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寒流席卷海濱市后沒幾天,1977年的寒衣節到了,下一個節氣就輪到小雪了。 城南區人民夜校的老楊樹落盡了最后一片葉子,孤零零的矗立在校園里。 魏清歡今天穿上了母親遺留的中山裝。 她把教案貼在胸前,穿過貼滿紅底黑字報殘骸的走廊時,發現又有新的字被貼上了: 徹底清算孔老二在教育戰線的流毒! 標語下,有人用紅漆畫了只滴血的鋼筆。 見此她冷笑了一聲,上手將大紅紙給撕扯下來。 有女老師經過,看到她都是避著走。 有男老師會上來提醒一句:“魏老師最近小心點,鐵柱那幾個人在咱學校內外亂竄。” “川哥他們一幫人被判刑后,沒人能壓制他們了,他們現在很囂張。” 名義上好心提醒,可眼睛卻往人領子口里招呼。 奈何中山裝有風紀扣,扣子一系連脖子都沒露出多少。 魏清歡裝沒注意他的眼神,只是微笑點頭:“明白,謝謝了。” 轉過頭來她的臉恢復冰冷。 從少年時代初長開起,她就飽受同性的抵制和異性的騷擾。 下鄉那兩年這種情況達到巔峰,但她不在乎。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有決心也有辦法保護自己的身體。 至于名聲? 那就隨風去吧。 人生哪有十全十美? “暴風雨!暴風雨就要來啦!” 走近教室,朗讀聲撞上糊著報紙的玻璃窗。 魏清歡下意識挺直脊背。 人民夜校不算正式學校,以前只有晚上進行掃盲教育,白天根本沒什么學生。 但現在國家恢復高考,全社會為之震動,學校和師資力量很不夠用,這時候人民夜校就不能只在夜晚開門了,白天也得開展教育工作。 魏清歡晚上要去學習室當輔導老師,于是她選了白天上課。 原本只能容納40人的教室里塞了一百多個學生。 原本坐兩人的課桌坐了四個人,兩邊各有一個青年騎在桌子頭上。 魏清歡推門進去。 陽光從漏風的窗縫斜切進來,照亮漂浮的粉筆灰,像場細碎的無風雪。 “起立!” “老師好!” “同學們好,請坐!” 魏清歡信步走上講臺拿起粉筆: “今天講牛頓三定律,又叫牛頓運動定律牛頓,它們是經典力學的基礎,大家以后上了大學一旦有物理課,一定繞不開經典力學……” 她要在黑板上寫下公式。 粉筆突然“咔”地斷成兩截。 魏清歡換了一支粉筆。 稍微用力又咔的一下子斷了。 她拿起兩截粉筆看切面。 很整齊。 她又拿起另外一支粉筆,中間被人用魚線或者細鋼絲給橫截切過了,只留下一點還連接著。 顯然有人存心讓她出丑。 當下教育物資奇缺,一個老師一節課只有三支粉筆的配額。 她渾不在意,用半截粉筆寫下公式,開始給學生們講課。 教室西北角的窗戶突然“哐當”作響。 糊窗戶的舊報紙裂開道縫。 坐在下面的學生疑惑的站起來要看看怎么回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破窗而入,直接落在了他的課桌上。 這是個女學生,她定睛看向桌子,然后尖叫聲卡在了喉嚨里! “是老鼠!”旁邊的男同學喊道。 尖叫聲響起。 黑乎乎的老鼠受驚四處亂竄,緊接著又有三只灰鼠被塞了進來! 穿碎花薄棉襖的女生們紛紛跳上椅子。 有女生的板凳腿卡進地磚縫里,這樣受力不均歪倒在過道上,老鼠從她身上奔馳過去,嚇得那女生淚如雨下: “救命!” “都別動!”