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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暗傳消息王心思動 膏雨茫茫死離生別-《雍正皇帝——雕弓天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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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爺說,爺只要出陵園,汪自己設法見爺?!?

    允立起身來,徐徐踱了幾步,突然笑道:“我是心如枯木稿灰之人,早已磨去了昔年銳氣。外頭兄弟朋友們如此熱心,真是可笑!你回去吧,誰派你來的你告訴誰,允情愿終老此地,讓我靜些兒,不要再來擾我了?!壁w祿呆呆地看著允,不知該如何回話,半晌才起身打了個千兒道:“是。爺保重——奴才去了。”又叩了頭方快快去了。

    “十四爺這么處置最好?!币芬恢痹谂蕴嵝牡跄?,此時倒放了心,給允沏著茶道,“他們這些人最沾惹不得的!您先在外帶兵,八爺怕你成事,還派了人在你跟前臥底,如今您兩手空拳,他們倒要救你?就算不是,爺如今處境,攪到他們那些事里,我瞧著也是險得很呢!”“你懂什么!”充斷喝一聲止住了引娣,“什么時候學會了老婆嚼舌頭?這是女人管的事么?”喬引娣一向在允跟前敬如嚴師親如長兄,低頭慣了的,聽這一聲呵斥,臉色立時變得蒼白,垂手后退兩步一聲不再言語。

    允見她這樣倒覺不過意的,長嘆一聲過來輕輕拍拍引娣肩頭,溫聲說道:“你一片心為我,我有什么不省得的?這里……這里是活棺材,活在這里……也是行尸走肉——但外頭什么情形我知道的太少太少了。我不會鋌而走險。累及你,我也于心不忍……”引娣熱淚奪眶而出,哽著嗓子道:“爺一個大男子漢囚在這里,爺的心我都知道,大主意您自己拿,水里火里我都跟著……但八爺眼見不是個心術正的,年羹堯就那么靠得???我不愿爺走險……我身上已經有了……”“我當然不走險?!痹仕圃诎矒嵋?,又似自言自語,訥訥說道,“不過總要蹚蹚這汪水有多深,有些機緣也未可知……”

    原定九月九日攜酒登棋峰山瞭高辭秋,但天公偏不作美,下起大雨來。按引娣的意思,不必出陵園,就在允住的偏殿會集家人小酌淺唱樂一樂也就罷了,但允想起趙祿的話,一心想會一會汪景祺,執意要出去。引娣便道:“這多些人帶了樂器冒雨出棋峰山,太招眼了。爺喜愛雨雪天氣都知道的,不如就是我跟了去,外院蔡懷璽錢蘊斗他們跟著,帶一個食盒子登山觀雨景,就是別人見了,也沒得什么說的?!痹室簿痛饝恕?

    棋峰山離陵園宮寢并不遠,正對著景陵和孝陵南邊,壘壘疊疊一座孤峰,整座山都是青灰石,因山頂有泉四溢山下,作養得這山郁郁蔥蔥徑幽林茂。不知何代文人墨客興之所至,在頂泉邊修了一座六角亭。這里遠眺,北有景孝二陵,南有馬蘭峪,東西群山環抱,朝可觀云海罩巒,夕可賞落日飛霞,實是天造地設一處觀景勝地。允也不坐轎,一行四人穿了油衣拾級而上,待到山頂時,靴子下擺也都濕透了。允進亭倚柱兀坐,由眾人擺布著酒食,放眼四望,但見茫雨如膏簌簌從天而降,遠近山巒秋葉正艷,或紅或黃或赭或紫,還有大片大片烏沉沉碧森森的松柏,籠籠統統迷迷茫茫中麗色雜陳,恍惚若動凝視則靜,周匝風聲雨聲松濤聲,泉水潑濺聲,瀑布轟鳴聲混沌一片,真令人洗心清目萬慮皆空。喬引娣幾個人安置好酒食,見允兀坐石欄,滿目悵惘地鳥瞰雨景,一副似悲似喜若癡若醉的神情,都不敢驚動,呆呆地退到旁邊侍立。不知過了多久,方聽允太息一聲,曼聲詠道:

    仰首我欲問蒼君,禍淫福善恐未真。

    豫讓伏死徒吞炭,秦檜善終究何因?

    無賴劉邦主未央,英雄項羽垓下刎。

    自來豪杰空扼腕,嗟吁陵崗掩寸心!

