“大兵黃”把手里的木棍往地上一扔,罵了句:“×他妹妹的……”
觀眾們都知道,這是“大兵黃”特有的口頭禪,一罵完這句,就該賣他的“沙板糖”了,得等他賣出一撥兒去,才能聽他新一輪的罵街。
文三兒突然想起來,這一上午就顧著逛天橋了,今天的飯轍還沒著落呢,不抓緊時間干幾趟活兒,今天非餓肚子不可。他正要走開,只見人群中走出幾個學生打扮的男女青年,為首一個穿中山裝的男青年對“大兵黃”打了個招呼:“黃先生,您好!我們都是北師大的學生,想對您說幾句話……”
“大兵黃”似乎沒受過這等禮遇,人家大學生居然一口一個“黃先生”,這很使“大兵黃”受寵若驚,別看他平時罵街嘴皮子很利索,但見了文化人就有些口拙了。
“大兵黃”向學生們拱拱手:“您客氣了,有話您就說?!?
那大學生說:“黃先生,我們早聽說您是天橋民間藝人中的一面旗幟,您憤世嫉俗、針砭時弊,嬉笑怒罵,皆成文章,我們在報紙上都看到過介紹您的文章,同學們都很佩服。剛才您的節目我們也聽了,我的問題是,您為什么只敢罵以前的漢奸而不敢罵當今的賣國者?”
“大兵黃”搔搔腦門有些困惑地問:“我說學生,當今誰賣國我可不知道,您要是知道就給大伙說說嘛?!?
大學生慷慨激昂地說:“好啊,我就給大家說說。北平的市民們,同胞們,就在幾天以前,一個北大女生在東單操場被兩個美軍士兵強奸,事后,我們的**都做了些什么呢?據可靠消息,北平市警察局局長湯永咸于事后給中央社打電話,要求中央社通知各報不要刊登這一消息。中央社當即以警察局的名義給各報發了一個啟事,聲稱:‘關于某大學女生被美兵酗酒奸污稿,希望能予緩登。據謂此事已由警局與美方交涉,必有結果。事主方面因顏面關系,要求不予發表……’為了阻擋發表這一消息,湯永咸還將民營亞光通訊社總編輯王柱宇和一些報社記者叫到市警察局,叫他們具結,保證不發表此消息。市民們,同胞們,看看吧,這就是我們的**,他們用如此卑鄙的手段,企圖蒙蔽民眾的眼睛,可是,他們錯了,我們北平的新聞界是有良知的,就在今天,北平《世界日報》《北平日報》《新生報》《經世日報》等幾家報紙,不顧中央社和警察局的阻擋,都刊登了亞光社的新聞。《新民報》還將中央社的有關電令編成一條新聞發表出來,把他們封鎖消息的行為也告訴了社會……”
“我×他妹妹的,這事兒是真的?美國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糟蹋咱中國女人,還他媽的沒王法啦?揍他個小舅子的!”“大兵黃”還沒聽完就罵了起來。
圍觀的人們群情激奮,都紛紛罵了起來。
文三兒也憤怒起來:“×他個姥姥的,騸了那個美國大兵,他膽兒不小,敢玩咱們中國娘們兒,反了他啦?”
大學生繼續喊道:“市民們,同胞們,我向大家報告一個好消息,今天我們北平各大學的同學們會同北平各界人士舉行抗議美軍暴行的示威活動,我在此呼吁,每一個有血性,有良知的中國人都站出來,參加我們的游行,向**提出我們的要求,嚴懲強奸罪犯!美國軍隊滾出中國去!要民主,要自由!打倒獨裁統治!”
市民們聽得熱血沸騰,都跟著大學生們高呼口號,加入了游行隊伍。
文三兒也激動起來,他拉著空車罵罵咧咧地跟在隊伍后面,一會兒隨著大學生高呼口號,一會兒又扯著嗓子破口大罵,先是罵美國兵,后來又罵起看熱鬧的市民來。他認為,連文爺都上街游行了,你們這幫孫子怎么還好意思看熱鬧呢?你們還他媽的是不是中國人?文三兒隱隱約約地聽見,走在隊伍最前面的“大兵黃”正放開喉嚨掄圓了罵街,什么“×他個妹妹”“小舅子”之類的污言穢語不絕于耳。
游行隊伍剛走到前門牌樓就遇上軍警組成的警戒線,帶隊的大學生和警察們沒說幾句就沖突起來,手執警棍的軍警們和學生市民廝打成一團……文三兒大怒,從身旁賣汽水的小攤兒上抄了幾瓶汽水,像擲手**一樣將汽水瓶扔向混亂的人群,他覺得汽水瓶爆裂的聲音像爆竹一樣動聽,真他媽的,天下沒有比示威游行更痛快的事了。賣汽水的小販像豹子一樣不顧死活地撲過來,一把拉住文三兒,要求文三兒賠償汽水錢,文三兒卻覺得這人很不懂事,大家不是在愛國嗎?怎么連幾瓶汽水都舍不得?我看你他媽的就是賣國賊。文三兒一怒之下掀翻了汽水攤兒,汽水瓶稀里嘩啦摔碎了一地,小販哭喊著撲過去搶救殘余的汽水瓶,文三兒覺得很過癮,正在東張西望尋找稱手的家伙,準備繼續參加戰斗。這時只見“大兵黃”拎著他的葫蘆以和他的年齡極不相稱的身手躥上文三兒的洋車,一個勁地朝他擺手:“趕緊走,趕緊走……”
“怎么啦?‘大兵黃’,不游行啦?”文三兒覺得意猶未盡,根本沒打算走。
“大兵黃”使勁跺跺踏板:“不玩啦,大爺我不跟他們玩啦,好家伙,這他媽的哪是游行呀,整個一全武行,我這把老骨頭可禁不住這么折騰,趕快走,你沒見警察過來啦?”
文三兒這才想起自己一天還沒開張呢,這算是今天頭一份活兒,他不情愿地端起車把:“‘大兵黃’,咱丑話說在前頭,你坐車就說坐車,別拿‘愛國’說事兒,也別拿罵街當車錢,咱該多少錢是多少錢,到地方咱們得兩清,要不然,你找別人去‘愛國’吧?!?
別看“大兵黃”罵人時三皇五帝都敢招呼,這會兒可真被混戰的場面嚇壞了,他破天荒地掏出一塊錢拍在文三兒手里連聲道:“這錢先放你手里,到地方咱們多退少補,文三兒啊,我叫你聲文大爺,你快點兒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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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合樂”是中國式摔跤的一種招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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