魏清歡用板擦砸桌子,聲音嚴厲。 “后面的男同學把窗戶堵住,掃帚簸箕給我拿過來,不就是老鼠嗎?老師我下鄉的時候又不是沒吃過!” 她將兩條短麻花辮往后一甩,晃得像條小鞭子。 坐最后排的男青年剛摸到墻角掃帚,第五只老鼠突然從旁邊窗口被扔進來,正掉在他后頸。 青年觸電般跳起來帶翻課桌,墨水瓶落地碎裂,濺射在附近青年褲腿上,惹得一片怨聲載道。 此刻教室后窗傳來怪笑,魏清歡快步沖出去,看到幾個蓬頭垢面的身影在冬青叢后一閃而過。 她冷笑一聲回來正好有老鼠沖門口跑來,見此她毫不猶豫一腳跺了上去。 老鼠吱一聲慘叫,內臟從前后口里噴出來。 “扔給我掃帚,把老鼠趕出去!”魏清歡指揮學生們動手。 “建國,帶男同志打開后門和窗戶給我看好人!” “看到老鼠你們怕什么?以后你們要是學了生物、醫學、獸醫學都要上解剖課,你們會親手解剖老鼠做標本。” “現在害怕的人,趁早死了學生物學醫的心吧!” 受到她的激勵,男青年們開始收拾板凳找老鼠。 魏清歡一手掃帚一手去拿起燒暖爐用的火鉗。 她快速找到一只老鼠往墻角逼,忽然抬腳將廢紙簍踢向老鼠一側,老鼠受驚便順著另一側墻線跑。 “這就是作用力與反作用力。”魏老師一邊說話一邊眼疾手快用掃帚摁住了老鼠。 她用火鉗精準的夾住老鼠頭,就近找到打開的窗戶揚手甩出窗外。 整套動作利落得像碼頭工人裝卸貨物。 另外三只老鼠被學生們全除掉了。 教室里有些腥臊味和紅彤彤的血跡,魏清歡冷冷的說: “用廢紙先給掩飾一下,班長去辦公室要一壺開水回來高溫洗地殺菌消毒。” 重新開課。 魏清歡的神情平靜無波,看起來一點都不受這場鬧劇風波的影響。 但是當有人影鬼鬼祟祟出現的時候她立馬有所察覺,快步走到教室厲聲道: “馬鐵柱!你們還敢來!” 看到行蹤被發現,來者索性光明正大走上前:“我有什么不敢來的?” “怎么了?你還要報警?行,那你報警吧,看看治安員同志們是抓我們還是抓你魏家的老鼠種!” 聽到這番話后頭傳來哄笑。 另外三個穿軍呢大衣的青年倚著后門框,有一個拋接著鵝卵石,胳膊上褪色的紅袖章隨著動作搖晃: “就憑你還教力學?” “呵,下鄉的時候沒少跟著貧下中農學習了啊?學會怎么出力了?回了城還要教人怎么去鄉下出力氣?” 有青年學生不滿的說道:“魏老師教的是經典力學,是物理上的力學,你們沒有文化就少說話,否則會鬧笑話的!” 痞氣青年們一聽怒了:“你小子還要教我們英烈后人說話?” 他伸手指向說話青年作勢威脅,卻露出棉襖肘部磨破的窟窿,里面的棉花已經黑乎乎的了。 魏清歡的指甲掐進掌心。 她惡狠狠的盯著幾個青年。 “滾蛋!” 魏清歡的聲音比冬天的冰棱還冷。 馬鐵柱囂張上前,唾沫星子噴出老遠: “滾到哪里去?滾你娘的被窩去嗎?” “來,讓你那個死老爹從墳地里爬出來再收拾我啊!再去舉報我啊!看看我怕不怕他啊!” 魏清歡使勁瞪了他一眼,默默回到講臺摸到了講桌抽屜里的鐵戒尺。 這把包漿發亮的教具是家里所剩無幾的遺物,據說從曾祖父那輩就在私塾用,尺身還刻著“天地君親師”的隸書。 四個青年以為她害怕退讓了,就嘻嘻哈哈的往教室門口湊。 有個腳步聲在他們身后響起。 有人用溫和的聲音說:“同志們,你們也是來備考的學生嗎?” 魏清歡緊握戒尺的手頓時松開了。 學生們詫異的看到她臉上不經意間露出的笑意。 第(1/3)頁