    此時冷雨襲骨勁風撲面,聽著允悲憤凄楚的吟哦,三個人的心都像浸在奇寒無比的冰水里,緊縮著顫栗。引娣雙手合十,無望地看著亂云翻滾的天穹,訥訥道:“南無阿彌陀佛……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允苦笑了一下,說道:“不生不滅,輪回自有理,只是大道淵如海,我們凡夫俗子不能識這造化之數罷了?!闭f著,便坐了石案前,端起酒一仰而盡。

    錢蘊斗見他落座吃酒,忙過來替他斟上,笑道:“爺心里悶,出來圖的就是解悶,念這些詩叫人心酸。請爺再飲一杯祛祛寒,做一首高興詩,奴才們也跟著歡喜歡喜?!辈虘循t也道:“奴才不懂詩,也覺得太凄涼了。再說,詩里頭有些話也不宜傳出去。爺沒聽說?徐相國的公子徐駿為一句詩,叫人告了萬歲爺,不得了呢!還有查嗣庭,考題出錯了,也下了天牢。萬歲爺心性最愛計較這些事的?!痹什恢佬祢E的事,但查嗣庭出考題遭文字獄他是知道的。因冷笑道:“你哪里知道根底?查嗣庭是隆科多的人,徐駿是八哥的人,皇上早就恨得牙癢癢了!要尋人不是處,哪里尋不出來呢?[1]

    皇上要殺我,就‘大不敬’三個字也殺得,也不在乎這詩不詩的!”說著便又吃酒,慢慢回顧群山。引娣深知他是抱了個“冀有所遇”的心思,等著要見年羹堯的人,不由得也留心,但見雨霧中樹影婆娑白草黃茅伏蕩如波,一個人影也不見,既覺安慰又替允傷心,一邊勸酒,說道:“爺方才的話是。安命守時,總歸有出頭一日的,佛法講色空幻象,萬緣都無,再強的心也不能和老天抗爭??!”

    “引娣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允笑著飲了一口酒,“強漢不與天爭,我……我認命就是?!币蛎齻€人也坐了,輪流把盞,直到申時雨小了些,才扶著蔡、錢二人肩頭一步一捱下了山。

    允回到陵園寢宮側殿剛剛更衣坐下,二門外守望的軍校便進來稟說:“馬蘭峪總兵范時繹求見?!痹饰醇按鹪挘稌r繹已帶著二十多名軍官直入二門,他只在門前稍一佇立,命:“你們外頭候著!”便大踏步進來,馬刺佩劍碰得叮當作響。錢蘊斗蔡懷璽還沒有退出去,見這陣勢,頓時臉色雪白。允便起身道:“范時繹,你要做什么?!”

    “給十四爺請安!”范時繹一絲不茍“啪”地打了馬蹄袖打千兒叩頭起身,“奴才奉圣命和上書房馬中堂手諭,有人要劫持十四爺,昨兒已在遵化城大索一日,首犯汪景祺已擒拿在案,特來稟知十四爺。懇請十四爺體恤奴才難處,往后出門知會一下總兵衙門,以便關防保護?!?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屋里所有的人,一時間都如木雕泥塑般僵立在地!允半晌才回過神來,自失地一笑,“是么?還有把我作奇貨可居的?那汪景祺是何等人?誰派他來的?”

    “回十四爺,奴才不曉得。”范時繹哏聲哏氣說道,“奴才只是奉命拿人,移交順天府審理。昨晚直隸總督衙門又遞來滾單,說陵寢里有汪景祺的內應——不知哪個叫蔡懷璽,還有錢蘊斗?請指示明白,奴才好遵憲命捕拿?!?

    蔡懷璽和錢蘊斗不禁惶惑相顧,未及說話,允卻道:“就是這兩個,都是內務府派來的。我看他們素日辦差很用心,且受到皇上嘉勉,是汪景祺誣攀也未可知。你回稟直隸總督,還是查明了再拿人不遲,他們沒翅膀,也不是土行孫,走不了的。”范時繹略一躬身說道:“直隸總督如今出缺,新任總督李紱大人還沒到任。這是直隸總督衙門奉上書房命傳來的憲命,火速拿人??偳笫臓旙w諒,奴才這里再給十四爺謝罪!”說著又打一個千兒,起身命人:

    “拿下!”

    “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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